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淵沒有直接回答太子的問題,而是道:“我這人目光短淺,看不到未來,就只能看到自己周圍那點地方。”
太子淡淡一笑,道:“那衛大人又看到了多遠呢?”
衛淵沉吟一下,道:“我主要是往西看,但無論哪個方向,界域之外總得有個一兩千裡的屏障才能心安,如果能看得到涵陽關,那就最好。”
幾位文官臉都陰沉下來。
太子神色不變,道:“涵陽關乃是天下雄關,衛大人想觀光攬勝的話,也不是不可以。不過觀賞涵陽關風景最好的方位,是從西方高處遠遠向東望過去,方能盡攬勝景。”
衛淵輕敲桌面道:“殿下所言極是,我只要能看得到這天下雄關,也就可以了,確實不用再進去一次。”
太子笑了笑,道:“那就祝衛大人西進成功,再爲大晉開疆拓土!”
衛淵卻是苦笑:“西進哪有那麼容易,上次巫族來攻,前鋒就動了五十萬,還來了五位幽巫。只差一點,我的老巢就要被端了。”
太子笑道:“有衛大人鎮守西域,巫族來得再多,也必定逢凶化吉。”
話說到這裡,也就夠了。
衆人把酒言歡,轉眼間衛淵不勝酒力,先行告辭。這一次太子一直送到了府門處,看着衛淵馬車遠去,方纔回返。
隨後太子回到暖閣,酒菜撤下,換上茶具。
太子親自動手烹茶,幾位官員也顯得放鬆了很多。一名官就道:“這衛淵好大的胃口,居然還想要涵陽關!七千裡寧西府,豈不是都要進他的口袋?”
另一人也譏諷道:“他這是想要一塊世家之基嗎?”
此前一直沒有給過衛淵好臉色的工部尚書,此時卻正色道:“以衛淵此時所展現的天資,登仙並非全無可能。他現在要的雖然多了點,但時機卻抓得正好,此時許了他,那殿下的大位就再無變數。而且殿下登上大位後,西方也可放心,我們可以專心向北發展。
巫域不同於遼域,就算拿到了地,也得耗費幾十年才能慢慢改造過來。而遼域改造,只需數年。”
太子卻有些遲疑,道:“就算他能登仙,怎麼說也是幾百年後的事,我登上大位後可活不了那麼久,真有必要爲幾百年後的事付出這麼多代價?此事我們須再仔細議一議。”
一位官員忽然道:“我聽衛淵話中意思,青冥未來當可以擴展到五千裡。那兩端邊界,就是萬里!聽說青冥界域中還有種種神異,無愧是仙石之名。如若在他完全成長起來之前,將這塊地掌握在殿下手裡,豈不是好?”
工部尚書搖頭:“衛淵豈是那麼容易對付的?沒看許家幾次都是損兵折將嗎?現在連許家都不動手了。”
那官員卻道:“或許也沒那麼難,殿下請看!”
他揮手間出現了一幅地圖,然後從北部貼着絕域山地處畫了一條路線,道:“我聽聞青冥近來大舉採購絲錦。這麼多的絲錦只有一個出路,那就和巫族貿易。既然是貿易,那青冥能做,許家自然也能做,何必再從青冥倒一次手呢?
所以陛下只需讓在許家的內應出面,組織一條通往巫族的商路,一次兩次之後許家就必然食髓知味,從而斷了給青冥的全部絲錦。而這條商路無法北移,南邊又緊貼青冥,以衛淵性情,豈會看着許家商隊在自己眼皮底下發財?
他就算不派大軍攔截,也會假扮馬匪擋路。而等青冥界域擴展到了這裡,更會直接設立關卡。如此一來,衛淵和許家必定再生嫌隙,只消我們在其中添一把力,或會再起大戰。”
工部尚書若有所思,然後道:“此計可行!順便還可以敲打一下衛淵,讓他不要太過自以爲是。”
太子緩緩點頭。
返回住處,衛淵先是覆盤了一下和太子的此次會面,覺得應對沒什麼問題。太子想要讓衛淵不要插手奪嫡之事,然後衛淵就順勢提出了自己的條件,那就是包括涵陽關在內的整個寧西府。
這個條件晉王是肯定不會答應的,許家也不會答應。涵陽關要是落入衛淵之手,那他就進可攻退可守,不光封死許家西進之路,還能以涵陽關爲大本營,時刻威脅許家腹地。
所以衛淵也沒打算真能要到涵陽關,況且此事太子說了也不算。衛淵想要的是涵陽關外的地域。再退一步講,太子什麼都不答應也沒關係,就如左相說的,衛淵什麼都不用做,自然而然的就會是贏家。
奪嫡一事,對衛淵來說還太早。小楚王先能活下去再說。
思慮之際,衛淵忽然心中一動,推門出屋,就見趙統站在院中。此時夜色已深,過了子時,趙統子夜來訪不知爲了何事。
趙統道:“聖王有詔,召衛大人即刻覲見。”
“好,趙公公稍待。”
衛淵返身進屋,出來時手中多了個盒子,就塞到趙統手裡,道:“這裡面是十顆冥血小年丹,功效趙公公自是知道的。現在產出的多了些,就又帶來一盒。只是此丹雖然不和其它延壽藥衝突,卻是不能多服。以趙公公修爲,兩顆爲宜,最好不要服第三顆。”
“哎呀,這,這讓咱家說什麼好?可是這等寶貝,實在是沒法推辭……哎!罷了,以後咱家就和衛大人是一條船上的人了!”
