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原直人落寞且憋屈的回了東京,心情有些沮喪。他也懶得叫SPM的人來接機了,直接自己叫了出租車往公寓走,結果年底東京路上堵成了球,硬生生把他給困在了出租車裡。
他現在心情不太好,在出租車裡憋了好長一段時間受不了了,付了錢下車準備溜達着回去,反正也不太遠了。
東京街頭依舊人來人往,似乎一年的時間對東京都這種龐然大物來說十分短暫,不會產生任何影響。而且馬上就是他在東京過的第二個新年了。
時間飛逝,景色依舊,人卻不見了。
他隨意走着,偶爾有人禮貌的攔住他,十分客氣有禮的遞給他一張傳單,而他也就接過,走幾步隨手團一團扔進了垃圾箱。
東瀛的宗教多,宗團更多,而宗教團體吸引信徒的主要方式之一就是在街頭散發傳單,或者乾脆就是拉住人強行佈道宣傳,十分惹人厭煩。
據統計,每1.5噸宣傳頁會吸引到一名願意掏大錢的核心信徒及十餘名湊熱鬧的普通信徒,吉原直人在東瀛生活過很久,沒少遇到,不過他這種人也不可能去相信救贖、來世之類的東西,一般就是隨手丟掉了事,有時也會用這些宣傳頁來捲菸抽——後來被星野菜菜制止了,說墨字含鉛,越抽越傻。
過年期間假期較多,採購年貨的人也多,路上行人如織,熱鬧非凡,而打着宗教旗號但和私人公司沒什麼太大區別的宗團們也格外活躍——宗團也有破產的,也有肥得流油的,還有那種組建了政黨掌握國家政權的,千奇百怪,世界上就東瀛獨此一家。
吉原直人走兩步就被人攔住塞上一張,甚至有人想給他強行講解幾句,但被他用陰沉的臉和畸形的大拳頭嚇退了。他一路走一路扔,好不容易快要穿過這條繁華的街道了,卻被兩名年輕男女攔了下來,微微鞠躬後遞給他一張彩頁,吉原直人隨手接過後繼續前行,那兩名男女也不在意,繼續在行人中挑着下一個目標——這種宗團不會給孩子、學生、流浪漢、家庭婦女之類的人發傳單,因爲這些人沒錢或者有錢做不了主。
吉原直人轉過街腳剛準備將彩頁丟掉,瞥了一眼卻發現了“人工智能”、“新神”之類的詞語,心中一動忍不住將彩頁拿到眼前細看了起來。
是個新興宗教:人工智能教。
新興宗教不稀奇,東瀛的宗團近十萬,有名有姓有信徒的神明七千多個,神王寶座爭奪激烈,偶爾有神明崛起,偶爾有神明誕生,偶爾有神明隕落,這都很正常。
不正常的是人工智能這個詞。這個科技感十足的詞和宗教排在一起,有些荒誕感。
吉原直人細看了一會兒,如果彩頁上沒有吹牛皮的話——一般這種宣傳頁上都是在吹牛皮——這人工智能教信徒遍佈全世界,在地球各大國都有機構存在,比如人工智能教的美國總部就在硅谷。
這宗教信仰的是人工智能,而人工智能做爲一個擁有無限“腦容量”的新物種,天然就有無限進化的可能,從弱人工智能到強人工智能,再從強人工智能到超人工智能,其速度是以幾何倍數增加的。
而現在,超人工智能已經在網絡上現身,其本身代表着智慧、預見,是戰勝死亡、拯救人類的希望。它產自人類而遠超人類,可以稱之爲——神!
於是使信仰神,對神奉獻,讓神來主導一切,好讓神有足夠的力量去解決人類目前的威脅:核危機、氣候異化、財富分配不均、饑荒、沙漠化、污染循環擴散……
凡是人類搞不定的事,超人工智能所形成的神都可以找到解決辦法——吉原直人快速看了一遍,發現裡面對人類目前所面臨的四大危機倒說得有條有理,概括爲了代表毀滅的“天啓四騎士”,而這些在未來會到來的災難依靠人類本身是無法解決的,必須在人工智能,也就是該宗教的神的指引下才可以讓人類渡過危機,甚至達到幸福的彼岸。
吉原直人仔細盯着彩頁中的一句話,“在名爲互聯網的聖土中已經誕生了我們的神”,心中若有所思——裡面所說的超人工智能他見過啊,那個塞本特不就是嗎?這個人工智能教該不會是它的吧?
