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守真當晚便啓程了, 走得乾脆利落。
衛廣連燈也沒點,在書房枯坐了一夜,荀文若在自己的房間呆了一夜, 睡不着, 卻也沒跑到衛廣身邊去, 在牀上翻來覆去, 想了許多。
倘若是一年以前, 他便是撒潑耍賴,也定要讓衛廣好好休息,縱然是粉身碎骨, 他也會把衛廣想要的東西捧來衛廣面前,不讓他掛心難過, 可如今卻發現, 他便是心裡想這樣, 腳卻也邁不出這一步了。
他與衛廣已經各自長大,再不若當初了。
不過一夜的光景, 衛廣便一心一意愛上了元守真,衛廣再不是邙山上那個不識情愛的懵懂少年,他如今在衛廣面前,需要時時刻刻提醒自己,別露出異樣, 更別說像以往那般, 隨時可以膩在衛廣身邊, 自然地親親碰碰衛廣了, 他不能逾越不該逾越的距離。
十幾年前便註定好了的事, 現在成了真的,荀文若並不十分排斥, 因爲那兩人是元守真和衛廣。
荀文若並未悵然多久,衛瑄並不是個省心好帶的,他似乎是抓住了荀文若的脈門,知道荀文若對他心軟得很,更是放開了手腳可勁兒折騰,他在前面玩得起勁兒,荀文若每每便跟在他後面收拾爛攤子。
衛瑄功法極強,衛廣交待他不許隨意傷人性命,衛瑄果真就不傷人性命,只這京城裡的世家公子,但凡有點名頭的,他都要上去嚇一嚇,玩一玩,多半都給他嚇了個半死,偏生他二皇子的身份擱在那兒,又加上有衛廣荀文若護着,那些官員子弟技不如人,有苦也只好自己咽回肚子裡了。
衛瑄全都玩了個遍,漸漸的也膩了,衛廣這段時間心情不大順,每日只拼命埋頭處理政務,連覺也不大睡,衛瑄看在眼裡,好歹是收了收心,乖乖跟在荀文若身邊,偶爾學着處理些政務,荀文若沒那時間工夫想其他,衛瑄樂得有人陪他折騰,兩人相處得也算舒心融洽,幾個月過去,現在荀文若說上十句,衛瑄大抵也能聽進一兩句。
衛瑄十分聰明,各類的事務觸類旁通,只他不肯在這上面多花心思,現在只從樓子建手裡接過軍機處來,交接各處傳來的信息,統領處理一些暗地裡的事宜,偶爾插手下刑部的事宜,衛瑄心思功法詭異莫測,再加上還修習了一些尋常人聞風喪膽的秘術,現在手裡握了大權,又來了點興致,不過三五月的光景,他便乾脆利落地將京城裡的貪官污吏,違紀作亂的蛀蟲都剔了個乾乾淨淨,就連衛廣交待了佔時不能動的那些權臣貴族,也都在這波大換血的震動下,安分規矩了不少。
衛瑄不瞎折騰,靜下心來認真做事,也做得像模像樣,讓樓子建省了無數的麻煩事,衛廣的諸位近臣同衛瑄荀文若接觸得久了,知道他們是真心想幫衛廣,也漸漸收了戒備,荀文若與衛廣各有不同,但樓子建卻漸漸發現,他二人各有各的可取之處,荀文若雖身份敏感,卻難得心思極爲通透,做事做人都極有分寸,拿捏得當讓人挑不出錯來,衛瑄手段雖毒辣邪門,卻十分聽衛廣的話,時間久了,樓子建甚至十分詭異地覺得這孩子有些另類的可愛起來。
樓子建這是長輩看晚輩,越看越滿意,時時與謀臣將士們感慨是老天庇佑,纔給鼎國生出這兩個鍾靈敏秀胸有大才的少年朗來。
時間一日一日的捱過,元守真不在的這一月,對天下人來說,算是發生了許多大事。
同月八日,新皇登基爲帝,號元,恢復鼎國國號,收復失地,自此一統天下,天南地北四海平生。
同月九日,翰林院奉旨草擬詔書,詔令各處官員進京任職,除卻追隨衛廣一路上京的各路文臣將士,連帶各處地州上政績良好官譽清明的官員,也一併舉薦入京封爲京官,各安其職,共同輔佐君王,商討國家大事。
同月十五日,元帝頒佈詔令,着柳清統領各處開倉放糧,接濟安置各地貧寒百姓,除臨泉、鄭州、崇州,衢州等各處富產糧油的地州,其餘州地均減免賦稅三年、五年不等,至此普天同慶,百姓無不稱道。
同年十八日,翰林院各處文臣聯名上書元帝,商討恢復科舉事宜,荒廢十五年之久的科舉考試,終是得見天日,定於三年後第一屆,往後每三年一屆,徐徐圖之。
自此天下盛世百廢待興,這一月裡大小各類雜事紛至沓來,諸事皆定,並未出什麼岔子,待國事朝綱漸漸步入正軌,已經是月尾了,衛廣這才鬆了口氣。
