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淵立於峰頂,直面天眼。
他默默計算着自己道基根基強度,覺得自己或許有一線希望能從第一輪打擊中活下來。
因果大咒相當於天巫隔空出手,但不止一次。不過衛淵不敢冒險,已經用隱匿之能悄悄將穢土白蓮種在張生院中,到得關鍵時刻,應能再救張生一命。張生已經有逆轉陰陽佩在身,可替一劫。如是能得替死兩次,或許可以渡過此劫。
衛淵能做的就這麼多了。只是這朵白蓮當初是衆人合力得來,說得也是成熟後再行分配。現在衛淵自作主張給了張生,多少有些慚愧。
不過衛淵臉皮厚,覺得那時自己死都死了,衆人應該不會再計較這麼一點小事。就算他們計較,反正衛淵也不知道了。
此時天眼已開,開始審視過去現在未來因果,已到了最後時刻。
衛淵心中寧定,莫名的開始回想平生遺憾之事。他也沒想到,臨死之前想的居然會是這些。
天穹開始盪漾波濤,如同一個倒扣的血海。洶涌波浪中,一滴滴血漿滴落。每一滴血漿落下,界域中就有幾百上千人莫名死去!
衛淵眼瞳深處出現陰陽,視野變幻,出現了無數因果之線。其中界域中無數人跟他都有因果糾纏,糾纏最多的那些人都是給他貢獻了氣運的。第一批死的都是凡人,他們因果即重,自身也脆弱。
血色咒力順着道道因果之線蔓延,熄滅了朵朵生之火。
衛淵的生機則如同開了口的水瓶,迅速流瀉,被咒力湮滅。他即刻感覺全身無力,意識渾渾沉沉的。
天眼終於開始注視衛淵,代表着過去的瞳孔中出現了少女陰陽,現在則是當下的衛淵,未來則是一片虛無!
現在瞳孔中的衛淵突然開始燃燒,蒼白的火焰瞬間吞沒了衛淵的全身,同時沿着無數因果之線開始延燒。
萬里河山的邊緣處開始有蒼白火焰點燃,大片土地迅速被焚成飛灰。
衛淵看着自己的手,手指上也已燃起蒼白之火,指尖化爲白色的劫灰,一點點飄散。
衛淵一聲長嘯,飛上天空,然後向着空中巨大天眼一指,無數仙劍、火焰飛出,如洪流般衝向天眼。光流源源不絕,仙劍以千以萬計!
此時已有無數道目光越過千萬裡,投注在了此地。
涵陽關上,數名許家法相長老遙遙望着這邊,都是臉上變色。那道無數垃圾道基匯成的洪流威力竟是如此可怕!他們自忖若是擋在之前,怕是一時半刻都堅持不下來。不知不覺,衛淵竟已成長到這個地步了?
還好有巫族天巫突然發難,無人能在因果大咒下逃脫。
洪流一出就燃起了蒼火,然後在半途就燃燒殆盡。
轉眼間洪流燃盡,衛淵手中多了無垢轉生,槍尖亮起一點昏黃,攜整個青冥向天一槍刺出!槍鋒上的昏黃也燃起了蒼火,只是這一次燃燒得有些緩慢。
因果大咒是天巫推動,而衛淵的仙路黃昏是集衆生之力,兩相對拼之下,仍是天地更勝一籌。
周圍無數高修看到這一幕,都是心底一聲嘆息。越是修到高處,越知天地無情,天地無常。
衛淵如一顆逆行的流星,全速衝向天眼,槍鋒上的昏黃迅速暗淡,最終消失。青冥究竟積累不足,人力有時而窮。
然而衛淵用僅餘的一點道力一衝,槍口突然爆出一團火焰,一枚子彈出膛,射向空中天眼!子彈本身沒有道力,沒有神異,雖然也燃起了蒼火,卻在燃盡之前觸到了天眼!
