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新的書房和八百年後的沒什麼區別,架構如一,只是書架上的書籍較後來少了一些,桌案上也沒有當日擱筆一旁的字幅,其餘的地方都跟我上一次來的時候差不多,讓我有點懷疑這麼一塵不變的書房他是怎麼能耐下性子待上八百年的,莫非他每次來書房都是看書練字,其它的什麼也不幹的?
話說回來,沉新平日裡都是做什麼來打發時間的?他這麼厲害,莫非跟我大哥一樣,一有時間就自個修煉?不過他看起來也不像是那麼刻板的人啊……到底在做些什麼呢?
我緩緩地在書房裡踱着步,一邊漫無目的地四處打量,一邊胡亂猜測着沉新平日裡用來打發時間做的事,直到沉新帶了一件弟子服過來,我才收回已經發散到天邊的思緒,對着正在跨進書房的沉新就是一個燦爛的笑容:“沉新。”
沉新一愣,腳步頓了一下,直到那雙星目在我面上一瞬掃過,纔對我也回以一笑:“衣服給你帶來了,你看看合不合身。”
我笑盈盈地應了一聲,就上前看起他給我帶的衣裳來。
或許是考慮到我並非蒼穹弟子,沉新給我帶的並不是蒼穹正規的弟子服,而是一件純白的對襟長衫,這種長衫崑崙虛也有,是用來給參加本門入門試煉的臨時弟子穿的,通過試煉者即入門成爲正式弟子,不通過的則是拒之門外。看來不管崑崙虛和蒼穹有多麼不對付,在這臨時弟子服上的想法還是一致的,既能使門派中人無論何時何地都看起來整齊劃一,也能免除收回不通過的人的弟子服時的尷尬,一箭雙鵰。
不過雖說都是對襟長衫,但區別還是有一點的,崑崙虛在長衫的衣襬處繡了青竹的錦繡暗紋,蒼穹則是在腰腹邊緣繡了不起眼的白梅花紋,若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區別。我伸手拂過那對襟長衫,身上的霓裳羽衣就和它換了個個,這對襟長衫應該是沉新用來派給新入門的男弟子穿的,有些大了,不過很好改,我只捏了個訣,意隨心動,長衫就變成了白衣飄飄的對襟羅裙,很是合身。
而隨着對襟長衫被我穿到身上,我身上原本穿着的霓裳羽衣則是出現在了原來放着對襟長衫的桌面上,輕撫着用鳳翎金絲製成的霓裳羽衣,我出神地看着那上面紅蓮似火的暗紋,不經意想到了當日沉新雙手捧着霓裳進門時的情景。
當初我還驚歎他的不識貨與那位不知名師妹的大手筆,開心又得了一件和之前差不多的霓裳羽衣,卻沒想到那衣裳原來竟——
“在想什麼呢?”沉新的一聲問話打斷了我的沉思,“這衣服不合身?”
我連忙笑着搖了搖頭,同時微微展了一下雙臂,炫耀似的給他看了看經我改動過的對襟羅裙:“你看我這樣像是不合身的嗎?怎麼樣,好看嗎?”
我說這話完全只是順口說的,等我話說完了我纔想起現在的我和沉新還不熟,只是還沒等我想好要怎麼不動聲色地把話圓回去,沉新就很自然地打量了一下我整個人,笑道:“還不錯。改得這麼有經驗,莫非你穿過?”
“我當年可是憑自己實力過了崑崙虛的試煉的,自然穿過。”我道,頗爲新鮮地低頭再多欣賞了幾眼這久違的對襟長裙,“這衣裳我已經許久沒穿過了,龍宮裡沒有這樣素過頭的衣裳,崑崙虛裡則是一直穿着弟子服,今天又一次穿上,還真有一種舊友重逢的感覺的,好像整個人都年輕了不少。”
“年輕?”沉新就笑了,“你纔多大,就這麼感嘆了?”
“怎麼了?我都一萬歲了,難道還不能算大嗎?”
他失笑:“才一萬歲你感慨個什麼?你要是都年輕不再,那我豈不已經是老人家一個了?公主殿下,偶爾也顧慮下別人的感覺好不好?”
“我已經不小了!”我最討厭別人用小丫頭片子的態度來對我,尤其是沉新,雖然他口裡說的是公主殿下這四個字,但我怎麼聽怎麼都覺得他在叫我小丫頭片子,因此不滿地頓足道,“我也有萬年的修爲了!”
相比起我的認真計較,沉新就顯得隨便多了,估計是見慣了一些年紀小的師弟師妹在他面前因爲年齡的問題而跳腳,因此他可以算得上是非常明顯地敷衍道:“好好好,你不小了,不是個小丫頭片子,是個大姑娘了。”
我氣笑:“你怎麼不再加一句‘滿意了吧?’呢?”
“好,我加,這下你滿意了吧?”
“……”
這!家!夥!
果然!不管是八百年前的沉新還是八百年後的沉新,都是一樣地惡劣!
氣死我了!我爲什麼要跟他鬥嘴,爲什麼!
