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州的三交會上, 交易的東西五花八門,如今亂世當道,無人管制, 能拿在市面上交易買賣的東西, 也就沒了禁制忌諱, 軍械, 秘藥, 名書古畫,武功秘籍,稀有的藥材、飛禽走獸, 甚至是美人或者其他一些什麼東西,品種繁多各式各類, 年年都能引來無數人爭相搶奪, 甚至有不少人會爲了同一件東西競相擡價, 大打出手。
明州離臨泉不遠,幾人渡淮南河, 再騎馬半日,便可到了,這次隨衛廣出來的除了樓子建柳清外,還有莊雲景。
莊雲景是中京首富,方纔從渡口下了船, 便有特定的人等着了, 他們來得不算遲, 但顯然大部分人都比他們早, 街道上隨處都可見衣着華貴的富家子弟, 甚至還有不少着裝獨特的江湖人,想來天下各派的人士, 但凡有些能力的,都匯聚於此了。
足足有半里長的會場裡,除了中心圍起的高臺,還站了不少有內修的彪形大漢,嚴陣以待,估計是用來防止爆斗的。
二樓的包間比起樓下大堂又安靜很多,包間也佈置得精巧,掛了簾幕擋了外面的視線,卻又能清清楚楚看見一樓大堂,若是見到有什麼想要的,可在樓上直接叫價,敲定以後,東西隨後便會送上來。
樓子建瞧着下面一片熱火朝天,耳邊竟是些急不可耐的議論聲,笑眯眯朝衛廣道,“臣這些年還是攢了些家底的,公子一會兒若是看見什麼想要的,儘管開口,買下來便是。”
衛廣坐在椅子上,手裡擡了杯清釀,卻有些心不在焉。
元守真畢竟與凡人不同,走在人羣熙攘的街道上,也如仙尊降世一般,他並未如何,行人卻不約而同地給他繞開了些距離,似乎是怕離得近了褻瀆了天神一般,連說話的語氣,臉上的表情,都不由自主地收斂了起來。
衛廣才入得三交城,便一眼看見了人羣裡的元守真。
兩人擦肩而過,衛廣覺得自己做得很好,目不斜視,倘如陌生人一般,錯身間似乎連腳步距離都是計算好的,沒看路,卻準得連衣袖也未曾碰到過。
可他來幹什麼?背後還跟着幾個同門弟子,大概也是來交換東西的罷。
元守真飛昇在即,倘若能找到如清靈果一般的奇藥,擋一擋天劫,倒也是不錯的。
只是如今看來,似乎連他的死而復生,都不能讓元守真皺一皺眉頭了,倒是跟在他背後的元同光,一臉驚駭見鬼的模樣,頗爲可笑。
衛廣仰頭將清釀倒入口中,卻只覺心裡的陽火燒得更旺,那元同光若是不識時務,還敢上來挑釁,他必定會讓他付出點當初饒舌的代價。
“公子?公子?”樓子建面有憂色,那元守真也是個讓人見之難忘的人,他今日只一眼便認出那來了,不過二人間氣氛實在詭異,他原本還暗叫不好,後悔沒帶些修爲更高的隱衛來,怎奈這兩人即不拔刀相向,又不出聲招呼,皆是一臉平淡,目不斜視擦肩而過了,實在是怪異之極。
樓子建眉毛都打結,莊雲景懶洋洋靠在椅子裡,眉宇間閒散慵懶,伸手輕推了衛廣一把,見衛廣回頭看他,才漫不經心道,“那道長進門來了,你若是看他不順眼,屆時他要什麼,咱們便要什麼,他小小一個太乙門,我還不放在眼下的。”
饒是衛廣心情極差,聽了莊雲景這話,也頗有些哭笑不得,無奈道,“我與他並不相熟,亦沒什麼仇恨,你別亂來。”
莊雲景也不點破,樓下會堂的主事開始報件,莊雲景撐着下頜,看着下面躍躍欲試的來客,有點提不起興致,“待會兒看上什麼,第一口叫下,人人都知道這包間裡坐的是首富莊雲景,大抵是不會同我們爭的。”
樓子建看莊雲景那自大樣頗不順眼,不過莊雲景說的是實話,除非必要,是沒有人會同一個根本不把錢放在眼裡,手裡錢堆成了數字的人擡價格的,這堂會只好暗自祈禱莊雲景看上的東西不多,不然連哭都哭不出來了。
衛廣對珍奇古玩沒什麼興致,倒是莊雲景,盯着一批玉器看了一會兒,眉頭越皺越緊,等那主事一開口,不等別人競價,就全給要了下來,簡直揮金如土,下面轟然一片,吵鬧聲唏噓聲此起彼伏,各類火熱又扎眼的視線幾乎沒把帷幕燒個洞,樓子建右眼跳個不停,只恨不得耳提面命了,“你要這麼多玉石做什麼,有錢你也省着點花,我們是秘密出行,你這樣太扎眼了!”
