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有陰陽,人分生死。死者魂魄出竅後便會持有通行符,以此爲證,自行前往鬼門關。凡入鬼門關者,踏黃泉路,遇彼岸花,過忘川河,上奈何橋,登望鄉臺,飲孟婆湯,看三生石,最後方進陰曹地府,接受那六道審判。
——
2017年6月2日,夜。暴雨如注。凌晨四點,離山鎮所有人都在這嘩嘩的雨聲中睡得死沉。
一個年輕男子的身影深一腳、淺一腳地朝着離山鎮外快步走去。空蕩蕩的泥板路上,除了他之外再無其他。就連狗都不願意在這破天氣裡出來,只能遠遠聽到一兩聲犬吠。
男子名叫秦陽,剛從東部沿海a市的重點大學a大趕回來。此刻的他一身攝影背心和工裝褲,上下十來個口袋全都鼓鼓的,走起來模樣顯得頗爲滑稽。
“媽的,早知道就帶把傘回來了。都怪那死女人……”
雨水打在他的臉上、身上,也難阻擋他往離山深處走去的步伐。
就在雨幕之中,一個模模糊糊的黑影在泥板路的盡頭突然閃現了一下,又驟然消失,猶如錯覺一般。
秦陽忙着低頭趕路,彷彿什麼都沒注意到。
“嗚……嗚嗚……”雨聲中,似乎迴盪起一陣低聲的抽泣,又像是錯覺。
又一剎,那個黑影再次出現,這次離秦陽稍微近了一些,又很快消失。雨水太大,剛纔那一剎只能依稀看出,那個黑影長髮披面,寬衣長袖。
這時候,天空劃過一道粗壯亮長的閃電。隨後,從離山處就開始滾過崩天裂地的雷,像是要把這夜空擊得粉碎。
在那一瞬的閃電光芒下,那個黑影倏的出現在了秦陽的背後,貼得非常近,幾乎就能碰到。髒亂的長髮之下,被閃電着涼的還有一隻全黑的眼睛,向外透着陰森和恐怖。
黑影都到身後了,秦陽卻還是彷彿什麼都沒察覺到的樣子。
“這鬼天氣,有完沒完!是想淹了我家祖墳嗎,日!”
他擦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朝天給了一根中指,然後繼續往前趕路。
黑影開始伸出手來,枯瘦如柴的十指唯有指甲黑亮長,張開來就如九陰白骨爪,撓一下命就沒了的那種。
十根指甲眼看着就要刺向秦陽的後腦勺,下一秒他的腦袋就會被開個洞……
秦陽就在此刻突然原地轉了一個彎,在什麼都來不及反應之前,他手中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了一張黃符,極爲自然又輕鬆地貼在了身後黑影的額間。黃符紙上用誅殺勾勒出一個極類似鐘鼎文與鬼畫符結合體的符號。
定身符!
黑影霎那間不得動彈。
又是一道閃電劃過夜空。這一次,照亮了秦陽的臉。他與黑影面對面站着,隨即露出了善意的露齒笑。
“吸了我家祖墳的陰氣還認不出你秦哥哥,小姑娘,你還嫌死得不夠透是吧。”
一陣陰風吹過,女鬼的長髮被吹開一些,露出了整張無比猙獰恐怖的臉。
秦陽卻挑眉,對於女鬼的樣子毫無該有的正常反應:“還敢瞪你哥哥?那就別怪哥哥不憐香惜玉了。”
他食指與中指併攏,嘴脣微微張合,喉頭顫動,飛快發出一連串快到聽不清楚的咒語。突然擡眸,二指精準地戳破了定身符的中央,女鬼的眉心。黃符頓時燃燒起來,在雨中冒着詭異的藍色火焰。
一切都發生在一瞬間,速度快得驚人,完全是個老手。
只聽得一聲類似漏氣的聲音。女鬼體內那濃黑的陰氣頓時通過她的眉心,全數釋放出來。
周圍頓時被黑暗籠罩。
女鬼的眼眸發出赤紅色的血光,惡狠狠盯着秦陽,發出滔天咆哮:“啊——我要殺了你——”
聲音由尖銳到沙啞,漸漸弱了下去。
最後陰氣散去,原地什麼都沒有剩下。
秦陽再次擦了一把眼睛,甩掉一手的雨水。轉身,繼續往離山深處趕去。
真是沒想到,這才晚來一天,就有惡鬼盯上了他家祖墳。
這裡是山西省內,太行山脈中部偏北方向一座很不起眼的陰山。
很早之前,人們見它的山頂像是被巨斧一分爲二,所以起名離山。離山山腳下有個鎮叫離山鎮,落後到幾乎與世隔絕。到現在爲止,連國家都一直沒把它記錄在冊。
