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守真並不覺得如何,當年他陰差陽錯救了衛廣,先入爲主以爲衛廣便是命定之人,才釀成今日的大錯,怪不得別人。
不過過程雖然有差,結果似乎沒受到什麼影響,紫微帝星這些年似乎過得很好,並未出什麼差錯,所以他才一直沒有察覺,這些年在修道一事上,他沒遇到什麼瓶頸,也未有什麼求而不得,一切順利得當,還從未出過什麼差錯。
元守真見衛廣神色有異,擺袖坐回了椅子上,溫聲解釋道,“玄慈真人曾託我相救紫微帝星,並照看他十五年,那時玄慈真人只說這紫薇帝星生辰爲崇化第二十年六月,是荀家的小公子,年六歲,並未說明樣貌,只說是十月間自會有人把這孩子送來邙山,也怪我當年沒有仔細探查,又加之這些年一直相安無事,才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你既然不是玄慈真人囑託之人,自然也不是我的徒弟。”元守真想到無字天書,頓了頓,看向荀文若接着道,“那無字天書上刻錄了隱形的符咒,只有遇到天子真龍的氣息,才能破解封印,露出真容來,這世上能看見手書的,自然只有降世的紫微帝星了。”
元守真語氣平常,並不覺得如何,他只是失誤之下救錯了人,好在結果並不是不可收拾。
他如今也沒什麼東西可教授衛廣的,有無師徒之名,又有何干系。荀文若這些年在青雲山被看護得很好,沒生過什麼差池,與他當年發的誓言並沒有相悖的地方,至於過程如何,又有什麼干係。倒是有關衛廣成了這其中唯一的變數,他畢竟是讓一個早該死去的人活到了現在,算是逆天改命,倒要看一看命盤天象,纔好確定如何做。
元守真看着外面暗沉的天色,心裡微微一凝,朝荀文若道,“玄慈真人仙逝前曾囑咐於我,無字天書裡藏有能翻天覆國的秘密,萬不可流於外人,否則將天下大亂,禍起硝煙……至於衛廣,你便看着辦罷。”
元守真並不擅長避兇卜卦,命盤的事,還需得回太乙門請教掌教真人才行,他當下也不耽擱,直接御劍回太乙門了。
直至元守真的背影消失在大殿裡,衛廣壓在胸腔裡的笑才咕咕從喉嚨裡溢出來,衛廣還跪在地上,就在方纔,他還擔心他的好師父生氣,傷了他的好弟弟,可惜了,他話還未說完,一切就成了一場笑話,衛廣的笑聲壓在喉嚨裡,雖是在笑,卻聽得荀文若頭疼欲裂心如刀絞,荀文若跪在衛廣旁邊,心裡一聲疊一聲的叫哥哥,一聲疊一聲的說對不起,是他不好,倘若不是他,倘若沒有他……
他想解釋的,卻不敢開口,他甚至連哥哥也不敢叫,只跪在衛廣旁邊,心裡恨不得將元守真千刀萬剮,他只恨自己修爲不夠,沒早一點把元守真誅殺了,卻讓衛廣受了這樣的痛,心懷怨恨卻也好過心如死灰……
衛廣的笑聲漸漸停了下來,大殿裡是死一般的寂靜,荀文若渾身發抖,一動也不敢動,衛廣慢慢從地上起來,咳嗽了兩聲,緩緩伸手摸去嘴角的血痕,他一直捏在手裡的書冊掉在地上,衛廣頗爲諷刺地勾了勾脣,把腳邊的書冊撿起來,塞進了荀文若手裡。
衛廣眼裡漆黑一片,聲音嘶啞,卻詭異地平靜,“這是無字天書,還給你。”
“哥!”荀文若淒厲的叫了一聲,伸手去拉衛廣。
衛廣往後縮了縮,瞧着眼前這張得天獨厚的臉,眼睛反常的發亮,亮得讓荀文若看見了裡面隱隱的火光,“你要殺了我麼?”
“我沒看過這本書。”衛廣盯着元守真離開的地方,心裡唸了幾聲,紫微帝星,紫微帝星,整個人又失魂落魄起來。
“哥!”荀文若聽着衛廣的話,字字誅心,更是恨不得吞了元守真的肉和血,他心裡恨得發狂,卻又不能宣誅於口,暗暗發誓,他若有一日,能讓元守真嚐嚐這噬心之痛,便是人死燈滅,往悖倫常,也在所不惜!
