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二在地上畫圈,他們前日離開遼沅城,沒有想到,離城不是去慄康,而是尋謝隱父女二人,再遭一頓罵。
被罵了個狗血噴頭,昨日少爺一天都不見蹤跡。今日大早,雞都未打鳴,他們便被喚起。
謝隱和魚笙跟着少爺走了,他和謝姑娘被扔在半路,說是去辦正事,讓他們在這等着,誰知是不是偷摸尋好吃的去。
羅二不知少爺是如何知道謝家父女蹤跡,原本都說要離開遼沅的人此刻都聚集在城外,鬼鬼祟祟。
“謝姑娘,”謝芊怡應該知道他們去做什麼,羅二也不是沒有耐心的人,只是,這麼多人都明白,就他一人糊塗,這讓一直跟着少爺的他覺得,被當做外人,“你知少爺他們做什麼去了?”
“救人,”謝芊怡撫着馬鬃,讓羅二別一直蹲着,倒時頭暈腳麻會耽誤正事,“卿淵是這麼與我說的。不過我爹說了,讓我們等兩個時辰,如果他們還不回來,就讓我們先去慄康。”
“少爺連去慄康都告訴你了?”這下,羅二更加不滿,“你們怎麼會在城外?少爺怎麼會知曉你們居處?”
“我走時給了個香包給他,裡面留了線索,”謝芊怡也將羅二的馬牽來,應該已足兩個時辰,可三人並未歸來,他們不能再等了,“上馬,我們去慄康。”
“不去!少爺沒回來我哪裡都不去!”羅二倔強,可聽了哨聲想,其立刻跳上馬,“少爺回來了。”
只有兩匹馬,加上馬背上扶着的,是三人,“我爹怎麼了?”
寧卿淵解開蒙面,將睿安帝從馬背上抱下,未敢將箭拔出,而是截短,脫下衣裳將其傷口裹住,又將其抱上馬,“跟上!”
魚笙衣裳有血,少爺衣裳雖整,但從西臨帶來的劍上卻沾着血。羅二還記得送劍的那番話,如今劍開封,睿安帝中箭,脖子還被人砍了一刀,莫不是少爺走前去找他算賬?
可看少爺的樣子,一手抓着繮繩,另一手託着睿安帝的身子,避免顛簸時加重傷情。
少爺愛記仇但不主動傷人呀,但睿安帝怎會在此?而且還受了這麼重的傷。
魚笙和謝隱應該知道實情,可謝隱去了哪裡?少爺又爲何瞞着他?
他們馬不停蹄地趕路,一直向南而行。見到有塊豎立的木牌,牌上寫着“河溝村”三字。
村頭,站着一男子,從進村直至經過都一直看着他們。羅二扭頭看着男子,見他也上了馬,跟了過來。
“少爺,”羅二不放心,想留下攔住男子,可少爺並不理會他。
男子一直跟着他們,直到來到一戶村民家中。謝隱依在晾衣柱上。馬兒停下,他跑了過來,接過睿安帝。
什麼話都未來得及說,屋裡又走出幾個男子,其中之一是陸崢。
跟着他們而來的男子也加入其中。羅二不明所以,卻還是打了盆水給少爺洗了手。
“這裡沒大夫,”謝隱拿出一堆血衣,讓羅二拿去燒了。
“能將箭□□嗎?”寧卿淵走進屋裡查看睿安帝傷勢,只能說血流不止,“我查看過,箭上沒毒,但血若止不住,保不了命。”
屋中的人亂作一團。羅二回屋時,見到有個老婦人依靠着門,雙手環胸看着他們。
“去村裡找大夫,”謝芊怡道,給出着主意。
“羅二,你去給我弄些冬灰,”他坐在牀邊,試着喚醒牀上的人。睿安帝流血過多,已陷入昏迷之中。
冬灰備好,寧卿淵又讓羅二打了盆清水。坐在牀上的人要將箭給拔出,“人也救了,是生是死就看他自己造化了,最多咱們給他立個碑。”