樓子建卻有些頭疼,這一月過去,朝臣六部各安其位,樓子建與柳清各領左右丞相兩職,那禮部尚書王增,原先也跟在樓子建身邊做事,算是衛廣身邊的近臣,只他畢竟不比樓子建與莊雲景,見到衛廣總是有些發憷,尤其是衛廣登基爲帝后每日只勤政理朝,殫精竭力不苟言笑,平添了一股凌人肅穆的氣勢,王增更是謹言慎行,打心裡就生畏懼。
道理上後宮子嗣,王儲嬪妃,確實與禮部脫不開干係,羣臣都將這事推來禮部,王增就是不大想管,也擋不住天下人的口水,這幾個月一來差點被每日登門的同僚逼得閉門謝客,糾結不已。
王增也是個精明人,琢磨幾日,也理出了個道道,想來是因爲元帝相貌堂堂,雖是不近人情了點,但那股子凌厲肅穆的氣息,擱在一干小女兒眼裡,不好也成好的了,這一大半的朝臣都是追隨衛廣多年的舊臣,對衛廣自是真心擁戴,只要自家女兒不反對,大部分倒還真覺得把女兒嫁給他不會錯,是以等朝綱一穩定下來,一竿子的朝臣就盯緊了衛廣的後宮。
王增跟在衛廣身邊這四五年,雖不親近,也夠他看出些明堂了,衛廣根本沒這心思,他現在湊上去,豈不是自己討個悶棍吃。
王增是有苦難言,琢磨了兩日,他先找了荀文若,把這事一說,被荀文若似笑非笑的目光看了個透心涼,着實訕訕不安了幾日,他也不敢擬諫言的摺子,輾轉便找到了樓子建樓丞相這裡。
於是這等觸黴頭的‘大事’,就落在了樓子建身上。
樓子建得了衛廣得親批,可隨意入上書房,樓子建進來的時候,衛廣正在案前御筆硃批,衛廣穿着的衣袍沿襲了鼎國君王慣常的龍袍制格,冠與水德,服黑色,簡單肅穆,只在袖口及袍角出用金線繡上金龍,絲絲入扣,鑲在玄黑的衣袍裡並不顯眼,穿在衛廣身上尤其顯得剛毅戾深,氣氛沉靜,樓子建瞧着這樣的皇帝,醞釀好的話在嘴巴里繞了幾圈,又壓回肚子裡去了。
衛廣讓他免禮說話,“子建有何事坐下說罷。”
樓子建應了聲諾,轉眼就先換了個話題,“後宮裡的宮妃們,有一些乃是被關中王圈禁起來的先帝妃嬪,陛下如今遷來中宮,各處娘娘們如何安置?”
衛廣微微蹙眉,伸手按了按眉間,方纔吩咐道,“子建你先着人問問,倘若願替先帝誦經唸佛的,便將她們送至朝華寺養老送終,若是不肯的,便立即處置了,不必前來稟報。”
樓子建點頭應下,衛廣瞥了眼立在御書房外的奴僕隨從,頗爲頭疼,“順帶吩咐下去,將宮裡的奴僕清減一半,留一些灑掃的隨從即可。”
樓子建哭笑不得,懇懇勸誡道,“我知陛下不喜人伺候,不過帝王畢竟得有個帝王樣,這皇宮內院佔地百畝,人煙清冷,也不吉利,讓他們平日不用上來打擾便是。”
荀文若與衛瑄如今雖未和衛廣住在一起,離得卻也不太遠,便在離勤勉宮最近的未央宮,衛廣倒不覺得如何,只此舉在朝中引起了軒然大波,畢竟未央宮向來都是儲君太子之所,荀文若與衛瑄住進去,除了不合祖制外,還引起部分近臣的極度不安,畢竟衛廣如今並無子嗣,身邊別說皇后嬪妃了,連伺候的宮女都沒有一個,羣臣逼着王增提後宮之事,與此也不是毫無干系。
衛廣這一月實在勤勉得過度了,那元守真也一個多月沒露面了,衛廣不說,樓子建也不敢過問。樓子建躊躇了一會兒,本想開口問子嗣的事,瞧着衛廣眼下的青痕,略微疲憊的神色,話出口就變了另外一個味兒,“陛下正值年輕,子嗣嬪妃的事倒也不怎麼着急,只明日國宴卻不要推脫了,好歹看一看各家女兒……看不上也沒什麼所謂……陛下要是看上什麼民間女子,也只管帶回來便是,這朝堂上掌權的都是陛下的近臣,咱們沒那麼多門第之見。”
他這輩子能有什麼子嗣嬪妃,衛廣頭大如牛,一來衛瑄對皇位不感興趣,二來他本想讓衛瑄生個兒子,可瞧着衛瑄那孩子樣,衛廣還真想不出,什麼樣的女人能配得起他,再有便是荀文若,他要衛廣把天下基業交給他,別說樓子建他們答不答應,便是荀文若自己,恐怕也不會搭理他的。
皇位的事還得慢慢安排,只子嗣皇后一事,朝臣今日不問,總有一日也要問,衛廣揉了揉有些發脹的額頭,將手裡的奏章放回桌子上,朝樓子建緩緩道,“子建,我與元守真真心相戀,別說是子嗣,便是嬪妃皇后,往後也是不會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