荀文若臉上都是淚,目光悲切恨意瘋狂,衛廣麻木的心裡微微的刺痛,將荀文若從地上拉起來,搖搖頭,想說點什麼,但又似乎沒什麼好說的。
他有兩個弟弟。
一個叫衛瑄,這個叫衛瑄的弟弟,只有五六歲大,天真任性,長相精緻得跟瓷娃娃似的,愛粘着他,一刻也離不開他,他要是對別的貓貓狗狗好一點,他這個弟弟都要大發雷霆,哭鬧不休。
除了一些由此帶來的打罵和斥責,其實也挺好的。
只是從他這個弟弟一出生,他原本就不怎麼好的日子,就變得更難以忍受了。
比如說,以前他或多或少還能得一些吃的穿的,等這個弟弟出生後,他就只能靠撿漏過活了;
以前宮裡的奴僕還能叫他一聲大皇子殿下,等他這個弟弟出生後,那些奴僕便沒怎麼把他當人看了。
當然這些衛瑄是不怎麼知道的,他其實是個好弟弟,但並不妨礙衛廣不怎麼想看見他,衛廣心裡一直記得當年那個在他懷裡笑得燦爛的小孩兒,時常懷念兩人一起玩耍的日子,但他一點也不想見到他,無論是死是活。
他面前這個叫荀文若的,聰慧,通透,體貼,細緻,天文地理樣樣皆通,琴棋書畫無所不能,衛廣很喜歡他的,相伴十年,真心相易,對他也是一等一的好,可爲什麼,一定要和元守真扯上關係呢。
這一切都不關衛瑄的事,也不關荀文若的事,只是他心心念唸的元守真,也不過如此。
全是假的。
衛廣失魂落魄,不再管荀文若,轉身踉蹌着出了大殿,等出去了,又不知他該去哪兒,衛廣心口發疼,一陣陣抽搐,知道是靈力異動的緣故。荀文若的天書,不能流於外人,他不能碰,那太乙門的功法,估計也是他不該得的東西。
衛廣額頭上的青筋突突地跳,他心裡清楚,元守真再不會看他一眼了。
那他要這身修爲做甚?這不是他的東西,不是他的東西,他不要也罷。
衛廣癡癡一笑,這些年的時光在心裡匆匆一過,他記得最清楚的,卻依然是元守真初初救他那一幕,抱着他御劍遨遊的那一幕……
十年之後,卻不若當初……
衛廣左手握住右手,掌間靈力涌動,猛然從血脈裡逆流衝了進去,萬蟻啃噬的痛卻讓衛廣心裡痛快了許多,靈脈對斥,兩勁相沖,自然是兩敗俱傷,衛廣強忍着經脈膨脹的痛,驟然推送了一把,耳邊嗡嗡的響了一會兒,等那股蝕骨的痛過去後,就只剩下安安靜靜的一片了。
衛廣扶着旁邊的松木喘了口氣,終是忍不住咳了心頭血出來,他自廢了修爲,如今丹田裡空空如也,心情倒是平靜了不少。
衛廣手裡的劍,是元守真幫他煉製的,如今也用不上了,衛廣卻不捨得毀了它,只把元守真方纔給他的符咒拿出來,和劍放在一起,擱在青雲山的石階上了。
荀文若站在轉角的地方看着衛廣的背影,心裡像是被人用刀一刀刀刮肉一般,痛得他整個人都蜷在了一起,恨不得立刻就死過去。
衛廣自廢了修爲,只是因爲不想要,荀文若卻看得明白,元守真,怕是再容不得他往後再江湖上用太乙門的功法了,以元守真冷血的心性,屆時會親自動手也未可知。
荀文若死死咬着脣,想衝出去,心裡卻清楚衛廣並不想見到他,只癡癡看着衛廣下山的背影,心如刀絞淚如雨下。
有無修爲畢竟還是不一樣的,衛廣回頭看了眼青雲山,本想去看看元沁,卻又有點怕見元沁痛苦的模樣,只心裡暗暗決定,定要找到讓明陽真人復活的方法,斂聚魂魄,死而復生之法,衛廣不是沒見過的。
衛瑄四歲那年,曾被人害過一次,最後捱了過去,衆人只當太醫院醫術高超,皇后也以爲瞞過了天下人,只有衛廣知道,他的小皇弟,其實是真正死過一次的鬼娃娃。
到底是怎麼復活的,衛廣並不怎麼清楚,但只要這世上有,他就定能把他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