他將兩人抓住睿安帝,以防在把劍時疼醒亂動。一手按在腹上,一手抓着箭身,箭被拔出,血噴涌而出。
無醫無藥,死馬當活馬醫,他將冬灰倒在傷口之上,又將脖頸周給敷上,“我在村裡看到有白芨,你去弄些回來。”
羅二去準備。寧卿淵讓屋裡人散開,其洗了臉,衣裳也未來得及換,跑出屋,對老婦人道:“今日所見,還請您莫要聲張。”
老婦人指着他身上血跡問道:“這些人是誰?你帶回去的人是不是死了?可不要死在屋子裡。”
“活着呢,”他安撫道:“小傷而已。”
老婦人不信,指着地上的血跡道:“老婆子眼不瞎。”
“是!是!”他拿出僅剩的銀子安撫,“只要我那朋友醒了,我們便立刻離開。”
羅二將白芨拿回熬湯。有了片刻喘息的功夫,謝芊怡詢問父親去了哪裡,又去做什麼。
寧卿淵見那六人未歸,一來擔心其等安危,也怕這個地方暴露。
“怕是回不來了,”謝隱道:“對方是有備而來,不僅僅是他們,睿安帝帶出城的那羣人也都死了。能預知帝王蹤跡,並與宮裡高手交手而殺之,雖說對方人多,但武功並不低。”
“其中一人我認識,”雖說對方都戴着面具,但那雙眼睛,就是那日在酒樓與他們動手的那個人。
“他們爲何要殺睿安帝?”羅二問道。
詢問目光看着陸崢,但顯然,他也沒有料到。
“你怎知有人要在這時謀害皇上?”陸崢又詢問起寧卿淵,畢竟救人的事是他提出。
“猜的,”寧卿淵並不想說,事情太過古怪,他所猜測的那個人,如果只是爲了報仇,以他一人之力應該辦不到,“你家小姐不是神通廣大,她不知?”
“這我不知,”陸崢使了使眼色,讓衆人莫言。
原來是婦人的兒子回來。不過,見到聚在屋外的一羣人,他也就看了一眼,悶不做聲地將推車上的米給搬下來。
“蘇大人嫌棄?”老婦人端來一碗水,又給兒子擦去臉上的汗,“這可都是新米,你說了嗎?”
“說了,”婦人兒子道:“雖然進了蘇府,但沒見到蘇大人。府上都炸開了鍋,整個遼沅城都是巡邏的侍衛,我這米都差點被搶走。”
“發生了何事?”難不成那羣人明目張膽進了城?雖說楊耀還關在牢裡,但遼沅是城都,他們豈會如此大膽。
“我也是聽蘇府下人說的,”婦人兒子道:“聽說皇上得了疾症,駕崩了。”
其餘人等皆愣住,而寧卿淵則繼續問道:“皇上駕崩,城中怎麼會多巡邏侍衛?”
“這我就不知,反正亂的很。現在只能進城,出城的人好些被抓,我還是蘇府管家幫忙帶出城的,要麼還不知被關在哪裡呢。”
“那也真是夠亂,”寧卿淵隨口應和,找了個藉口回了屋。
屋中聚了幾日,睿安帝躺在牀上依舊未有反應;抹了厚厚一層冬灰,湯藥也喝了,就不知血有沒有止住。
他換了件乾淨衣裳,又將脖頸擦拭,以免身上留下血痕。
“餵馬,你們也去弄些吃的。若睿安帝醒了,剛纔的那些話先別告訴他。”
“你要去哪裡?”魚笙抓着他的手,用身子攔住去路。
“我得回城一趟。”
“我和你一起回去。”
“你留在這裡,”寧卿淵指着昏睡的人道:“他醒了,死裡逃生,若沒個熟人在身邊,也不知會做出什麼事。”
魚笙不答應,一定要跟着他一起走。
“我跟着他吧,”謝隱道:“城裡不太平,這小子應該知曉什麼,但就是瞞着我們。我跟着他,若出個事還能幫上忙。”
“也不必,”寧卿淵做好一人獨行的打算,“你留在這裡保護他們,我一人就可。”
