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廣確實在山下,他聽得元沁說下雨了,就反應過來倘若元守真來接他,豈不是要淋雨了,衛廣又不知元守真從哪裡來,只能來青雲山腳下等着。
荀文若下山去花了一段時間,他不像衛廣一般有靈力護身,溼滑的山路讓他跑得很費勁,等到了山下時,渾身都是泥漿。
雨很大,打在傘上他都要使勁捏着,才撐得住,衛廣站在路邊的岔口處,背對着他,漆黑的雨傘把讓整個人都罩了起來,只看得見一雙細白的腿漏在外面,白色的袍子已經全都溼透了。
荀文若小跑到衛廣旁邊,扯了扯衛廣的袖子,大聲道,“哥哥,雨太大了,我們回去罷。”
衛廣轉頭看見渾身溼透的荀文若,愣了一下,把人拉進自己的大傘裡罩住,看着小孩兒溼亮的眼睛,伸手碰了碰小孩兒臉上的擦傷,心裡不知爲何就是一疼。他能應付奸惡狡詐的人,能應對面慈心惡表一不已的人,但卻不知該如何和荀文若這樣的人相處,他不想與他深交,卻每每難以拒絕如此純粹的真心,承受不起,他卻又捨不得拒絕。
因爲心是暖的。
“你怎麼來了!”雨下得太大,衛廣幾乎是用喊的,“天黑了,快回去。”
兩人躲在一把傘裡,離得特別近,比任何時候都要近。衛廣長了個,荀文若要微微仰頭才能看到他的眼睛。他們靠得這麼近,面對面貼着,就像是他靠在衛廣懷裡一樣,荀文若眼眶裡的水汽凝成了滴,打溼了睫毛,分不清是雨是淚。
衛廣以爲是水珠,伸手把荀文若打溼的頭髮理到一邊,幫他拉好衰衣,瞧了瞧黑沉沉的天,有些爲難,他想叫荀文若回去,又怕天黑了山上不安全,只得四下望了望,看見一顆枝葉茂盛的大樹,就想過去躲雨。
荀文若伸手抱住衛廣的腰,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哥哥,不能躲在樹下,會被雷劈的。”
衛廣一愣,相處了幾個月,他隱隱也察覺到這個弟弟不是一般的博學多才,倒也停下了腳步,再看荀文若說得一本正經,不由裂開嘴笑了起來,“小若懂得真多。”
荀文若一雙霧氣氤氳的眼睛如雨後的清泉一般,清澈透亮,衛廣看得心裡發軟,軟了聲音勸道,“小若我先送你回去。”
荀文若聽懂了,抿抿脣問,“哥哥,下大雨了,明天再等吧。”
衛廣搖搖頭,並不說話。
荀文若心裡陡然生出了一股尖銳的嫉妒,這股嫉妒幾乎就要衝出胸膛了,他想大吼大叫,卻實在太過通透,知道他若哭鬧不休,衛廣只會更討厭他,他也不想違背衛廣的意願,如果可以,他會好好學占卜術,這樣,就能知道衛廣等的人,究竟什麼時候會來,什麼時候來,在什麼地方。
青雲山上上下下,衛廣都非常熟悉,他本身的靈力親水,這般雨天他走起來,非但沒有阻力,還像得了助力一般,時不時還能帶着荀文若拔地飛一段,很快就把荀文若送回了房,就又衝出了房。
荀文若渾身溼噠噠的坐在椅子上,衛廣出去後,連着他心裡那絲甜滋滋的味道都給帶走了,荀文若心裡又酸又澀,聽見咚咚咚的敲門聲,才又吸了吸鼻子,揉揉眼睛跳下椅子,去開門了。
“小若,找到衛廣沒?”
是元沁,後面跟着明陽真人。
明陽真人瞧見荀文若溼噠噠衣服,再一看他有些潮紅的臉頰,臉色都變了,“胡鬧!穿着溼衣服,也不怕生病。”
元沁吐了吐舌頭,趕緊跑去衣櫃裡胡亂翻了一通,把乾淨的衣服找出來,荀文若上次受了傷,好是好了個大概,但畢竟身體弱了許多,最是受不得寒,明陽真人聽着他呼吸又重又濃,不免擔憂,“有沒有哪裡難受?你哥哥呢。”
荀文若聽明陽真人問衛廣,眼睛就水紅水紅的,他淋了雨,之前又擔驚受怕,邪風入體,已是感染了風寒,開口就打了個大噴嚏,明陽真人伸手給他把了脈,又是心疼又是生氣,“脫下來,小廣呢,做哥哥的怎麼能讓你穿着溼衣服乾坐着!”
