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然見到我的肉身,我興奮不已,顧不上細想那一身我從未穿過也從未見過的衣裳,也顧不上那些陷阱陰謀了,三步並作兩步就跑上了七階琉璃臺階,快步來到了擺放着冰塊的祭臺之上。
而隨着我的靠近,我胸腔內的心跳聲也越來越有力,從無至有、一下一下地怦怦跳着。
我撫了撫胸口,定了定神,再往前走了兩步,走到了冰塊跟前。
靠近了,我纔看清那冰塊的模樣,很厚,一人高是有的,但厚度遠不止我先前所估計的,就算我走到了它跟前,我距離這內裡冰着的身軀還是有一定的距離,始終無法真正地靠近。
看着那張熟悉無比的容顏此刻正以一種我絕對不會有的安詳之態閉目沉睡着,我心中就生出一股怪異之感來,彷彿這並不是我,而是另一個擁有着和我相同容貌的女子。
不過這個念頭在我再一次感受到心跳聲後就打消了,容貌可以變幻,魂魄與身軀之間的感應卻是做不了假的,這的確是我的身體。
蘇晉居然把我的身體冰在冰塊裡,也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總之不會是什麼好事就對了,好在我真身是龍,就算這冰塊是萬年寒冰也不怕,只要我回到身體裡,一切就都好說了。
這麼想着,我就伸出手,緩緩碰上了那冰着我身體的冰塊。
冰塊上冒着絲絲寒氣,我的手剛觸到冰塊,那寒氣就在瞬息之間攀附上了我的手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鑽入了我的胸腔與靈臺,根本來不及反應,要不是我是魂魄之體,又爲龍族,恐怕早被這寒氣凍死了,而且非但會死於非命,恐怕還會被這寒氣所吸收,爲它的冰寒再添上一分。
這麼霸道的寒氣……我想起自冰階入口處開始的一道道結界,再看了幾眼繚繞在我周身的冰冷寒氣,不由蹙緊了眉。
蘇晉居然費這麼大周張來冰凍我的身體,他到底想幹什麼?若他想用我的身體來做什麼,那他爲何又要三哥把我逼進這裡?這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
難不成……他是故意爲之的?
故意?
……若是依照我本來的性子,陡然見到我消失了多日的身體,一定會什麼也不顧,先讓魂魄歸位了再說,難道這裡面有什麼陷阱,我一旦魂魄歸位,就會觸發他早已布好的機關?
一想到這個可能,我的手就像是被什麼東西咬了一口一樣,碰觸着冰塊的指尖一陣發麻,嚇得我迅速收回了手,伸手撫摸。
沒錯,的確是有這個可能,蘇晉他一向擅長做這種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事,他不可能這麼好心地歸還我的肉身,還非要等到月圓之夜才歸還,唯一的可能就是他要用我的身體來達到什麼目的,且此事一定要在月圓之夜才能完成。
這麼看來,今天的事情或許不在蘇晉的預料之內,可今日的月圓卻或許是他早就算計好了的,他一直都跟我們說要等到十五月圓那晚了結一切,或許就是爲的麻痹我和沉新他們,讓我們以爲一切都要等到十五纔會發生,若非今天洛玄出乎意料地動了手,或許被打得措手不及的就不是他,而是我們了。
這麼想着,我就感到一陣後怕。
若是今天洛玄沒有對蘇晉動手,沉新沒有在這幾天一直對我耳提面命,說蘇晉心思詭異,讓我遇到什麼事都先想一想,不要頭腦發熱地就一往直前,再加上方纔的寒氣把我的靈臺凍得清醒了許多,恐怕我就要踏入這陷阱了。不,或者說我已經一隻腳踏進了陷阱,還剩下一隻腳在外面死死撐着,行差踏錯一步就會一頭栽進去。
蘇晉的心思……委實可怕。
想到了這一茬,我就不敢貿然讓自己魂魄歸位了,而是在祭臺上仔細地左看右看,期望能看出什麼門道來。
我原先上祭臺時一顆心只放在了我的肉身上,因此並沒有把心思放在祭臺上,也是直到此時,我才認真端詳起來。
這祭臺和這間花神殿一樣,都是由冰塊鑄造而成,且觀這冰塊的色澤寒氣,還都是萬年的玄冰,萬年冰易得,萬年玄冰卻難得,僅次於當年鑄造沉新滄海劍的北海極冰之下,寒氣霸道近毒,尋常神仙也難以靠近,若非我是龍族,恐怕一進這裡就被凍僵了。
這鑄造祭壇的冰塊也不似冰着我肉身的那一塊四四方方,而是以八邊爲沿,砌成了一個乾坤八卦的模樣,冰面上雕刻着繁複的咒文銘文,我蹲下身仔細看了會兒,發現這些銘文首尾之間互有聯繫,咒文前後也各有呼應,想來應當是一個陣法中的一部分。
陣法,陣法,是什麼陣法?
兌位在前,陰陽倒置,三火入水,乾坤隱沒。
三火入水,乾坤隱沒……這兩句話好熟悉,是師傅曾經講過的?
對,師傅是曾經說過,是在……在太陰閣給我們講課時說過,說的是……是……
轉生陣!
是轉生陣!這冰面上雕刻的並不是什麼其它陣法,而是位列十二陰術的轉生陣!
轉生陣!