衛淵雖是道基,雖然微不足道,卻還是逆天而行,打到了天眼一下。這一下就算只有微不可察的一點點傷害,也還是打到了。
衛淵從來不會坐以待斃。
一槍之後,衛淵全身燃火,從空中墜落,如燃火的流星,一生短暫卻燦爛。
藥園中,鋤禾老道撲滅了身上的蒼火,拍拍胸口,帶着劫後餘生的慶幸道:“還好老道命大,羈絆不深啊……”
不過他看了眼燃火而墜的衛淵,伸手在面前一點,竟是憑空沾回了一點蒼火。這點火焰迅速蔓延全身,老道麪皮跳動,顯是十分痛苦。
一貓一蛇本已遠走,此時忽然出現,盤在老道身前,和他一起承受蒼火焚身之苦。
西晉王都,晉王突然從書房中衝出,看着暗紅色的天空,又驚又怒。他明顯能感覺得到西晉國運正在快速消散。
他半天才從嘴裡擠出兩個字:“巫族!!”
晉王叫來趙統,迅速下了一連串的旨意,命禁軍全部取消休假,回營戒備。各重要軍壘全部戒備,一兵一卒不許離開軍營,否則以違逆論處。
趙統額頭冷汗滾滾而下,落筆如飛,然後晉王蓋印,他就持詔書如飛而去。
晉王臉色陰晴不定,國運突然衰落至此,那些早有異心之人說不定就會有動作。當務之急,是力保王都不失。
他思忖片刻,忽然吩咐道:“擺駕,去春華殿。”
春華殿中,元妃臉色蒼白,手捧小腹,虛弱得站不起來。她以極大毅力才能忍住沒叫出來,兩名侍女都是驚慌失措,她們雖有修爲,此刻卻無能爲力。
元妃掙扎着打碎了一個花瓶,從裡面拿出一枚猩紅如血的藥丸,咬了咬牙,就準備吞下去。
藥到了口邊,卻被一隻手取走。
元妃擡頭,就看到了青瞳光頭的女子。她將手放在元妃小腹,抓攝出一朵小小蒼色火焰。蒼火離體,元妃氣息迅速穩定,她自身修爲也十分高深,當下法力一轉,已經將汗收了,消除了身上所有異狀。
青瞳女子此時已向外走去,兩個侍女下意識的退了一步,竟不敢攔。
元妃對着她背影叫道:“爲什麼要幫我?”
青瞳女子道:“下着閒棋,結個善緣而已。”
她走出殿外,就此消失。此時殿外內官高聲道:“大王駕到。”
內官聲音才起,晉王已步入殿中,就見地上一地碎瓷,元妃捉了那貓,正作勢要打。
見元妃面色如常,生機蓬勃,晉王莫名地就心生歡喜,道:“這是在做什麼?”
元妃鼓着嘴,氣道:“淘氣貓打碎了我最喜愛的花瓶,要不教訓,以後還不知道多少寶貝遭殃!”
晉王哈哈一笑,道:“一個花瓶而已!回頭把孤書房裡那個給你搬過來!”
兩人閒聊幾句,晉王就離開春華殿,自回御書房去了。
返回御書房後,晉王對旁邊侍立的劉全功道:“都說衛淵是外戚,今日一看,才知他和外戚毫無關係。”
劉全功道:“如此不結黨的孤臣,好啊!”
晉王嘆了口氣,緩道:“不過這已經不重要了,以後也不會有衛淵了。” “就這樣憑由國運消耗嗎?”劉全功問了一句。
晉王自嘲的道:“不然還能怎樣?那些神仙,哪位是孤能說得上話的?”
甘州。
一座風景絕美的小湖邊,一位少年正在垂釣。他忽然轉頭,向着西方望去。
這時一位鬚髮皆蒼的老者匆匆而來,行禮道:“家主問,可要干預?”