我內心憤懣鬱卒無比,卻因爲要維持面上的矜持而不好發作,只能撇了撇嘴,又強調了一句“我不小了”,就把手中疊好的霓裳羽衣往前一推:“你不是說蒼穹不通外法嗎?那我這衣服也送不回去了,你先幫我保管一下着,等我回龍宮了再跟你拿。”
本來,我現在跟沉新還不像日後那麼熟,按理說是不應該用這麼頤指氣使的口吻和他說話的,但我現在已經被他的剛纔那番話給氣得要瘋了,因此也維持不了什麼好態度,直接就氣呼呼地丟下了這麼一句話,如果他敢拒絕,那我——
……那我就……
那我就不管了!愛咋咋地!哼!反正我和他是天定姻緣,改不掉的!
不過好在沉新沒有計較我的態度問題,而是一副驚呆了的樣子不可置信道:“讓我替你保管?你的衣裳?”
“怎麼了?”我立刻順着杆子往上爬,努力擠出一個看上去不那麼怪異的笑容,力爭把剛纔那番不好的態度在他還沒反應過來時覆蓋掉,“有什麼問題嗎?”
“這……恐怕有些不妥吧,我一個大男人,保管你這麼一個小丫頭片子的衣裙,說出去我還要不要臉了?”
……名譽受損的到底會是誰?!
“我不管!”想到八百年後沉新的確是把我的霓裳羽衣“送還”給了我,因此我這句話說得底氣十足,“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救命之恩大過天,恩人要你做什麼你就得做什麼,這衣服你先保管着!”
“哦,”他擡眼瞧我,“是誰剛剛在那邊大義凜然地說救我不是爲了恩情的?”
“我改主意了不行嗎?”我哼道,“女子情緒向來多變,更何況我還是‘小’女子!”
“行,”沉新一手按在我的霓裳羽衣上,也沒見他什麼動作,那羽衣就像風一樣消失了,“替你保管就替你保管,誰讓你救了我的命呢,‘大’小姐。”
我滿意地笑了:“這纔對嘛。”
“恩人有命,小的豈敢不從。”他懶懶道,“不過你真的這麼放心把這麼一件華服放我這裡?這衣服可不簡單,聽小師弟說,當時你昏倒在我身旁,大半的裙襬都沾染了血漬,可不過片刻時間,那些血漬就逐漸消失了,連血腥味都散了,想來是這鳳翎金絲的威力。這麼一件好看又不需要費心思的衣裳,你就這麼放心地交給我?我對衣服可一向都是隨意放置的,你這件衣服又這麼顯眼,要是被人看中了……”
我早就防着他這話,因此不慌不忙道:“你這話的意思是,在你周圍居住的師弟們中,可能會有幾個手腳不乾淨的變態?”
當然,還有一句“還是說蒼穹就是這樣管教門下弟子的?”我沒有說出來,我可沒有傻到說蒼穹的壞話,沉新對他師門的護短程度我是知道的,開玩笑地說說他的幾個師弟或許還沒問題,要是真說了蒼穹管教不力,我估計他就直接不給我臉了。
果然,沉新聽了也只是面上促狹的笑容一僵,而後就笑着搖了搖頭,失笑道:“公主才思敏捷口齒伶俐,在下不敵,認輸了。”
“承讓,承讓。”我笑得牙不見眼。
既然已經換好了衣服,霓裳羽衣也有了一個安置的地方,接下來的行程就是意料之中地跟着沉新滿蒼穹的亂逛了,不知道是不是記恨我剛纔對他的決勝一擊,他淨把我往崎嶇的山路帶,還美名其曰是爲了看到更好的風景。
他是這麼說的:“高山花更傲,凌崖鬆更挺,你要是想看到更好的風景,就得走更艱難崎嶇的山路。”
而當我想反駁我並不想看更好的風景時,他又會來一句“莫非是六公主嬌生慣養,怕了這些艱難險阻?”,噎得我啞口無言,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默默地吞下這口落牙血,咬着牙繼續跟着他攀爬山路。
下次,下一次,我絕對不會再逞一時之勇,更他鬥嘴了!
不值得!
好在這位神君大人還沒有完全的良知泯滅,當我們經過一段崎嶇到幾乎是豎着垂下來的山路時,他想也不想地就伸手拉了我一把,而當我被他握住手,感覺到他手裡有些黏膩的汗水時,我就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真是……這傢伙自己明明也是大病初癒、不,傷有沒有好全還兩說呢,非要爲了給我一個下馬威而帶我走這麼崎嶇的山路……哼。
到時候你自己傷勢復發從山上滾下來可不能怪我,我可沒有另外半個龍元分出來給你療傷了,好自爲之吧你。
不過隨着山路的一點點開闊,我們的一步步登山,一股香氣也逐漸飄散了開來,濃而不豔,雅而不淡,讓我一路上鬱悶的心情總算好了些,也開始期待着登上山頂時所看到的情景了。
崑崙虛終年大雪封山,蒼穹雖然也是山,但聽二哥說,似乎和崑崙虛不同,並不是終年大雪,我上次來恰是冬季,因此見到漫山遍野的皚皚白雪並不奇怪,現在正是春暮初夏之際,也不知蒼穹山頂是一幅什麼樣的光景。
蒼穹的話……似乎盛產梅花和海棠,最起碼我上次來的時候是這樣的,不過我上次也沒聞到這股奇特的花香,到底是……
“到了。”沉新鬆開了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