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原來你們在這裡!”
飄渺的夢境被一個隱隱帶笑的嗓音沉沉打破!
是重仁來了,來的真不是時候。
還未從震憾中走出來的她,芳心沒來由就“喀噔”了一下,有種被捉贓在身的窘迫感。肋
方重仁容顏淡淡,目光閃閃,似笑非笑的直視她,自然捕捉到了她臉上的不自在:一臉的狼狽,彆着頭,都不敢看他。
每日裡他總會上山幾個時辰,撇下她去指點達斡爾練功學習,爲的是想留給她足夠的空間與時間,來慢慢適應,也是不想自己太過迷戀其中!於是便選擇了若即若離,卻發現每番回園子,第一眼最想瞧見的還是她!
就像剛纔回來,他發現屋裡寂靜無人時,心裡竟莫名一空,也沒怎麼細想,便招了守護在附近的阿影問她的蹤跡,阿影似乎感覺到了他的失常,笑容深深的着對他說:“仁哥怎沒去東屋找找!我聽得聲音好似去東屋了!”
他微一怔,這才發現自己是有些瞎着急,避開了阿影好笑的探索目光,沿路尋來果然瞧見東屋的鎖已讓人開了!
她,到底是壓不住好奇,還是進來了,比預料的要早些!
可瞧見她滿面心虛的樣子,他就止不住想笑!鑊
這丫頭冰雪聰明着,知道走進這裡將意味着什麼!
正是他含着笑衝她看時,湘兒跳了過來,叫嚷道:“呀,方大哥回來了!方大哥,這裡真好看!”
他這才轉開了眼,瞅向湘兒,道:“鬼丫頭,老遠就聽到你在咋咋乎乎了?怎麼?又想來荼毒方大哥的花兒了?”
湘兒做着鬼臉呵呵呵的跑了出去,清波默默的看了一眼,很識趣的跟着悄悄的退下。
雅舍內一片清靜,淡淡花香裡,很快便滲進了龍井的清幽。
“呵,今兒怎有閒情逸致跑這裡來,我還以爲你會躊躕上好一陣才能下得了決定!”
他重新把視線落到一身淡湖色羅裙的她身上,話帶弦外音,把“決定”兩字咬得分外的重。
她聽在耳裡又是“喀噔”一下,慢慢兜過身,瞧見他身着青衣,隔着晶芒流轉的珠簾倚門而立,故作不懂,答道:“什麼決定不決定的,我只是往這裡來尋本書看看!你不說了麼,若是悶可往這裡來讀書彈琴!”
她拿他曾說過的話來搪塞他!
他一記低笑,緩緩將淡淡眸色轉成深濃,撥開珠簾,幾步邁來,盯着她看,看得她渾身生刺的想逃。
她一逃,他馬上手一攬,將人拉進了懷去,另一隻手用力一敲她的頭,說:“越來越會裝糊塗了!”
她微微一慌,忙捂了頭想掙開他:“你說什麼呢,我聽不明白!”
他纔不如她所願,臂力一收,便將人深深抱住,不說話,就是直勾勾的盯着她,沒打算就此放過她!
情知爭不過他,她吁了一口氣,微微臊着臉兒,挑着眉兒,無辜的看他,反將過去說:“奇怪了,明白着如何?不明白又如何?誰讓你說這裡有琴,我都幾個月沒碰琴了,實在念得慌!可沒料想這裡會這般奢華精緻!重仁,你不是說你是魯男子麼?現在我倒要請教你這個魯男子一下,你這是懷的什麼玲瓏心擺弄出了這一室高雅!”
“哪來的玲瓏心,我身子裡就長着一顆尋常心而矣!”
他笑得輕描淡寫,答的巧妙含糊!
她撇了他一眼,哼聲道:“你的尋常心倒還真是非同凡響!”
他大笑,手掌輕輕的扶上她的雲鬢,說:“呵,怎咄咄逼人的!丫頭,你想問什麼?又想知道什麼?”
她目光明澈的對視,淺笑反問:“需要我問麼?你若想跟我說,就不需要我多問!你明知我心裡有很多很多疑惑的,不是嗎?”
他脣角一彎,淡眸閃動,欲笑不笑好一會兒,才說:“倒是越來越懂激將了!不過,我偏生就打定主意,你若不用心來問,我就不打算先說,由着你心癢癢的好奇死!”
對,他就是要她問,而且,還要用心來問!
她聽得分明,楞了一下,突然發現這個男人真是很陰:他正打着如意算盤,想她以心來換心,要是無心便別過問!
正被堵得說不出話來,他好看的脣卻在這時輕輕的往她額頭溫溫軟軟的落下一吻,低磁的嗓音透出一絲歡喜之色,在頭頂響起:“很高興你開得鐵鎖跨進這裡!嗯,我更期待着你有朝一日會追着問這裡的故事!”
心跳無端的急促,臉唰的生起紅嫣,忙轉開了眼去。
他不許,把住了她的螓首,逼着她對眸。
她竟瞧見了那雙淡如風的眼生了幾分熱烈與歡喜,不覺含羞一笑,伸手撫上他的眼,低低叫:“不許看了!就會捉弄我!”
微微一嘆息,雖叫他輕薄了去,雖有些臊,卻很想笑!