少年雙眉一挑,殺氣驟起,但又徐徐降落,道:“許老鬼都能忍着不動手,我們也不動。”
太初宮,天青殿。
玄月真君雙眼忽開,伸手探入面前虛空,然後慢慢拖出一朵蒼火。火焰只有小小一團,玄月真君卻顯得十分吃力,鬚眉都在顫抖。
他五指一一合攏,將蒼火握於手中,大殿內忽然有萬千世界、滄海桑田變幻,整個天青殿積蓄千年的氣運如洪流般投入玄月真君手中。
終於那點蒼火被玄月真君握滅,天青殿卻轟然倒塌!
玄月真君灰頭土臉的從碎石堆中鑽出,好在此時大殿中連一個弟子都沒有,要不然說不定會有死傷。
天地之間,忽然響起一個聲音:“如此猖狂,馮某卻是看不下去!”
隨即一道劍光自劍宮升起,由東而西,瞬間跨越數百萬裡,斬向空中天眼!
天穹中又探下一隻巨爪,一把握住劍光,然後和劍光一同湮滅。隨即一個沙啞、奇異的聲音道:“看不下去,可來西方找我。”
天穹之上,人域之外,多個恐怖氣息徐徐甦醒,望向人域。
大湯天空,除了那一道劍光之外,再無動靜。
曉家祖宅,曉漁一劍斬滅了身上莫名燃起的蒼火。在這祖地中,他得仙祖垂視,一劍之威足以力壓法相。
曉漁迅速吞下丹藥,衝出房間,正要向西方飛去,就見曉年立在面前,攔住去路。
“我……”
曉漁還沒說完,曉年即道:“已經晚了。”
曉漁呆呆立在原地,手中仙劍掉落。
寶家,秘地。
一座百丈大殿中,兩側高臺上擺放着整整十二個座位,此時大半座位上都坐着人,每個人身周不時有異景顯現。他們氣息交織,居高臨下俯視着殿中央跪着的一人,大殿中瀰漫着恐怖的威壓。
正中高座上似是空無一人,但又有一點深邃高遠的氣息在。
寶芸伏在大殿正中,道:“懇請仙祖出手庇佑一二,我願從此聽從家中安排!”
寶座上久久沒有聲音。
旁邊高臺上一人忽然道:“淨土的古佛說,若你願承不動如來法相,可替你擔了這段因果。”
“這……”寶芸身軀微微顫抖。
此時此言,自有深意。如若她答應了,就等如是棄了太初宮,棄了寶家,也棄了父母兄弟。這要她如何能夠抉擇?
一息,二息,三息……
大殿中死一般的寂靜。
中央寶座上響起一聲嘆息,道:“已經晚了。”
晚了?寶芸茫然擡頭。
那聲音道:“其實你還沒進來時,就已經晚了。”
兩側衆多真君似是早已知道結果,並無意外,也無動容。
衛淵其興也速,其亡也速。
既然有了今日,那他就不過是衆多提前隕落的天才之一。這樣的人有太多太多,很快就會被遺忘。
青冥,崔聿頹然倒地,蒼火不斷從他身體裡涌出,好在新得的天地饋贈讓身體有了旺盛生機,不停的與蒼火對抗,沒有立刻死去。
此時衛淵從空中墜落,忽然落入一人懷中。這種感覺竟是如此熟悉。
他勉強轉頭,就看到了張生的臉。此時衛淵意識漸漸模糊,但心中一鬆。師父到現在仍然活着,那就是自己的佈置沒有白費。
能死在師父懷裡,這個結局似也不錯。
衛淵慢慢閉上雙眼,一般話本到了這裡,就該結束了。
然而下一刻,衛淵就看到張生拿出一塊玉佩,放在自己胸口。
啪的一聲,玉佩破碎,衛淵本已虛化消散的身體重新出現,而滿身的蒼火大半都到了張生身上!
張生將衛淵放在地上,似乎對滿身的蒼火一無所覺,淡道:“就算天意已定,但爲師不服,定是要再比劃一下的。”
張生帶着滿身蒼火,一飛沖天,然後揮出一道接地連天的劍光,驚豔了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