羅二和魚笙都想跟着他回去,婦人兒子是巳時左右歸來,若以步行計算,應該在他們救人左右,城裡就傳出睿安帝駕崩的事情。
現在已至未時,城中如何,現在誰都不清楚,如果這個時候進城,只怕是自尋死路。
“救人乃大事,”寧卿淵將羅二和謝隱拉到一旁,吩咐道:“若過了亥時我還未歸來,你們立刻離開。不要去慄康也別回西臨,無論哪個地方,只要是我不知曉的。”
“少爺是怕被抓?你是不是知道什麼?你告訴小的,”羅二心急道。
“等睿安帝醒了再說,我知曉的也不知真假。”
他將魚笙付託給謝隱,騎上了馬,向北去了遼沅城。
遼沅城門已關。寧卿淵要去尋兩個人,一個是舒玉,還有就是昭若。
他得弄清楚,舒玉是否知曉刺殺睿安帝的事,如果她知,那她便也參加了這場刺殺,那尋昭若就無必要。
尋昭若,他得確定,睿安帝駕崩消息是真還假,如果只是爲了引出更多的陪葬者,或者是所謂的苦肉計;那麼,用天子的性命做誘餌,他若死了也值當。
可是,現在城門關了,他必須得等到天黑。那麼,亥時歸就來不及,而且,他還得提防舒玉,那個女人或許會騙他。所以,不足的時間,選擇尋誰,倒是件頭疼的事。
他將馬栓在林裡,暗中觀察直至天黑,城門也未開。
夜暗,城中靜悄悄。趁夜色進了城,城門內有百十個侍衛守着,其等皆佩刀。
而城中,商戶早已關門打烊,酒樓漆黑,就連妓院也只是上着燈,無衣着暴露□□在外迎客。
城中靜悄悄,雖說路上也有幾人,但皆都行色匆匆。巡邏的侍衛不多,但從其腳步聲判斷,都是懂武之人。
寧卿淵尋着巷弄小路,從後門進了駙馬府。
府裡如往常,熟悉的聲音還是扯着嗓門喊着話,這讓他微微心安。
偷偷來到昭若屋,兩個侍女端着水從屋裡走出;過了片刻,屋裡的燈也未熄,從外能看到有人在裡踱步。
他未敢貿然現身,拿起石子扔向門,是昭若出來開門,屋中無別人。
“昭若,”他跑過去,將她推進屋,捂住其嘴巴,解開蒙在臉上的黑布道:“寧卿淵。”
“你怎麼在這?”昭若見到他眼眶瞬間就紅了,咬着脣強忍着眼淚。
“我聽說你皇兄出事了,”他道。看着已隆起的腹部,攙扶讓其坐下,“是怎麼回事?”
“我也不知,”昭若抓着他的手,因害怕手臂一直顫抖着,“今日宮裡傳來的消息。皇兄昨日明明還好好的,怎能說走就走。”
“那你可有看到他人?”
“沒,”昭若用錦帕擦拭着眼淚,一邊哭一邊道:“太醫說皇兄染上惡疾,而我又懷有身孕。卿淵,我該怎麼辦?”
“陶漓呢?出了這種事,他人也該出面。”
昭若淚眼汪汪地看着他,眼中都是無奈和委屈,“已很久未見到他人了,我也不知他在何處。現在皇兄去了,我與腹中孩子都不知該如何。”
“安心留在府上,”昭若的話令他將信將疑。如果信當初傳遞信息的那人,遼沅城現在並不安全,如果有足夠的時間,他應該去找陶漓,或許,也該將昭若一同帶離這裡。
“卿淵,你莫氣我。魚笙的事是我的錯,你罵我打我也好,可不可以不要將我丟下?”
“你......”他下不了決心,昭若對魚笙所作所爲還歷歷在目。即使拋去前仇舊恨,睿安帝還不知生死,再帶上一個有孕的產婦,他們又能走多遠,“你先留在這裡。”
“你是不是不要我?只要能留在你身邊,哪怕爲妾甚至沒有名分我也願意的呀!”