生意場上的人大多互有來往,爲了點奢侈品和首富作對是非常不明智的,果然莊雲景出聲以後,便再無人開口擡價了,東西很快被人送了上來,零零散散總共有二十餘件,莊雲景不管樓子建嘮嘮叨叨,蹙着眉仔細看了每一件,半響才面色凝重地道,“是真的,每一件都是內務府玲瓏閣出品,裡面有三件還是零號品。”
七巧玲瓏閣是當年專門爲皇宮雕琢玉器的,出品的東西都是貢品,裡面的閣老們都是玉器世家,成百年的積澱過後,手藝可謂是巧奪天工,可以說玲瓏閣出品的東西,精巧絕倫天下無人能及,閣內分工也十分明確,作品從九到零,越往上,等級越高,做出來的東西也就越不凡,不過品件數量也非常有限。
皇帝賞賜給各嬪妃,朝廷大臣,頂多也就是六七級。贈與各朝使節,也甚少用到一二級。
零號品,大多是皇帝自身的藏品,連一朝太后,恐怕也拿不出幾件。
莊雲景將一座巴掌大的紅玉珊瑚放到衛廣面前,衛廣拿起來仔細翻找了一番,果然在隱秘的地方看見了玲瓏閣出品特有的編號,衛廣對這些並不是十分了解,但當年衛瑄的母親極爲得寵,衛瑄有一個小筆筒,做工精巧可愛,上面便有一模一樣的符號。
十年已過,玲瓏閣早不在了,整整二十五件,並不是小數目。
衛廣面色也跟着凝重起來,“這記號可能造假?”
莊雲景搖頭,“那是沒可能的事,當年九屆閣老縱全部縱火自縊,連帶着整個玲瓏閣,全部成了廢墟,做記號用的材質是特配的,便是內部人,一人也配不全。”
這二十件已成了絕跡真品,日後定然價值連、城,只如今已不是錢的問題,樓子建和莊雲景對視一眼,一時間連包間裡的氣氛都凝重了下來。
莊雲景手裡把玩着拇指大的鏤空雕花箍,這些玉石全須全尾,根本沒有打磨的痕跡,根本不是皇陵的陪葬品,莊雲景看着衛廣,壓低聲音說了兩個字,“私庫。”
有人動了皇帝的私庫。
衛廣聽莊雲景如是說,倒是想起舊事來,衛瑄四五歲大時,非得說父皇有秘密基地,鬧着要去,兩人探查了一段時間,躲在暗處蹲點,倒是跟着皇帝進了地宮,只那地宮裡機關重重,走錯一步都是屍骨無存,他二人在入口躲了一天一夜,看着皇帝進進出出了兩次,才摸清些道道,也沒敢進到最裡層,東西也沒動,只站在外圈看了看,那時候他們不過四五歲,對亮燦燦的金銀珠寶沒什麼興趣,衛瑄爲此失望得很,出來後自是不敢說真話,衛廣背了黑鍋,遭了一頓打,好幾天下不了牀,是以衛廣到現在還有點印象。
若衛廣沒估計錯的話,皇帝的私庫,可不止能供應十萬精兵這麼簡單,但願只是求財,衛廣起身壓低聲音吩咐莊雲景道,“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雲景你和傾之在這兒守着,我同子建回樓外樓。”
衛廣看了眼斜對面毫無動靜的包房,走到門邊,又停下來,回頭朝莊雲景看了看,最終卻什麼也沒說,轉身同樓子建從後門出了堂會,取了馬,打算回樓外樓去。
莊雲景看一眼那包房,只略略一想,便明白衛廣想幹什麼,等衛廣的背影消失後,才挑了挑眉,朝柳清笑道,“沒想到咱們主子還是個情種,道士這麼難啃的骨頭,他也能下得去口,嘿,我說怎麼從方纔就魂不守舍的……”
柳清也不過十八、九歲的少年郎,爲人老實,連尋花問柳也是沒有的,簡直聽不懂莊雲景在說什麼,一臉茫然搖搖頭,“你這麼編排主子是不對的。”
莊雲景嗤笑一聲,罵了句呆子,長長伸了個懶腰,也不同他解釋,只笑道,“看見斜對面那包間了沒,一會兒,他要什麼,我們就要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