就是在這個離山鎮裡,從差不多秦始皇時代就有這麼一個家族在這裡安家落戶,世代生活在這裡,那就是秦陽秦家。
這秦家是一個世代相傳的陰陽世家。老祖宗秦德懷因爲天生陰陽眼入了這行。因爲能看見陽間常人看不見的東西,他開始遊走於陰陽兩道,替陽間的人除穢、辟邪、祈福。
這兩千多年來,秦家雖然名聲不錯,只是長期在陰陽兩道之間來來去去,這對於一個陽間的人肯定有損耗,現在也沒落得差不多了。
秦陽是秦家第一百零三代直系子孫,也是天生陰陽眼,從小就跟着父親和大伯接單出任務。後來,父親和大伯也因爲意外去世,現在老秦家真只剩下他秦陽唯一一個血脈了。
包括秦陽在內三代跟祖輩們不太一樣。
他爺爺年輕的時候仗着藝高膽大,跑離山外面去了,據說把國家差不多走了個遍,最後帶着一個江南女子和孩子,也就是秦陽他爸回來了。江南女子懂的東西多,所以秦陽他爸從小就讀書寫字,長大後還到東部沿海一個繁華的大都市a市讀了大學。
這也正是爲什麼秦陽這次沒能及時回老家主持祭祀的原因。老爸生前讓他一定當個知識分子,所以他現在考進了他爸當年讀的a大,現在是一名英語系的大三學生。
按照他爸的說法:要想把這一行發揚光大,就必須把目光放眼全世界。
前兩天,年級主任可能是更年期來了脾氣暴,死活不肯批兩天的假。無奈之下,他只能請週五也就是今天的假,連上週末共三天來回。
秦家世代陰陽師,死後都葬在陰山唯一也是最大的風水寶穴,要是每五十年沒有一個本家人來主持祭祀,導致陰氣泄漏,就會發生剛纔那種野鬼吞食陰氣成惡鬼的結果。
他昨天下午一上完課就衝車站,轉車搗鼓,到離山已經是現在這個點了。
終於匆匆趕到墳地。
秦陽一眼看去,果然連片祖墳裡陰氣開始泄漏,兩半峰間整片區域都被外泄的陰氣籠罩。幾個墳頭不斷冒出濃黑的陰氣,情況不容樂觀。
可他再一看,而後“呵”的一聲笑了出來。
他沒能及時主持祭祀儀式,這裡的陰氣吸引孤魂野鬼過來是肯定的。
不過,現在他面前的祖墳,卻有一幫熟面孔在拼命護着。
平日裡和藹可親的幾位熟鬼,此刻個個青面獠牙,指甲黑長,露出猙獰模樣。他們身上陰氣沖天,對着附近覬覦着陰氣的那些野鬼不斷髮出駭人的喉頭咕嚕聲、咆哮示威聲。有些惡鬼忍不住,飛撲上前,當即被他們一記黑虎掏心,綠血流了一地,而後全部消失。
怨毒的嘶吼遠近迴盪,活脫脫一副百鬼大戰的模樣。
“多謝各位叔叔嬸嬸出手相助,等我辦完事,一定好好感謝幾位。”
他面色如常,走了過去,一巴掌一個拍飛朝他撲過來的野鬼。
秦陽的右手發出暖陽般的淡淡橙光,一巴掌下去幾乎能把鬼拍得煙消雲散。那些對祖墳的陰氣有覬覦之心的野鬼再不甘心,也只能含恨散了。
只剩下幾個面熟的還在原地。
見他來,他們兇殘的模樣頓時消失,露出了熱情的笑臉。
“阿陽你可算是回來了,再不來你梅嬸兒還沒進那鬼門關吶,今兒怕就得先交代在這兒了。”
“阿陽,你咋賊麼遲纔到呢,快快快,利颯些,完事兒了咱再嘮嗑兒。”
七嘴八舌,好不熱情。
“好嘞……要不是這次年級主任不肯提前請假,我纔不會遲到……你們先讓開,別傷着……”
秦陽連忙從身上各個口袋掏出東西,忙上忙下搗鼓起來。
雖然晚了,但好在沒太晚,多費了一個半鐘頭,總算是把泄漏的陰氣重新鞏固了起來。
天已大亮,之前幫過忙的幾位熟鬼都躲起來了。秦陽雖被雨淋了六個多小時,好在從頭到尾沒一刻停下來過,身體好,不礙事。回到已經沒什麼東西的土胚房老家之後,從帶回來的包裡拿了套乾淨的衣服換上。
忙了半天,秦陽還沒怎麼吃過東西,現在是又累又餓又困。
他坐下,從包裡掏出麪包,咬上一口,頭頂突然響起巨響。
“什麼情……”
不等他擡頭看去,一個黑影重重砸到了他的身上,直接把他砸懵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