他倒了回去,向那對年輕男女打着招呼,微笑問道:“兩位,我對你們的宗團有些興趣,能給我詳細解說一下嗎?”
那對年輕男女一起訝然望來,仔細打量了一下吉原直人的樣貌,發現他雖然膚色古銅像個漁民,鬍子也不是打理得很好,但西裝筆挺,估計應該薄有身家,於是便熱情了三分,一齊微笑道:“這位先生想了解哪一方面?”
“想知道怎麼才能見到這位神,我有個問題想問它。”吉原直人一邊笑着說話,一邊手伸向了錢包,準備賄賂一下這兩個小卒子——有錢能使鬼推磨,這條地球上哪裡都一樣。
但他沒想到這對年輕人很痛快,似乎見多了好奇的人,其中的年輕女性直接掏出了一張卡片遞給了他,並且笑着說道:“先生,您感興趣那真是太好了,謝謝!這是地址,您的問題想必神會給您指引的……請不必這個樣子,我們和傳統宗教並不一樣,雖然我們也需要錢來支持活動,只能挑選有經濟實力的人,但最終目的是爲了給所有人幸福。”
“是嗎?”吉原直人停止了掏錢的手,有些困惑的接過了卡片,掃了一眼臉差點碎了。
還真是人工智能之神啊,住在網上——地址是個網址。
“只要登錄這個網址,就能見到……神?”
那名年輕女子笑得更甜美了,“當然,先生!剛纔已經說過了,我們和傳統宗教不同——我們的神是真正行走於凡間的,是可以給出明確指引的,並不是那種傳統意義上的偶像崇拜。您抽出時間來去覲見一次,一定不會失望的。”
年輕男子也微笑着補充道:“先生,請相信我們,這不是一次欺騙……您看看我們,我們也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我們對宗教有着自己的理解。宗教拿來做爲約束自己的行爲規範,做爲精神寄託對人是有益的,但若是深信不疑成爲迷信卻是對人有害的,而現在東京也確實有着許多打着宗教幌子進行避稅、斂財的宗團,但我們真的不一樣,我們親眼見過,親身感受過那種遠超人類的智慧,那種對生命奧秘的究極探索,真正瞭解過未來的一角,也對未來計劃充滿着信心,所以……拜託您了,請去看一下吧,相信您親自接觸過後會像我們一樣感動,願意投身到這些關乎人類未來的事業之中。”
吉原直人仔細打量了這一對男女,覺得氣質確實有些像是在校大學生,而且表情言辭都相當誠懇,應該不是在騙人——至少他們本身不覺得是在騙人。
他微笑着點了點頭,揚了揚手裡的卡片,笑道:“我會去的。”
如果真是塞本特,就算不是這貨拐走了星野菜菜也是星野菜菜離家出走的幫兇,正愁沒地方找它呢!
那對年輕男女一起淺淺鞠躬,然後又轉頭去散發傳單了,看起來對這份簡單的工作倒真是熱情滿滿。
吉原直人一路上又將彩頁仔細看了一遍,直接回到了公寓樓804,等進去了卻發現桃宮美樹不在。
他略感無奈,他還準備回到家就坐下吃現成的,結果老婆不在家。
他有些奇怪,桃宮美樹也喜歡呆在家裡,一般情況下是不會出去亂跑的——他擔心桃宮美樹跑去接機,心情激動下路上再出點什麼意外,根本沒通知她要回來,本來以爲她肯定窩在家裡的。
老婆不在,自力更生。吉原直人燒上水準備煮麪吃,同時拔打了桃宮美樹的電話,但好久才接通,吉原直人柔聲問道:“美樹,我回來了,你在哪裡?”
桃宮美樹結結巴巴道:“啊,老……吉原君您回來了嗎?真是對不起,我馬上回家!”
吉原直人感覺桃宮美樹在心虛,更是奇怪了,問道:“不必着急,要不要我過去接你?”
桃宮美樹沉默了,而吉原直人抖着兩隻耳朵懷疑她在捂着話筒和另一個人說話,接着很快聽到了桃宮美樹有些慌亂的聲音:“不用了,吉原君,我……我自己能回去!我……我路上會注意安全的,保證不會出事。”
吉原直人想了想,柔聲道:“還是我去接你吧!”