“別這樣,”昭若的主動令他不適。男女有別,身處一屋中,就算無人誤會他心裡也不安,“你先將我放開。”
昭若楚楚可憐,無論他是怎麼說都不肯放手。寧卿淵還有別的事在身,也心急趕回去,語氣不悅道:“你莫要糾纏!”
“我就是要纏着你!生生世世!”
魚笙送給他的匕首,一直捨不得用。寧卿淵真當它是定情信物,睡覺時也放在枕邊,就好似她陪在身旁。
沒有想到,這把匕首會救他一命,而殺他的人竟是昭若。
那把有毒的匕刃抵在懷中的匕首上,第一次的刺殺失敗,昭若舉起又想故技重施,被他給奪了過去。
“你做什麼!”他是質問。匕刃呈黃青色,能一眼看出刃上塗了層東西。
“我要殺了你!”昭若歇斯底里地吼着,奮不顧身地要將匕首給奪過來。
寧卿淵看着面前發瘋的女人,想不明白,魚笙和他做過什麼,讓她如此憎恨。
爲避免昭若在搶奪匕首時傷了自己,也更是爲了自己,他將門打開,卻見院外的屋頂上有弓箭手埋伏。
昭若大笑,一邊流着淚一邊看着他道:“你逃不了的,你得死這裡,我不會讓你見到魚笙的,我不會讓你們在一起的。”
“你以爲攔的住我?”從他所處的位置,只能看到一面,到底埋伏了多少人,府外又或者城裡,又有多少人等着取他的性命。
他明白這是埋伏。短短的片刻裡,足夠讓他將這一切縷清。送消息的那個人,如果這是睿安帝的苦肉計,那河溝村應該都是朝廷的人,昭若在此等他,是不是已算好,他會回駙馬府?
如果這些都是朝廷的人,憑他一人,能完整地從駙馬府離開並不可能,如果挾持昭若?不!她腹中有陶漓的孩子,這個瘋女人,並沒有什麼事是她做不出來的。
同歸於盡。
“怕嗎?你是怕嗎?”昭若大聲問道,她一步一步,緩緩走到他面前,將人推出屋門,“你最好活長些,最好不要死的太慘。你死了,魚笙一定會過來尋你,到時,你身上的每一刀一箭我都會施予她身上。我會讓你們都死,不過,即使死了,你們也不會在一起。”
四面,院中的每個角落都有埋伏。他拿着那柄有毒的匕首,看着站在門裡的那人緩緩關上房門。
這些人如白日所見,臉上都戴着面具。其等手執弓,沒有誰有打算與他動手的意思。
院中,有幾棵樹,不過只有一棵較爲粗壯的銀杏樹可以做擋避。不過,因四面都有人,並不好躲。
還有一張石桌,桌下能躲人。躲一時,只是晚些死而已。
屋頂上的弓箭手露出大半個身子,做好射箭的準備。站在院中的人瞥了眼左右,當箭射而來,其在廊下急速奔跑。
本想找間屋子躲着,可屋門卻從內反鎖,每當他靠近一間,一把長劍便從裡刺來。
箭雨落下,弓箭手見廊下無法射殺,有幾人跳落院中,站在牆角尋找其漏洞。
寧卿淵無路可尋也無處可多,箭雨太過密集,他的手裡沒有兵器,也沒有得意藏身的地方,就算僥倖,體力也會很快耗盡,結果也只會死。
他試着讓自己活得更長久些,也許會找到應對的辦法。而這羣人的目的簡單,只是想殺他而已。
所以,跳入院中的弓箭手纔會躲在暗中。因爲,他們只有目的。
箭射穿而過,數次僥倖,箭穿窗入屋,他能聽到悶哼與慘叫聲,雖然未受傷,可血腥氣卻越來越重。
他不得不躲在石桌底下,雖然一時安全可卻將自己困與死地。
昭若的房門依然緊閉着,那個女人是否在等他死後過來收屍。
和魚笙的約定,他不怕死,甚至說是中箭而亡。不過,這時卻希望,如果弓箭手可少些,能讓他撐回河溝村,再見她最後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