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爲白家軍中的一份子,如果白麒楓真的死了,他這個護衛自然也不會獨自活下去。
但墨雲卿對主子來說,是比他自己的性命更重要的存在,如果眼睜睜看着她隨整個軍隊一同受死,有朝一日到了地下,主子勢必會治他一個保護不周之罪。
既然主子現在身中劇毒生死不明,他這個從小就承受主子恩澤的下人,今日就抖膽做一回主,誓死也要保住墨雲卿性命。
只是這番話並沒有得到對方的認同,就見墨雲卿坐到昏迷不醒的白麒楓的身邊,手指輕柔的撫弄着他烏黑的髮絲,語氣愴然道:“你這個騙子,當初信誓旦旦說,與東陽的這場戰役,只會贏,不會輸,可是現在咧?對方兵臨城下,麒楓,你麾下那些爲你賣命的兄弟們就要戰死沙場了。怎麼辦?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說到這裡,她彎下身,緊緊抱着他的脖子:“今天是農曆七月初九,還記得這是什麼日子嗎?”
淚水順着眼角,直滴落到他的臉上:“七月初九,是我們定好的成親的日子,可是你竟然食言,麒楓,我們倆個這輩子,是不是真的有緣而無份?”
響應她的,是死一般的寂靜。
就在趙明傑試着開口想要勸慰她的時候,她突然起身,並將傅凌雲寫給她的那封信撕了個稀巴爛。
“明傑,叫人準備一下,我要帶着你家元帥,親赴戰場,和那些東陽傀儡兵決一死戰。”
“墨姑娘,你是不是瘋了?”
對方冷笑一聲,搖頭道:“我沒瘋,因爲我知道,你家元帥一生鐵骨錚錚,所以就算是死,他肯定寧願死在保衛國土的戰場之上,也絕對不會如傅凌雲所願,無聲無息的死在病塌之中。”
雖然早就料到這場戰役,白家軍必定會以慘敗收場,但當墨雲卿推着輪椅中昏迷不醒的白麒楓出現在戰場上的時候,還是被眼前所看到的這一幕刺激得不輕。
幾十萬身中傀儡蠱的東陽大軍,一個個就像是被注了雞血,砍不死,打不倒,野蠻而又殘忍的在蠱蟲的控制下與白家軍的將士們廝打砍殺。
很明顯,那些深受蠱蟲控制的東陽軍與上次以血肉之軀強撞城牆的方式不同,他們好像被灌輸了某種特殊的命令,就是毫無章法的提着手中的戰刀長矛,直到將眼中的敵人活活砍死纔會善罷罷休。
雖然衆人知道這些傀儡兵並不是死人,但他們此時的行爲,倒真比地獄中的鬼魅還要可怕嚇人。
已經兩三天沒吃過一口飯、喝過一口水的白家軍將士,體力漸漸開始支撐不住。
一個倒下了,兩個倒下了,成百上千的將士們在傀儡兵不知疲憊的打壓下,已經被擊打得潰不成軍。
戰場上唯一剩下的主將李亮李將軍此時已經殺紅了眼,他滿身滿臉都是血污,舉着染着鮮血的戰刀厲聲高喊:“將士們,既然我們已經沒有活路可走,今天就跟這幫死人奮戰到底吧……”
再瞧那些身心疲憊的白家軍,傷的傷,死的死,就算有活下來的,也全都被眼前這慘絕人寰的一幕刺激得涕淚縱橫。
眼看着越來越多的東陽軍攻了過來,緊緊抓着白麒楓手指的墨雲卿沉痛道:“既然我們沒辦法活着做夫妻,只能死後一起下黃泉,再來實現這個願望了。”
趙明傑驚道:“墨姑娘,你現在離開這裡,還有生還的機會。”
她緊緊抓着白麒楓的手,搖頭道:“黃泉路悽悽冷冷,我怎麼可能會讓他一個人孤孤單單的走下去……”
“墨雲卿,雖然我知道你愛這個男人,但別忘了,這世上誰離了誰,都可以換個心情繼續活下去……”
一直保持沉默的龍龍終於開口說了話,因爲他深切的感覺到了她那一心求死的痛苦和悲傷。
“不,這世上有一種感情,可以深入骨髓,窮其一生也讓人無法捨棄,這種感情,就叫做愛情。你是龍神,自然無法理解我們人類對愛情的執着,如果被自己深深愛着的那個人死掉,就算是我繼續活着,又同行屍走肉有什麼區別?”