我幾乎跳了起來。
居然是轉生陣,蘇晉把我的身體冰在這萬年玄冰裡,還放置於轉生陣裡面,他這是想復活誰?可我好端端地待在這呢,他要復活誰?能復活誰?
更重要的是,若是他拿我的身體去復活了別人,那我怎麼辦?變成孤魂野鬼?還是直接魂飛魄散?!
不行!這絕對不行!
我原先還抱着等沉新過來的心思在祭臺上慢悠悠地轉着圈,可發現了這陣法,我就淡定不下來了,是急得圍着那冰塊團團轉,宛如一隻在熱鍋上的螞蟻一般。
我說呢,我一沒有神兵利器二不和蘇晉交惡,他怎麼就盯上了我,拿了我的肉身,原來是打着這個主意!
花神殿,這滿牆滿室的花朵,還有那飄飛出去的花瓣……他想復活的就是先花神吧,神仙素來不看重*身軀,重要的是魂魄而非身軀,可那也只是針對一般的神仙而言,龍族身爲上古遺神,就算僅是皮肉之軀,也是一處上好的魂魄滋養之所,怪不得他要拿走我的肉身,恐怕這先花神的魂魄早被他找齊了,就等着月圓之夜到來,以轉生陣入我軀體、滋她魂魄呢!
想得倒美,拿我的身體去復活先花神!
我憤恨不已,一時後悔素日在崑崙虛時沒有用心學藝,被蘇晉輕輕巧巧地就逼到了這個地步,又一時惱恨蘇晉心狠手辣,兼之氣憤三哥背叛於我,一時百感交集,只覺得心口一股惡氣堆積不發,胸腔處一陣發悶,眼前更是一陣發黑。
我這是倒了什麼血黴?什麼破事都讓我碰上了!
我正兀自憤恨氣惱不已,也沒心思觀察這祭臺了,可就是此時,一個東西卻引起了我的注意力。
不是因爲它有多麼特殊,也不是因爲它能幫我打破目前的困境,而是這東西——出現得極其詭異突然。
那冰着我的冰塊立在祭臺中央,這祭臺上除了這冰塊就是雕刻着的銘文,再無它屋,可不知何時,原本空無一物的祭臺上卻忽然多了一個東西。
蓮花,粉色的、常見卻又精緻得怪異的蓮花。
那蓮花品相上乘,花瓣繁複柔嫩,自花心處散着瑩瑩似水的柔光,明滅不定,襯得它更顯詭異,卻也更爲誘人。
緊接着,彷彿吞雲吐霧一般,自蓮花的一側緩緩蔓延出了一段一尺半左右長的枯枝,褐色的枯枝表面扭曲多疤,散發着不詳的氣息。
……我想,我知道這是什麼東西了。
覆河城上珊瑚色,黃泉水路引魂燈
引魂燈。
它就是那一盞蘇晉在找的引魂燈。
看着那靜靜置於冰面之上的引魂燈,我忽然就產生了一種想要大笑的感覺。
沉新在外面之所以那麼和蘇晉拼命,除了我的原因之外,就是爲了要阻止蘇晉拿到引魂燈,以免他爲禍人間,可這引魂燈早被蘇晉找到了,還放置在了這裡,真是……可笑。
引魂燈,轉生陣,花神殿,我的身體。
蘇晉啊蘇晉,沒想到你費盡周折,居然只是爲了復活先花神。
我不會如你所願的。
或許是怒火被我燃燒殆盡了,怒極之後,我反倒冷靜了下來,冷冷地盯了那引魂燈半晌,轉身走下了祭臺。
不過就是我的肉身而已,反正它都在這裡放了這麼多天了,也不差這麼一會兒。
我走下祭臺,來到宮牆前四處打探,這四面都是冰砌的宮牆,形成了一個死宮,方纔我被三哥一推,是以魂魄狀態飄進來的,因此我也不清楚是從哪飄來的,只能一寸寸地摸索下去,尋找着附近的法力不同之處。
然而,等我摸索完了整個一圈,我也沒摸索出什麼不同來,彷彿這四道宮牆真是拿玄冰堆砌出來的一樣,處處都一樣,處處都沒有與衆不同的地方。
不過我沒有泄氣,事已至此,我泄氣也沒什麼用,因此,在斷了宮牆的這條出路後,我又想起了別的地方。
之前我飄進來的時候,雖感覺不明確,但的的確確是感受到自己在往下飄的,雖說這也有可能我雙腳落地時產生的錯覺,但在四面宮牆都看不出端倪的情況下,往頭頂一探也未嘗不可。
這麼想着,我就擡起頭,看向掛着數盞精緻宮燈的殿頂。
宮燈精緻,裡面隱隱約約地燃着似鬼火一般的藍火,我凝眉斂目,好好地端詳了一番宮頂,可看着看着,我就覺得那火有些晃眼,便低下頭閉了閉雙眼,正想打起精神往上一探時,宮燈卻忽然搖晃了一下。
我一愣,正要細看,那玄冰雕砌而成的繁複宮頂卻忽然自中心裂開了數道冰縫,細碎的冰凌灑落,轉出一片耀目的光芒。
不、這刺目的光芒不是因爲這些冰凌,這些光是從那些細縫裡灑下的!
是沉新嗎?
我慌忙迎着光擡起頭。
一片耀目的冰光中,沉新的法力氣息鋪天蓋地地襲來,而後,整座宮頂轟然塌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