因爲他哥哥的魂,已經被不知道哪裡來的野人給勾走了,因爲其實那人根本不是他哥哥,他騙了所有人,他今年六歲了,和衛廣同歲,衛廣又怎麼會是他哥哥,他根本沒有哥哥。
興許是因爲風寒的原因,荀文若總覺得鼻子特別酸,他從上山後從未流過的眼淚,這時候全都從眼眶裡衝了出來,他伸手一抹,只會掉下來更多,荀文若一邊抹一邊穿衣服,見明陽真人又好氣又好笑的看着他,才啞聲說,“眼睛難受。”
明陽真人看得心疼,伸手幫他把衣服理好,又揉了揉荀文若的腦袋,嘆氣道,“真不讓人省心,要是可以,我倒寧願你們同元沁一般,雖然渾渾噩噩的,倒也開開心心,平安喜樂……”
他這麼說,元沁反倒先抗議了,“我說爹,你怎麼老是糟踐我,我清醒得很。”
明陽真人啼笑皆非,“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荀文若自知自己惹人擔心了,鼓着臉呼了口氣,情緒平靜了不少,明陽真人瞧着安心不少,笑着勸道,“你哥哥面冷心熱,你別看他話不多,卻是個老好人,你睡着了不知道,師父每晚來看你們,見他都是先哄着你睡了,自己才睡的,不然你日日夢魘,師父都要想法子給你救命了。”
荀文若一呆,他身體不舒服,連着腦子都有點遲鈍,好半天才理清楚明陽真人的話,卻有些不敢相信,“……哥哥哄我了?”
明陽真人瞧他瞳眸晶亮,小臉紅紅的,呵呵笑道,“師父還會騙你不成?你先乖乖睡覺,若是不舒服記得叫人,放心,爲師這就去把那不聽話的小崽子弄回來。”
明陽真人拍了下元沁的腦袋,吩咐他留下來陪荀文若,才又出得門去。
元沁在一旁看得嘖嘖稱奇,直道明陽真人偏心,見自己在旁邊說了半天,連個泡影兒都不起,不由學着老夫子的模樣,搖頭晃腦地嘆息道,“人心不古啊世風日下……”
元沁也沒能唸叨幾句,他每日竄上竄下,最是消耗體力,如今晚上天黑了,隨便躺在那兒,翹着二郎腿也能呼呼大睡,荀文若被他驚天動地的呼吸聲震得回過神來,瞧着元沁張着嘴的傻樣,想着這幾個月都都抱着哥哥睡的,心就跳得像蹦出來一般,魂不守舍了。
荀文若站在凳子上撥亮了燈芯,給元沁蓋了牀毯子,乖乖把明陽真人留下的藥吃了,他一點都不想睡,又找不到事做,最後把前幾日他扔在抽屜裡的羊脂玉給翻了出來,又找了把小刻刀,拿在手裡比劃了幾下,就下刀了。
明陽真人用神識探了探,就知道衛廣在哪兒,心裡直罵元守真作孽,提着衛廣的後衣領,就把人拎上了山,衛廣蹬手蹬腳的掙扎,“放開我!”
“你師父說什麼時候回來?”明陽真人斜着眼睛問。
“三個月……” 元守真說,少則三月,多則半年。
衛廣氣餒,不肯接話了。
明陽真人直叫頭疼,“他說三個月回,又沒說哪日回,你這麼着急幹什麼。他當時把你送來我這兒,可沒說會來接你,萬一他真不來接你,你是不是不活了!”
“你胡說!”衛廣兩眼發紅地大吼了一聲,把明陽真人和元德都嚇了一跳,明陽真人心裡好笑,偏要激一激這個平日裡沉悶無趣的小老頭,繃着臉一臉認真的說,“我騙你幹什麼,你師父根本就不要你了,不然以他的功力,帶着你回太乙山還不是來去自如通暢無阻,誰敢說個不字!”
”你胡說!“衛廣氣紅了眼睛,忍無可忍,呀的大叫一聲直接衝了上去,抱住明陽真人的手就狠狠咬了下去,他好恨!
“啊啊啊!”明陽真人冷不定被咬了個正着,想甩手又怕傷到小屁孩兒,只抽着手臂尖聲叫起來,小孩兒咬得狠了,兩眼通紅,見了血還不肯鬆口,元德在旁邊手忙腳亂,也無法,明陽這才朝着殿外嚎了一聲,“木道士,你還不快上來!”
他那聲音裡灌了靈力,從青雲山正殿一直灌了出去,狂潑大雨裡都傳出去十里遠,驚動了大多數的青雲山弟子,大部分人心裡只感慨一句掌門人功力又深厚了,便也丟開不管了,只除了元沁和荀文若。
元沁一個鯉魚打挺從牀上跳起來,高興得眉開眼笑,拉過一旁的荀文若,抓了把傘就往外跑,“元叔叔來了,我爹肯定吃癟,趕緊的,咱們看好戲去!”
“小廣,快放開。”元守真和明陽是幾十年的至交,知道他這道友通常都有能氣到人跳腳的本事,倒沒怎麼怪罪衛廣,只衛廣那牙死死卡在別人手臂上,他就不怕崩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