因爲這番話她並非是用意念說的,所以旁邊的趙明傑聽了個真真切切。
他清楚的聽到她提到了人類,龍神等字眼,雖然他早就覺得墨雲卿身上肯定隱藏着什麼奇怪的秘密,但這一刻,他突然覺得自己心跳過快,彷佛有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即將在眼前發生。
漸漸的,趙明傑看到墨雲卿的左眼綻放出一道奪目的金光。
她慢慢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移向自己的左眼:“你陪了我整整八年,陪我渡過了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時期。龍龍,雖然我很捨不得你,但事情已經發展到了今天這種無法挽回的地步,我只能尊重上天的選擇……你當初說過,只要我自毀左眼,就可以釋放出你的元神,讓你有機會再找新的宿主繼續修練龍身。原諒我沒辦法再陪着你繼續走下去,龍龍,保重!”
說話間,她舉起匕首,狠狠刺向自己的左眼。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滴閃耀着金色光芒的眼淚,順着她的眼角滑下了腮邊。
那些被龍傲遺忘的記憶,隨着這滴眼淚的落下,竟如排山倒海一般闖進了他的腦袋裡……
在龍神界擁有尊貴地位的龍傲,不但是龍帝王最小的兄弟,同時也是龍神界無人可敵的一條黃金戰龍。
他曾數次帶領千軍萬馬,將入侵龍神界的敵人殺得片甲不留,因爲身負赫赫戰功,最終被龍帝王冊封爲龍神界無人可匹敵的一代戰神。
直到那日,龍界出了叛徒,龍帝王派龍傲帶兵追捕叛徒蹤跡,結果在追捕的過程中,那叛徒逃出龍界,直抵人界,並化身爲普通貧民隱於人羣之中。
得勝心切的龍傲竟不顧民間百姓安危,施了一場暴雨,那場大雨在那個名叫烏龍鎮的地方足足下了三天三夜。
最後,叛徒雖然成功被龍傲逮捕歸案,但三天三夜的暴雨卻將整個烏龍鎮沖洗得片甲不留。
整個烏龍鎮被決了堤的湖海所吞沒,鎮上十數萬老百姓也全都死在那起災難之中。
得知此事的龍帝王怒火滔天,厲聲質問龍傲爲何要視民間百姓性命於不顧,害得那麼多人喪生於大水之中。
被訓斥的龍傲不但絲毫不知悔改,反而還振振有詞的反駁對方說,他的所作所爲,只不過就是執行龍王帝所下達的命令,事實證明,那個從龍神界潛逃的犯人已經被他給成功抓獲了。
龍帝王自然無法認同他的理論和觀點,在他看來,龍傲雖然滿身戰功,是不可多得的龍界戰神,但他冷血殘暴,獨斷專行,剛愎自負,絲毫不懂得憐憫和仁慈爲何物。
從小到大,龍傲的處世理念始終都是爲達目的可以不擇手段,這樣殘佞暴戾的觀點讓龍帝王完全不能接受。
“十數萬無辜老百姓被你活活害死,你不但沒有爲自己的過錯流下半滴悔恨的淚水,反而還固執的堅持着你那荒謬的理論。龍傲,既然你的心是鐵做的,朕將會毀了你畢生的修爲,抹去你所有的記憶,將你的元神封印在龍琥珀中,直到你懂得世間情爲何物,併發自內心的流出眼淚的時候,綁縛着你的封印才能得以正式解除……”
懂得世間情爲何物……
發自內心的流出眼淚……
方能解除綁縛在他身上的層層枷鎖……
而那些被封印了上千年的記憶,此刻竟瘋狂的涌入龍傲的腦海之中。
他流下了眼淚!
