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幾根拼命收攏、但怎麼都收不回去的細枝,以及那些一點一點、就在衛淵眼前綻開的枝芽,衛淵心中一道靈光閃過,許多事情都穿起來了。
天地饋贈不是非要滅殺才會有,重創根基同樣會有。這種重創得是直接抹除、根本恢復不了的那種才行,仙途黃昏燃燒陽壽就是其中之一。
衛淵本來還覺得奇怪,岩心如此實力、如此威勢,怎麼會敗得這麼容易。如果說它不行,可是張生全力四劍下去,也只斬掉了它一半生機。別忘了此前鋤禾真人出手偷襲,結果它毫髮無傷。
此時衛淵想明白了,關鍵還是仙樹臨世,水刃化成月桂花瓣之時,那一剎那相當衛淵和仙樹合體,岩心瞬間所有防禦全被打穿,整個人毫不設防。接下來的一槍仙路黃昏,他就再無抵禦之力,威力不止全盤承受,且有額外傷害。
就如一彈指,彈在拳鋒上指骨斷折,彈在蛋上則能滅殺強敵。
被仙樹花雨洞穿的岩心,就是一顆剝了殼的蛋,還是生的。
然後三千年陽壽得來的天地反饋衛淵是見都沒見着,但這根樹枝現在肥得衣服都穿不住了。
眼見衛淵洞悉了一切,月桂仙枝索性也不裝了,一陣扭動,原本的枯樹皮脫落,然後枝條伸展,苞芽綻放,變成一株三尺高的白金色小樹,樹上掛滿了細碎小花,花中透着淡紅。
仙樹成形之時,它周圍景物變幻,百丈內的天地全都變了。樹周是一片白金色的小水塘,然後周圍地面都化成一種細細的白砂,望去如同雪海。
此時月桂仙樹位置遠離玉山和冥土,單獨開了一角。不過萬里河山夠大,它佔這一點可以忽略不計。
衛淵依然站在月桂仙樹旁邊,腳尖前就是白金色小水塘。這座小水塘大約有丈許方圓,裡面水光盪漾,水中有幾條白色影子在穿梭來回,如同游魚。
但那不是魚,而是劍氣。仙樹周圍飛舞的劍氣也由一道變成了三道,威脅之意再明顯不過。加上水裡的,一共是七道劍氣。
紅玉燈籠已經縮到了衛淵背後,盤在腰上不敢露頭。但它不停地吱吱呀呀地哼叫着,慫恿衛淵往上衝。哪有修士擺不平自己道基的?
月桂仙樹聽了吱吱呀呀,暴怒,一道劍氣染上了淡淡朱紅,繞過衛淵向紅玉燈籠斬去。
紅玉燈籠大驚,急忙向一側閃動,結果剛從另一側露了個頭,一道劍氣早已等在這裡,當頭斬下!
紅玉燈籠魂飛魄散,最後還是衛淵伸手擋住了這道劍氣。只是被劍氣斬中,衛淵這隻手瞬間染上了一層白金色,轉眼間就失去了知覺。
好在月桂仙樹及時收回劍氣,否則衛淵這隻手就要變成漫天飄飛的花瓣了。
這一下衛淵和紅玉燈籠都意識到了月桂仙樹的決心和脾氣,全都老實了,不敢再有非分之想。不過紅玉燈籠還在暗戳戳地扭來扭去,示意委屈,然後月桂仙樹大怒,差點又給它一劍。
衛淵有些奇怪,就問道:“你爲什麼不能接受它呢?你褪下的這些樹皮都夠它吃很久了。”
月桂仙樹傳過來一個極度厭惡且憤怒的意識。已經看過兩界話本的衛淵瞬間就懂了。
這種感覺就如同花季少女被大叔糾纏着求歡,這大叔且油膩、且禿頭,沒錢還不愛洗澡,看書只看話本。
哦,對,許文武說過,這種不叫大叔,只能稱作師傅。
月桂仙樹別說讓它吃一口了,就是洗腳水也不給它喝。
紅玉燈籠名聲不怎麼樣啊……衛淵若有所思,然後問:“那把它放哪?”
