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早在三年前重仁回村幫鄉親們重建了家園之後,村子裡的老幼婦孺便推舉他做了村長。
重仁本不願做,實在是推卻不了他們的再三相請,才勉爲其難擔任了下來。
這番要走,而且還有遠去塞外的打算,自然得把萬事交代妥。肋
一跟鄉親們道明瞭去意,園子裡便有鄉民絡繹不絕的來挽留,皆叫重仁笑着謝拒了。
那幾天,白日裡重仁總忙着選新村長,交代事宜,而她則空閒的很。
閒來無事便陪着之屏在園子裡話家常,才知道這丫頭當初嫁給七公子宇文棠刖做姬妾時才十二歲。
之屏是山中貧家女,不識字,愛笑,就是她淨若泉水的笑容招惹上了宇文家自宇文棠風走後最受寵的庶系俊公子宇文棠刖。
三年前,宇文棠刖病入膏肓,幾位御醫聚診斷言道:迴天無力,只待後事。
十八歲的世家弟子,本該有健碩的體魄,如果不曾得病,像他那般才華風/流之人,自是身姿倜儻,羨煞旁人,然而宇文棠刖徒有絕世俊容,身子骨卻單薄的便若閨中少女,不禁秋風便已是搖搖欲墜。
宇文棠刖苟延一口氣息一十八年於世,生養着的是一個明朗的性子,得知自己命不久後,倒也心平靜氣,就想尋一處山水明秀的地兒等着壽終正寢,便請了老太爺的恩准往小時候最愛去的城隍廟作最後的叩拜。鑊
幾日病臥於木魚聲不絕於耳的深深廟宇裡,時昏沉時清醒,只覺來日無多,而不曉時日飛渡!
一日醒來也不知是哪得來了力道,忽然極想到昔年大堂兄宇文棠風曾帶他去過的山瀑前重溫舊夢。
那邊,宇文棠刖曾見過如神人般的堂兄拔劍劈瀑流,一身錚錚傲骨在飛濺的直瀑底下瘋狂的渲泄不形於外的情緒,在轟鳴的飛湍聲裡喊出心底的隱怒。
等劍歸寶鞘,他神情一如平常,像是與沉靜無言的高山流水融爲一體般,散出一股懾人的寂然,卻在對上他關切的目光時現出幾絲看不見的溫和。
那時,他雖小,卻能感覺到大堂兄誠意相待之心,那是在宇文家極少能體味到的一種奇妙滋味!
他想去尋找那種暖心的感覺,便甩開了隨侍的奴從,獨自去探幽。
山澗淙淙,憶舊事無重數,萬千感慨裡,只覺天昏地眩,昏厥當場。
醒來時只瞧見有個可愛的小女孩正細心的照看他,對着他露出陽光般燦爛的笑容,好奇着明淨的黑眸,託着嫩嫩的下巴,坐在地上,衝他直嘮話:“呀,終於醒了,再不醒我就得回去叫人了,醒了就不用我去尋人救你回去了!”
“對了,你這樣子能自個兒回去麼?你還好麼?……”
“還有,你是哥哥還是姐姐?長的怎這麼好看!”
“奇怪奇怪,你爲什麼不說話?你能說話麼?”
“嗯,我想你應該是哥哥吧!那我喚你哥哥好麼?……”
“哥哥,哥哥,漂亮的俊哥哥,你既不說話,那我給你唱曲兒可好?”
小丫頭穿的清寒樸素,甜甜的嗓音把人叫的很舒服,一首清亮的山歌唱得更是比百靈鳥還好聽,透露出蓬勃向上的朝氣,竟叫宇文棠刖生出了一種不甘被無情的病魔淹沒於世的意念來!
在家奴尋到他之前,她一直不離不棄的守着他直到夕陽晚下。
離別之後,互通了名兒,才知道她叫屏兒,才曉得他叫阿刖,以致於後來他在回得府去後在病昏中一直叫起了她的名字。
便是這一聲聲叫喚徹底改變了她的人生!
宇文棠刖在府裡極受家中老太爺的寵愛,得知他看中了一個小丫頭,當下二話沒說就用重金將之屏給索買了回來,重禮侍候,以沖喜新娘的身份嫁給了病的不省人事的宇文棠刖。
屏兒被人脅迫,強行叫人帶進府的時,本恨極了宇文家以勢迫人拆離骨肉、強求人以妾的橫行之舉,後來瞧見自己嫁的乃是當初在山上被自己救下來的宇文棠刖,瞧見他死氣沉沉的樣子,就生了憐憫之心。
儘管知道他們有將她陪葬的可怕意圖,但不知怎麼的她就癡上了宇文棠刖,無怨無悔的照看起這個莫名奇妙成爲自己夫君的絕美男子。
所幸,她好命的遇上了重仁,本來絕望的事一下起了轉機,只待不日駕鶴西歸的棠刖一下子活了回來。
沖喜果然就衝出了奇事來,沒半年時候,本該去極樂世界陪太上君下棋的宇文棠刖神奇般的活了過來,沒錢沒勢的屏兒在稀裡糊塗裡飛上枝頭變鳳凰,叫老太爺升爲了七公子的側夫人,寒貧的鐘家也因此雞犬升天,飛黃騰達!