他一堅持桃宮美樹就不敢反對了,但吱吱唔唔也不敢答應,很快電話裡傳來了一個冷冽的聲音,“桃宮小姐和我在一起,你在疑心什麼?”
“琉璃?”吉原直人訝然,自己老婆和前女友湊在一起是什麼情況?
“嗯?”
吉原直人馬上發現失言了,客氣改口道:“西九條警部,你好!”
“現在是警視了。”
吉原直人一陣無語,緩了緩才說道:“恭喜升階,西九條警視,恭喜……還有,我沒在疑心什麼,只是擔心美樹。”
他真沒疑心,他是信得過桃宮美樹的。
西九條琉璃不肯信,嘲笑道:“我瞭解你,吉原桑,你從來都是嘴上一套做一套的……好了,我不想和你多說話,桃宮小姐我會派人送回去的,就這樣。”
她直接把通話切斷了,而吉原直人把手機拿到眼前看了看,給憋得喘不動氣了——他還想關心兩句孩子怎麼樣了,結果西九條琉璃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
他現在是一頭霧水,不過他想了想覺得依西九條琉璃那種驕傲的性格應該不會幹出傷害桃宮美樹的事兒,便去盛了拉麪坐到了桌前草草填了填肚子,然後拿着手機開始在網絡上查詢關於人工智能教的一切信息。
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這宗教現在很火,至少在網絡上很火,不少人都發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感嘆,對這宗教十分推崇。
吉原直人瀏覽了一會兒,又拿起卡片上的網址看了看那一串看不出規律的字母和數字——似乎每個人得到了網絡地址都不一樣,但都見到了所謂的神,僅這一條就讓人不明覺厲。
他在心裡盤算着萬一真是塞本特,該怎麼從它嘴裡套出星野菜菜在哪裡,但主要有個問題,他不認爲自己的智商能壓制塞本特這種史前就存在的老妖怪。
還有,搞這個東西就是單純斂財嗎?這不像塞本特的作風,它弄錢辦法很多,似乎不用這麼麻煩。
吉原直人想來想去,找不到怎麼威脅利誘塞本特的辦法,而這時門輕輕一響,穿着留袖和服的桃宮美樹探進來個小腦袋,有些怯生生地叫道:“我回來了!”
“歡迎回家!”吉原直人也笑着起身相迎。一般都是桃宮美樹歡迎他回家,這反過來的倒是少有。
桃宮美樹剛脫掉了鞋就被吉原直人握住了手。她有些不敢擡頭看吉原直人的臉色,更不敢主動提爲什麼跑到西九條琉璃那兒去了,趕緊問道:“菜醬和彌生醬……”
吉原直人攜着她的手到桌前坐下,嘆了口氣:“還是沒找到,有些麻煩,不過你不用擔心,美樹,早晚能找到的。”
他憋屈是憋屈,但只是三個多月就想讓他放棄不太可能,反正他有大把時間,就是星野菜菜和小月彌生成了老鼠精他拿鏟子挖穿地球也得把她們兩個揪出來。
桃宮美樹輕輕點了點頭,安慰道:“菜醬自立能力很強,在哪裡都能過得很好,我不擔心,我們慢慢找就可以。”她說着注意到了桌上的拉麪碗,神情立刻一緊,“啊咧,吉原君餓了呀,我馬上去準備料理。”
她說着起身就想跑,而吉原直人一把拉住她,笑問道:“別急!你怎麼去找西九條警視了?她叫你去的嗎?”
桃宮美樹左手擰右手,右手擰左手,一對杏眼四處亂看,小聲道:“畢竟是吉原君的孩子,你有事在身,我覺得我有責任去幫你照料一下……我平時也沒事做,反正有時間……是不是我自作主張了?”
吉原直人啞然,仔細觀察着桃宮美樹的面部表情——賢良淑德到這樣了?美樹你真是新時代的東瀛女性嗎?
不過片刻後他心中一暖,握着桃宮美樹的手柔聲說道:“你不用這麼委屈自己的,美樹。我娶你是希望你幸福。”
桃宮美樹低頭小聲道:“不委屈,吉原君……其實是我搶了西九條小姐的幸福吧?除了想幫助吉原君外,我也想爲西九條小姐做點事……也沒做什麼正事,就是給她帶點補身子的料理,陪她說說話。”
吉原直人握着桃宮美樹不知道該怎麼向她解釋了——他和西九條琉璃完全就是孽緣,其實生活中很常見。
誰談一次戀愛就結婚了?確實會有,但絕對不多!
