這種人物當然非常注重應酬官面上的人物。錦衣衛試百戶雖然官卑職小,卻是地方上的有力的人物,黃順隆抱着有廟多燒香的宗旨,對這類人物一貫是相當巴結的。縣丞找他一說他就立刻滿口答應下來。
通事從外面叫了一乘二擡轎子來,讓李永薰坐上,一路開道,往黃順隆家而去。
黃順隆家住在澳門的華人住宅區,轎子直接擡到黃順隆的店面門口,林銘有些疑惑的看了看這幽暗的鋪面,門口有兩個健壯的崑崙奴手握短棒司閽。
在路上,通事就很誇耀了一番黃老爺家的享用――林銘不以爲意:黃順隆既然身在濠鏡澳,各種洋貨自然是近水樓臺。但是洋貨的花樣左不過也就那些東西而已――就是最近幾年興起的澳洲貨,他在佛山也見識過許多。
“林老爺,裡面請。”通事小聲道。
在一個皮膚黝黑的小個子崑崙奴引領下,一行人穿過店面,又經過一道半明半暗長長的甬道。李永薰覺得有些害怕,緊緊的靠在林銘的身上,似蘭似麝的一股氣味幽幽的傳來。林銘原本扶着她的胳膊,這下乘機摟住了小姨子的腰肢。入手之下,只覺得腰肢軟綿,手指輕揉,小姨子只“嗯嗯”了兩聲,頓時心中大樂,恨不得這甬道走不完纔好。
甬道的出口,卻是一個修葺得十分齊整的噴泉池花園,面積不大,中間是個小小的噴泉,滴滴答答的冒着着水珠,噴泉周圍地面鋪着馬賽克,鑲嵌着種種圖案。四周花木蔥蘢,有個精緻小巧涼亭。
周圍牆壁和屋宇高聳,將外界的一切都隔絕在外,很是靜謐。
黃順隆在涼亭裡恭迎。他衣裝鮮麗,氣態軒昂。林銘以其職業的敏感性一眼就看出他渾身上下的服飾逾制的地方至少有十幾處,就算在把朝廷服制當作廢紙的廣州也沒有這樣的誇張。濠鏡澳這地方果然是蠻夷之地了。
黃順隆很是熱情,當即請他們先“更衣”,並且表示立刻就請大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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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僕傭過來服侍倆人盥洗更衣。林銘給小姨子換男裝不過是爲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並不想掩飾她的性別,現在到了他人的私宅之中當然就不必繼續掩飾了。丫鬟們送來的衣服都是全新的,用料裁剪極講究,讓林銘很是滿意。請來的大夫給李永薰看了看腳,認爲並無大礙,只要敷上一帖藥再休息幾日就好了。
接風洗塵的酒席就設在花園的涼亭裡,這裡牆壁高聳,冷風不進,涼亭周圍又掛了各色波斯絨毯,五顏六色的織着各種圖案。地上還有兩隻火盆,上好的硬木炭里加入了異國的香料,整個涼亭裡馥郁芬芳,春意盎然。
桌椅全部是用藤編制的,然而全是林銘沒有見識過的款式――小巧美觀。因爲是冬季,座位和靠背上都加了南京絨氈做得的厚墊子,很是舒適。李永薰好奇的東張西望,特別是對藤編的圓桌,更是上看下看。
林銘見桌上沒有高裝擺盤,獅仙糖果,知道這是一次家宴――要是三割五獻之類的接風正宴,他實在是消受不起。豪商的家宴素來以精美著稱,看黃家擺出的場面這頓飯想來有許多不同凡響之處,不由的很是期待。
果然,菜餚一上就與廣東的粵菜不同。風味頗爲奇特,口味香濃,又帶着有點膩腥的甜味。不管是李永薰還是林銘都是第一次嘗試這樣的風味。據黃順隆說這是佛朗機人的菜餚,是他老婆親自做得。
“這蟹用得是海蟹,拆出肉來,外面用起司調味……”黃順隆侃侃而談,酒用得是廣州最時髦的國士無雙。此酒以前林銘就經常爲北方的同僚們代買過,但凡有人從北面來廣東公幹,都要買幾盒回去做人情。有時候還託人送信讓他代購的。林銘時不時就要派人到廣州去購買這種酒,有時候上面的來頭大或者是要緊的人物,還少不得還得自己貼錢――高舉可不是他可以隨便要對方孝敬禮物的小人物――爲此他花銷不小。當然,國士無雙的酒味純淨甘冽,確實不是一般的土燒可比。自從王尊德“討髡”之後因爲國士無雙來源斷絕,身價百倍。林銘也很少能自己喝了。