一個冷酷殘忍,剛愎自負,視十數萬無辜百姓性命於不顧的黃金戰龍,居然會爲了一個人間的丫頭流出了幾千年來最爲珍貴的一滴眼淚。
施加在他身上的封印,在他眼淚滑落的那一瞬間解除,緊接着,原本明亮的天色頓時烏雲罩頂,耳邊狂風呼嘯。
沒等衆人從震驚中回過神,一道奪目的金光就從墨雲卿的左眼迸了出來,那金光幻化爲龍形,在幾十萬將士的共同見證下,就見金光竟慢慢變成一條碩大的金龍。
它頂着巨大的龍角,甩着長長的龍尾,伴隨着一聲響徹天際的龍嘯聲,竟卷着一個身姿高挑的白衣女子:“嗖”地一下躍上了半空。
所有的人都被這風雲變幻的一幕給嚇呆了,就連那些身中蠱術的東陽傀儡軍,也全都不約而同的停止了廝殺的動作。
衆人紛紛擡首張望,只見前一刻還晴朗的天空,此刻被大朵大朵的烏雲壓得如同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晝。
再瞧那條身形巨大的金色狂龍,卷着那黑髮飛揚的白衣女子在漆黑的天際來回打着旋兒。
一陣陣響徹天際的龍嘯聲在人們的耳邊盤旋不去。
親眼見證這一幕的趙明傑無法形容自己內心深處的感受,他看到真正的龍了。
殺敵殺得滿身是血的李亮以及在場的數十萬將士,也全都被這恐怖的一幕驚得無法言語。
龍!那是真正的龍!
被這個事實刺激得不輕的李亮突然一頭撲倒在地,向盤旋在天邊的黃金巨龍磕頭跪拜,口中高喊着:“龍神降世,天龍王朝必勝!”
這一嗓子喊出去,整個朝廷軍全都爲之譁然,只見衆人呼啦啦全都跪了下來,口中齊聲喊着:“龍神降世,天龍王朝必勝!”
隨着衆將士們震耳欲聾的高喊聲響徹天際,豆大的雨點伴隨着轟隆隆的雷聲降了下來。
而被卷在龍背上的白衣女子不是別人,正是想要挖掉自己左眼來釋放龍傲元神的墨雲卿。
雖然她早就知道龍傲是神界的龍,卻萬萬沒想到,那個以三、四歲模樣出現在自己面前整整八年的龍龍,真身居然會這麼巨大又威武。
當風雲變幻的那一刻,她只覺得自己被一股強大的力量驟然捲起,緊接着,她身子一輕,竟騰空飛了起來。
俯瞰那些在戰場上廝殺的人馬,她終於真切的體會到,人類在神的眼中,不過就如同一粒脆弱的塵埃,渺小得幾乎微不可見。
“墨雲卿,你今日助我恢復龍身,做爲報答,我可以滿足你一個心願,告訴我,你要什麼?”
耳邊響起一道陌生的嗓音,這嗓音成熟而又冰冷,再不復從前那般嬌嫩軟糯。
緊緊抓着它兩隻巨大龍角的墨雲卿一時語塞,一龍一人在一起相處整整八年,八年的時間裡,她們彼此照顧,互相關心,所以在她的記憶裡,真正的龍傲,永遠都是那個頂着娃娃面孔,並時常和她發脾氣鬥氣的小屁孩。
但眨眼之間,嬌嫩的小娃竟變成身形碩大的黃金巨龍,這讓她一時之間很難接受眼前的事實。
龍傲問她,她希望他能爲她做什麼?
她很想說,她希望他永遠陪在她身邊,一輩子都做那個喜歡和她鬥嘴,爲了能以人身的形象出現在衆人面前,迫不得已喊她一聲孃的那個小孩子。
可她知道,這個心願永遠都不可能實現,一旦龍傲恢復龍身,兩人勢必要面臨分別的後果。
溫熱的眼淚順着眼眶淆然滑落,和天空不斷落下的雨點混雜成一片。
不管心中再怎麼不捨,她都清楚,到了她該做決定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