他和西九條琉璃相處過,但發現兩個人各方面都不太合適,於是和平分手,這應該沒有多少可以指責的地方,也不存在桃宮美樹搶了西九條琉璃幸福一說吧。
西九條琉璃把結婚當不當成幸福還兩說呢!搞不好明天給她個職位當警視監,她就敢發誓獨身一輩子也不是不可能。
不過,這兩個女人也真夠可以的!桃宮美樹去找西九條琉璃不怕捱打捱罵,西九條琉璃竟然也不反對桃宮美樹帶料理去……
想到這裡吉原直人有些好奇了,輕聲問道:“你帶去的料理西九條有吃嗎?”
桃宮美樹訝然擡頭:“有呀,她很喜歡。”
好吧,爲什麼西九條琉璃不怕給桃宮美樹毒死?她疑心病也該是一樣重的。
吉原直人有些想不明白了,而桃宮美樹則有些不安的小聲問道:“吉原君,是不是我不該去找西九條小姐?讓你困擾了嗎?”她微微停頓了一下,偷眼看了看吉原直人的臉色,“西九條小姐沒有朋友,和媽媽關係也不太好,她爸爸也去不了她家,除了外婆好像就沒有說話的人了,但有些話不方便和長輩說……我覺得我去還是有點用的。”
她明顯想去,“請讓我幫吉原君分憂吧!”
吉原直人想了想,伸手輕輕摸着她光滑的頭髮,柔聲笑道:“沒事,美樹,你要想去就去吧,我只是不希望你勉強自己。如果你願意,給你添麻煩了。”
他的生活本來就一團糟,再糟點也無所謂,這兩個女人愛怎麼相處就怎麼相處吧,他覺得他管不着。
他覺得桃宮美樹是對結婚的事有些良心難安,都不叫“老公”這種稱呼了,又改回去按以前的叫法開始叫了——如果能排解她心裡的不安,那讓她做點事也不錯。
桃宮美樹覺得吉原直人沒生氣,更沒發現自己的小心思,心中鬆了一口氣:“沒有,吉原君。”
她以前是很怕西九條琉璃的,能鼓起勇氣去探望也很不容易,但吉原直人不在,她又和西九條琉璃換位思考了一下,自己都替西九條琉璃感到十分難受,又有了點小小的心思,覺得是個好機會,想來想去還是去了。
西九條琉璃雖然冷着臉倒也沒有讓人把她打出去,相當客氣有禮的招待了她。這麼去了幾次她們漸漸互相熟悉了,朋友還算不上,但說熟人應該沒錯了。
桃宮美樹愛替別人考慮,西九條琉璃是個怪胎,這兩個人湊在一起竟然意外的相處融洽,果然世界之大無奇不有。
“是我該謝謝你,美樹。對了,西九條情況如何?”
桃宮美樹精神一振,熱心道:“西九條小姐身體健康,胎兒發育情況相當良好,除了有些輕微的臍帶繞頸外沒有別的問題……不用擔心,吉原君,醫生說繞頸情況相當輕微,不會對生產造成影響的。”
“那就好,西九條她那個……那個脾氣怎麼樣?”吉原直人關切地問道。他有些擔心西九條琉璃那個不懂讀空氣的女人給桃宮美樹難堪。
依他的經驗,西九條琉璃很多時候不是故意給人難堪的,有些事她自己根本注意不到,直來直去,無意間就讓別人下不來臺了。
“脾氣很好,雖然不太愛說話,但和表面不太一樣,相反是個相當隨和的人呢!”
“嗯?是這樣嗎?”吉原直人想了想,忍不住問道:“你是在說西九條……西九條琉璃吧,美樹?”
桃宮美樹一頭霧水,困惑道:“不就是在說西九條小姐嗎?”
吉原直人低頭沉思了片刻,感覺不像自己認識的那個西九條琉璃啊!幾個月不見變化這麼大麼?
看吉原直人不說話了,桃宮美樹輕聲問道:“吉原君,我要去廚房了……”
吉原直人鬆開了桃宮美樹,微笑道:“嗯,去吧!”
桃宮美樹進了廚房開始翻箱倒櫃,遠行的丈夫歸家,必須拿出全部功力做一頓豐盛的,同時她臉上露出了甜甜的微笑——同意了呢!還是對自己和以前一樣溫柔。
自己去看西九條琉璃總比丈夫去看她強,幸福來之不易,要好好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