衛淵笑道:“在我心中,早就和公公是自己人了。”
“走吧,此次不用馬車。大王不在宮中,而是在城外金剛禪院,咱家這就帶路,我們兩個飛過去。”
兩人隨即在夜色中飛起,一路向着城外而去。趙統身上帶着控制大陣的法寶,和衛淵毫無障礙的穿過了護城大陣,一路飛到城外山頂的金剛禪院。
趙統帶着衛淵進入禪院後進,向着一座偏殿走去。
經過一座蓮池時,衛淵忽然停步,向池中望去。
此時雖是寒冬,但是金剛禪院內卻只若深秋,功德池池水清澈,並未成冰。池中開着幾朵蓮花,都是普通的白蓮。
衛淵感覺到池水下有什麼東西似乎纏住了自己,想要有所感應。這是氣運層面的糾葛,若不是衛淵修成人間煙火後對氣運感知更加敏銳,怕也難以察覺這等糾葛。
不過既然讓衛淵察覺,就自有辦法應對。衛淵將那糾纏之意引入人間煙火的氣運陣法中,然後隨便薅了把凡人氣運投入陣中,與那糾纏之意連接。
功德池中忽然池水涌動,一朵未放蓮苞浮出水面,然後綻放,又是一朵普通的白蓮。原來這功德池還是一件氣運至寶,能顯化對應氣運。
看到這朵白蓮花衛淵很是滿意,剛剛要是一個沒注意,被那糾纏之意抓到了什麼別的氣運,那可就不知道能生出什麼東西來了。
萬一出了朵碧綠蓮花,那可真就有意思了。這種花,衛淵一向是不要的。
過了功德蓮池,進入偏殿。殿中靈氣濃郁,也有濃濃的香火願力氣息。殿內佈設十分簡單佛龕內則空無一物,裡面有着壓痕,不知原本供奉的是什麼。
晉王盤坐在蒲團上,如同一尊雕像。他面前燃着個香爐,升起嫋嫋青煙。
偏殿不大,但格外高遠,爐中香火閃耀,旁邊地上則是擺着幾根粗蠟燭,融化的蠟在地板上已經凝成一體。燭火映照下,在牆壁上投射出晉王的身影,巨大、猙獰,且在不斷扭動。
晉王睜開雙眼,向旁邊一個蒲團示意,衛淵就坐了上去。
“這次叫你到這個地方來見孤,就是想告訴你,你我君臣之間,並沒有那麼多隔閡。現在西晉國運有很大一部分放在你的身上,我們其實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晉王的聲音有些奇怪,彷彿有些急躁,又隱含痛苦,說話時衛淵彷彿聽到了兩個人在同時說話,他們的聲線雖然十分相似,但衛淵還是聽出了分別。
晉王停頓了一下,道:“現在國庫空虛,新軍的耗費也比預想的高得多。再這樣下去,孤恐怕就要變賣宮中祖傳寶物了。你有什麼法子嗎?”
這一問出人意料的直白,而且不再高高在上,而像是在向朋友詢問。不過衛淵知道,在歷史上,一般君王這麼問話時做臣子的就要小心了,一旦忘乎所以下真的跟君王推心置腹,那就離滅族不遠了。
衛淵道:“倒是有個法子,可以在一年內見效。”
“哦,什麼法子?”晉王有了興趣。
“易糧爲桑。具體點說,就是把寧州西部幾郡的糧田轉爲桑林,以產桑絲。大王應該在寧州有不少土地,臣覺得都可以改作桑園。不瞞大王,臣現在手上有一種冰桑,所產桑絲名爲冰絲,實是絲中極品。但是前面幾年冰桑數量有限,如果大王要改桑園,那我可以把最初兩年的冰桑苗全部交給大王。”
“仔細說說。”
衛淵就細說目前在寧西七郡的一些做法。
晉王聽罷,問:“那孤爲何要種桑,而不是去織錦呢?巫族需要的是錦,又不是絲。”
衛淵道:“錦在巫族的價格,和絲在寧州價格之間的差值,就是這門生意的空間。巫族得到的錦越多,錦價就會越低。我們做的錦越多,絲的價格也會越高。所以將來這個空間只會越來越小,一直到完全沒有爲止。而在這個過程中,絲價只會漲不會跌,並且還可以對絲加稅。”
晉王眼中閃過寒光,問:“田都種了桑,那百姓吃什麼?士卒又吃什麼?”
衛淵對此問胸有成竹,道:“自然不能將所有的田都改成桑,但就算大王不改,也一定會有人改,而且會這樣做的人還不少。既然改桑必然要改,又不能全改,那大王您何不先改?您改完之後再禁止其他人改,不就是兩全其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