一根枝條指了指遠處的兩株天星龍葵。
這回紅玉燈籠不願意了,扭來扭去地不肯走。不過衛淵拿仙樹沒轍,對付區區靈植還是手拿把掐,於是拎了紅玉燈籠就走。
萬里河山中的兩株天星龍葵多少有些朦朧意識,衛淵將紅玉燈籠放下時,那株桂樹龍葵似是十分歡喜,搖曳着枝葉。
但是紅玉燈籠對只有巴掌大小的桂樹龍葵毫無興趣,自己跑到那株還沒完全發出來的穢土龍葵旁邊蹲着,準備等它長大。
但是衛淵感覺得到,紅玉燈籠並不老實,它還在悄悄的向玉山頂上看。只是一妙寶樹高高在上,看都不看它一眼。
衛淵就有些頭疼,萬里河山中靈植越來越多,馬上還有幽水靈參和雷木。這兩株靈植都是成形後種下的,在萬里河山中顯化還需要時間。有這紅玉燈籠在,怕是要雞犬不寧,說不定以後會有多少靈植被它糟蹋了。
衛淵想了想,就招來一堆石頭,隨手捏成仙劍。這又是一種新的仙劍,由絲雨進化而來,由虛轉實,勉強擦了個人階道基的邊,擺脫了仙劍之恥。
本來衛淵想給此劍起名青絲,只是劍氣雖然化實,可是顏色淡而無光,最後改名白絲。
衛淵將這堆仙劍插在穢土龍葵周圍,紮成一道籬笆,劍尖衝上,紅玉燈籠要是想出去的話,就會被劍氣所傷,同時衛淵能立刻知曉。
只是籬笆紮好,忽然一道劍氣飛射而來,附在了這些仙劍上,立刻將劍身染成白金色,殺氣騰騰。現在紅玉燈籠想要出去,就不是被劍氣所傷,而是被劍氣所斬了。
總算處理好了,衛淵鬆了口氣。他也沒想到靈植之間居然也有這麼多爛事,看來世間沒有哪塊地方是樂土。
衛淵放眼向周圍望去,忽然一怔,遠處的冥土上又多了些身影。
他慢慢走過去,卻又有些怕看清楚。路並不遠,在萬里河山中衛淵的速度可快可慢,所以最終還是走到了冥土前。
冥土上多了百餘個身影,都沒有面容,有的手執刀劍,有的是空手。他們身上的盔甲很普通,且一模一樣。這些無面的身影都是道基中期修爲,本身平平無奇,大體上相當於一個沒有特色的地階道基。
但衛淵在裡面找來找去,都沒找到一點雲菲菲的痕跡,也沒有那位世家公子的痕跡,一點點都沒有。
看着這些靜立的無麪人,再看看旁邊特徵明顯、手執刀盾的身影,衛淵覺得,或許是雲菲菲和那世家少年公子死時心境平和安樂,所以纔沒能如宋超一樣在黑水中轉生。
或者她們也轉生了,只是和所有戰死者的魂魄混在一起,化成了這百餘個無麪人。宋超死時怨氣沖天,是以轉生時得以保留大部分魂魄,雖然沒有了靈智,也就沒有了臉,但衛淵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衛淵胸中有種情緒在翻涌,怎麼都壓不下去。
在他看來,宋超說愚忠都是好聽的,他就是爲虎作倀、奸佞忠犬。宋超不死,界域裡幾萬人就得餓死。那時衛淵胸中怨氣還不象今日這麼重,要是換了現在,說不定還要拉出來鞭屍。
雲菲菲則是以己身性命爲代價給了巫族關鍵一擊,對戰局至關重要。她死時心境安樂平和,結果反而魂魄消散,連在萬里河山內轉生的機會都沒有。
何以如此?
衛淵仰望蒼穹,在穹天之外,虛空盡頭,不知是什麼在主導着世間一切。
衛淵從識海中退出,便給孫朝恩寫了一封信,約他明日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