小夫妻兩本來過的合合美美,誰知就鬧出了歡玲的事,糾痛了屏兒的側隱之心。
宇文棠刖讓她別管別人的閒事,說是棠風堂兄都不曾管了歡玲,要她亂管什麼事,而且宇文棠風這閒事絕對不是旁人能管得了的。
屏兒心善聽不進去,結果就惹到了老太爺,叫人給趕了出來。
但,依靈總以爲之屏與那個傳說中長的比女人還好看的宇文七公子既有生死相依的情份,那七公子就肯定不會放任自己喜歡的女子在外頭亂闖。
她直覺其中必然摻着其他事!
她的預感很靈驗,沒過三天,傳說中俊美到妖冶的宇文棠刖出現了她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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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往今來,人們皆認爲美色是一種禍害,輕者誤己,重則殃國,所以纔有了那一句:紅顏禍水。
其實,這世間但凡可以稱之爲絕色的,豈單單只是女紅妝,男人同樣可以俊美到成爲禍害。
晴好的午後,小憩罷,她穿了一身雪羅紅梅裙,正自在園子裡摘菊,有幾位客人自行開了籬笆門進得園子來。
走在前面的是一個白衣貴公子,那男子長得好生陰美,桃花眼,肌膚勝雪,脣紅齒白,面色溫雅,一笑,便露出一對迷人的酒渦,明媚若天上的太陽。
這人長得與重仁頗爲不同。
重仁既有北方男子健勁的陽剛體魄,又有南方雅士的清俊飄逸,而這男子長得比重仁更俊美,俊美的可以令天下女子皆自慚形愧。
若不是他的個子稍嫌高挑,若非看見他頸際的喉結,她一定以爲此人是喬裝改扮的女紅裝,其俊其雅更勝潘安!
那一刻,依靈曾細細的打量他,只見他衣着華而不囂,舉止斯文,便能斷定是有來歷的世族公子,直覺與宇文家必有關係。
相隨他一起進來的還有一對貌相不凡的年輕夫妻,他們錦衣華服,氣度雍雅,絕對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住這裡這麼久了,依靈知道這地兒若沒有人加以引領幾乎不可能穿過那一片錯步林,所以,能進得裡面來的,不是熟人,便是能人。
瞧着他們有門有路進園來,就知來人是重仁的訪客,便笑着衝着果林那邊喚了一聲:“阿影,來客了,趕緊去將重仁叫回來!”
阿影就如同是她的影子一般,永遠在暗處默默的守護着!
淡定的話一出口,他便在遠處答了一聲道:“仁哥已在路上!”
聲隨形現,飄然的身子衝來人直笑道:“七公子,嚴大人,嚴夫人,什麼風把你們給吹來了!”
到這時,她才知道來人乃是之屏的夫君宇文棠刖,而那對年輕夫妻則是重仁引爲朋友的嚴立及那個本該待在宇文府裡成爲宇文棠風側妻的楊家玉清。
聞得阿影的話,來客卻不曾答了話。
俊美如天神的宇文棠刖在瞧見她之後,目光就不曾轉了開去,一雙桃花眼放肆的盯着她的胸口。
她不明就理順着他的視線看了一眼,才知剛纔摘菊時,套在脖子上的紫晶吊墜滑了出來,明豔的陽光一照,閃爍出淡淡的銀光耀了人眼――
那是宇文家嫡庶之別的信物,是當年沉顏公主最珍愛的飾品,曾終年供於沉顏公主靈案前,但凡宇文家的得勢子弟皆見識到它的華麗。
宇文棠刖自然也見到此物,故而,看她的目光也一下稅利起來!
而,氣宇軒昂的嚴立攜着英氣中猶見婉媚的楊玉清也直直的觀睇她,久久不曾離了視線。
楊玉清英氣的眉眼裡盡是喜見故人的驚疑之色!
依靈輕輕一笑,若淡風若淺水,顯露着不沾纖塵的清透,看向十年不見,風采更勝當年的楊玉清,腦前裡浮現了當年初見楊玉清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