瞧呵,眼見得他捉住了自己的手,揚起脣角溫柔的樣子,心裡竟也是高興的,咬了一下脣,不想在這個問題上打轉,便問起另外的事來:“重仁,外面的畫像是你母親吧!”
“嗯,是母親!”
“婆婆很漂亮,果然若盛豔的朝霞!”
她猶衷的讚歎。
說者是無心,聽者卻是有意,他的眼眸一動,忽就笑得奇妙。
她立刻悟過意,記起自己剛脫口稱他母親做了婆婆,臉孔紅潮又迭起!
瞧見她不好意思,他卻笑得開心,牽了她的手一邊往外走,一邊說道:“叫的一點也沒錯,她便是你婆婆!”
兩人一前一後悠悠的轉到外間小廳,方重仁淡笑着虔誠的望着畫中的傾城佳人。
“我母親自然是漂亮的,要不然也不會把我父親迷得暈頭轉向,爲之甘舍一切,只爲了能長廂斯守這一生了!可惜……可惜紅顏天妒,谷氏一脈終是敵不過天命……”
他定是愛極了慈顏,所以毫不避諱的接受了她的褒讚,眉眼間是洋洋的驕傲,可他的後半句裡卻滲進了她讀不懂的無奈和蒼涼。
她凝神思量終是不得其解,忍不住出言低問:“什麼天命?如何就天妒紅顏了?”
他轉過了頭,望了她一眼說:“那是谷家的劫,說來話長着……”
她正等着他往下說,誰知他口鋒一變,轉了話:“依靈,喜歡這裡嗎?”
她眨了眨眼,四顧,淺笑着答道:“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賞心悅目的東西誰不喜歡!”
“那好,待會兒就讓清波幫你搬到這裡住!”
“爲什麼!”
太突然,她好生驚訝。
她說喜歡,不代表她想奪人所愛,這裡本是長輩的居所,她無意染指。
誰料他呵呵一笑道:“這裡雅緻,適合你,你睡的那個房間,粗糙無趣,與你格格不入,還是換換吧!”
她現在住的房間本是他的睡房,室內簡陋冷硬,自沒有深府小姐閨房的溫馨柔軟,但再怎麼簡素的日子也都這麼過來了,她從不是挑三揀四的人,爲何事到如今他反在乎起這個來了。
“那……之前怎麼就沒想過要給我換房間!”
她心中很是好奇!
“不一樣的!”
“怎個不一樣?”
“嗯,自然是不一樣的……”
他笑,眸光深深:“之前,你心如死海,縱然我摘得天上的星星給你,也難博你一笑,便是給你金屋你也不會瞧進眼,我何苦讓你進來遭踏了這裡的靈氣……”
如今她心思漸明澈,所以纔有了這資格!
又或者,他是存心要她退無可退,逼着那顆正蠢蠢欲動的心徹底爲他沉淪!
思緒亂揚,盡生彷徨,正要開口回絕,屋外傳了湘兒的叫喚聲!
“方大哥,方大哥,我姐姐來了,姐姐爲你送衣服來了,正找你呢!”
嗒嗒嗒,碎石鋪陳的小徑上腳步聲直響,湘兒叫嚷着一蹦一跳的又在往東屋跑來。
她與他便應着聲一起往外去,回過頭時正好勾到他的眉頭微微一皺。
在鏤花木門口,湘兒跟走在前面的重仁撞了個滿懷,小妮子哇哇的直呼痛,招來重仁一聲笑罵:“冒失鬼!”
她則淺笑的止了蓮步佇立於旁。
書房的花窗不知被誰開啓了,清風陣陣拂來,空氣中有一道似幽怨似嫉妒的目光遠睇了進來。
翹首探尋,原來門檐下一個身材高挑,眉清目秀的布裙村姑抱着一個青色的包袱正幽幽以對。
常聽湘兒說她有一個心靈手巧的姐姐能做一手好女紅,不用猜,眼前這位定是那位芸兒姑娘吧!
“方大哥,你的夏衫芸兒和平嬸已爲你做好,特地送來給方大哥試一下!”
清麗的軟語低低柔柔,煞是好聽。
“瞧你們,我又不是沒衣服穿,怎又爲我添制新衣!”
邁過門坎,重仁立至朱漆廊柱前,居高臨下的俯瞰頓足在臺階下的芸兒,兩人之間最多隻有三步之遙,可他卻再也沒往前跨一步,反而瞅向立在不遠處的清波,淡淡吩咐她道:“清波,幫我把新衣取去收藏了吧!”
芸兒一聽,玉容頓時微變,玲瓏的身子冷冷的一顫,神情顯得越發的落寞淒涼,她無聲的把手中包袱轉託到聞喚而來的清波手中,黯色垂頭,低低的道:“方大哥,芸兒……芸兒怕是最後一次爲你做衣了……你就不肯試一下嗎?”
那聲音啞啞的,悶悶的,似乎在竭力剋制着心中的悲痛。
都是女孩子,依靈看得明白,眼前這少女在深深癡戀着她的夫婿!
而比起剛纔的溫言款款,方重仁此刻的神色竟淡得便如抓捏不住的風,滿面皆是閒人勿近,拒人千里的絕然之色。
明明是同一個人,前後何以一下就判若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