“這是什麼東西,怎麼還會冒着泡?”李永薰驚訝的看着玻璃杯里正從杯子底部一串一串的冒着細細氣泡的橙色水。
“這是澳洲水,最是清涼解渴。”
李永薰喝了一口,臉上表情很是複雜:“麻麻的,又很甜味。還有橘子味。”
“正是,這是橘子味的澳洲水。”黃順隆撫掌笑道,“此物在本地極難得,走了汽便不好喝了。”
當下他說澳洲水最忌走氣――走了氣就是果子味的甜水而已。所以包裝全用專門的厚玻璃瓶子,上面塞上木塞,再用鐵絲綁緊。每12瓶裝在帶格子的木箱子裡再運來,路途迢迢,價格昂貴。但確實是消暑解悶的逸品,很受佛朗機人的歡迎。
接着又有傭人端上一隻大號的瓷鍋,揭開一看,鍋子裡油汪汪,紅澄澄的滿滿一鍋。林銘仔細看來,其中飄浮着雪白的魚片、黃色的鱔背,下面打底的卻是黃豆芽。油湯裡還飄浮着寫紅彤彤的如同小茄子一般的果子。一股濃郁奇異的香味飄浮在空氣中。
“此菜乃是海外風味,別具一格。”黃順隆笑道,“只是口味極衝。”
“其中似乎用了許多的花椒。”花椒是明代菜餚裡的常用調味香料。
“不錯,”黃順隆點點頭,“花椒之外,另有西洋來得番椒。”
衆人舉筷,林銘只覺得口中辛辣萬分,這種感受和花椒的麻辣完全不同,雪白的魚肉經此調味,別有一番鮮美的滋味。頓時食慾大開,連吃了好幾筷。李永薰見油湯中飄浮得燈籠狀的果子鮮紅好看,當下出手如風,黃順隆還來不及勸阻,李永薰就把這個泡辣椒直接塞進了嘴裡。
“吃不得――”他話音未落,李永薰已然發出一聲慘叫,口中如同着火一般,嗓子眼又麻又嗆,眼淚鼻涕齊下,又打了十幾個個噴嚏。丫鬟們趕緊遞水送毛巾,她連着喝了四五杯子汽水下去才方纔止住。
“這是什麼呀!”李永薰氣息奄奄,被辣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此乃是泡辣椒。”黃順隆道,“是做調料用得,吃不得。”
林銘對此很有興趣,閒談之下才知道這是臨高出得“天廚”泡椒。做“澳洲菜”這是常用之物。黃順隆興致勃勃的說起“澳洲菜”來,他在廣州紫明樓吃過一次之後就一直念念不忘,特意派了廚子去臨高學藝,學來了十幾道菜餚和四五道點心的做法。
“澳洲菜?”林銘對澳洲人、臨高貨並不陌生。“楊潤開堂”的大掌櫃楊世意和他很熟。他的一個堂弟就在臨高開藥鋪,託他在廣東大量的發賣幾種成藥,生意好得不的了。閒來和林銘喝酒閒聊的時候也經常會說起堂弟那邊的情形,雖然是道聽途說,倒也讓林銘瞭解了不少臨高的材料。
“正是,澳洲人雖然是海外蠻夷,各種享用卻不比我大明遜色。”黃順隆見今日的招待很對貴客的胃口,談興頗高,“就說這澳洲菜,許多竟是我從來沒想過得!”
林銘隨口敷衍,喝酒吃菜。耳中卻仔細的聽着黃順隆的每句話。他覺得這位黃掌櫃和臨高的澳洲人似乎關係相當的密切。當下旁敲側擊起來――他揣摩着澳洲人這次大敗官兵,又兵臨廣州城下,將來必然是大明之敵,以後保不定還要打仗。林銘爲此對澳洲人的事情都很上心,有朝一日朝廷興大兵討髡,自己若是“澳洲通”,得個軍功保舉,升官發財大有指望。
黃順隆有心巴結他,林銘則竭力敷衍,倆人說話愈發投契起來。黃順隆興致很高,親手與林銘敬杯,漸漸酒酣說話也覺鬆馳。
“黃掌櫃與澳洲人往來很多吧。”
“當初倒是有一些買賣往來。”黃順隆知道對方是什麼角色,所以說話的時候加着小心,“最近不多了。他們有不少新奇的貨物――都是暢銷之物――可惜我不在廣州,這賣澳洲貨的好處都給高大官人佔去了。”
“黃掌櫃可認得一個叫郭逸的?聽說他是澳洲人在廣州的頭目。”
“郭逸?當然認識。”黃順隆點頭,“誰不認識大名鼎鼎的郭東主!他在這裡沒有產業,不過手下有人經常往來本地,專門收買佛朗機人的貨物。”他呷了一口國士無雙,“說來真是怪事,佛朗機人向來在這裡只有買得沒有賣得多――澳洲人來了之後反而特別要他們的東西!”
其實黃順隆和郭逸的關係遠不止認識這麼簡單,黃順隆儘管在整個臨高經濟體系中的重要性已經大爲下降,但是在廣東對臨高進行經濟封鎖的時候,黃順隆的走私渠道依然能小批量的向廣東進出口各種貨物。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