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蘇北在那裡胡思亂想的,夜已經很深了,可以感到沙漠夜間的冰涼氣息。在離他們很遠的地方,那一羣人現在也沒有成眠,大家都聚在一起討論着要不要出現去幫那兩個人。到最後也討論不出結果,因爲幫也不是,不幫也不是。

白瑕在沙漠裡熬不住,在寂夜裡坐起來,周圍的沙風冰涼,蘇北看到她醒來,也索性坐起來。他心裡的問題得不到解答,就直接問白瑕他到底像他夢裡的哪個人。白瑕聽到他問自己,仔細看了看他,問他怎麼了?蘇北就把以前白瑕告訴他的事情又說了一遍。那是白瑕剛到大漠的時候,那個老和尚告訴她的。沒有想到蘇北現在還記得。而且,蘇北顯然對這件事還很在意。她仔細看了看他,其實他和夢裡的幾個男子都不像,甚至是一點都不像。他看到她沒有回答,臉上有急切的表情。這個問題現在只有白瑕可以回答,如果她不說,他是不會知道的。

“蘇北,不像,你和誰都不像。”“那就是那個老和尚胡說了。”“也不像,不知道怎麼的,那個和尚的話倒是全部都是真的,可是你真的和誰都不一樣。”

他們說着的時候,旁邊傳來一些細碎的聲音,是什麼鑽出沙子的聲音。蘇北和白瑕在這樣的聲音裡警覺起來。他們忘不掉上一次在沙漠中遇到蠍子的情景,當時的恐懼感在這一刻又浮現心底。有那麼一刻蘇北已經牽着白瑕的手準備跑開了。然而那些細碎的聲音已經停止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白瑕,我現在才明白是什麼意思。”他說完的時候放開了白瑕的手。

周圍有踩踏沙子的聲音,那些聲音細小而堅定,一步步向着這邊走來,這次他們是聽的分明,剛纔不是錯覺,也不是沙風,是真實的有什麼東西從細沙中出來。而且,那種踩在細沙中的聲音近似人的腳步。白瑕和蘇北的心已經提到嗓子眼了。“白瑕,不會是詐屍吧!”蘇北說完的時候,旁邊有人回答不是。不是白瑕的聲音,是來自自己的身後,而且很快,這個發出聲音的人走到他們身邊。

那是一個漢族女子的面孔,在樓蘭的月光下,顯得蒼白而憔悴。他在月光下看到她,一霎那的時間,他覺得面前的這個女子似乎自己曾經在那裡見過。儘管現實中,他根本不可能在哪裡遇到她,可是有一種感覺卻是那麼分明,那份感覺告訴他,這個人是自己記憶中的人,曾經與自己謀面,彼此記憶。蘇北有些說不清自己的感覺了,隱隱的,他覺的,他會在她的身上得到某些自己想要知道的東西。自己曾經碰到蜜兒也有過類似的感覺,可是因爲蜜兒和白瑕的關係,這種感覺無形中被自己的情感和習慣淹沒了。現在想起來,見到這個女子的時候和當時的感覺頗爲相似。他知道她是誰,只是等時間證明,而這個證明他知道

會很快到來。

“蜜兒,你終於來了。”她在月光下對着白瑕說話,白瑕輕輕點了一下頭。那一個動作裡,蘇北知道,沉寂在白瑕心中的另一個靈魂出來了。或者,剛纔點頭的是蜜兒。雖然只是一個輕微的動作,他在裡面卻認知了她,有些人太過熟悉關切,即使只是一個微小的動作,也可以立刻分辨出來,他對白瑕就是這樣。

“你要進去看看他嗎?你走之後,他一直等你,可是最終還是沒有見到你回來。”蜜兒在那裡點頭,然後喊她平兒,在沙海里的孤月下,她想抱住她,可是身體接觸的時候,才明白,隔越千年的擁抱來的太遲,她已經不能在碰觸她的身體,月光裡,她懷抱的時候,手臂從眼前人的身體裡迅速穿過。她在那裡驚醒,知道自己擁抱的其實早已不是平兒,只是無盡空間裡一個念想留下的殘影,或者說是平常人說的靈魂或鬼。“蜜兒,已經好多年了,我現在能看到你,知道你來了這裡,我就滿足了,我要走了,以後這個世界曾經屬於平兒的一切都要消失了。”

蘇北聽到平兒的名字時,知道自己的想法沒錯。在月光下,他看着那個殘影漸漸消失,平兒的那句話還回響在空氣中。樓蘭的月光不變,然而,屬於那個時代一個叫做平兒的漢族女子所有的事就這麼在眼前消失了。她在月光裡,想要留住她,可是觸手只是樓蘭月光下冷冷的空氣。

她叫着她的名字,然而她已經得不到任何的回答,唯有沙風不斷的從耳旁吹過,一如往昔。她站在那裡,周圍的一切都漸漸恢復平靜,沙海里,一個人就這麼等待了千年,只爲簡簡單單的幾句話,然後就從這個世間徹底的離去。她再也不會停留,帶着自己的所有,離開大漠,不知道自己會飄向何方。

月華照亮了這一片沙地,周圍的細沙簌簌而動,腳下的動靜驚醒了他,他看到白瑕在那裡轉頭看他,她的淚打在沙子中,周圍的沙子向着四周的沙丘移動。腳下不斷的沉陷,而流沙遊走的地方,漸漸成爲一個深陷的沙坑。

白瑕也被腳下的動靜驚醒了,慌忙的看着蘇北,而自己的腳下已經露出一片石壁。蘇北知道現在身邊的人是白瑕,他過去拉着她的手,感覺着自己的身體慢慢的沉降,面前的石壁漸漸露出自己的面容,繁複條紋,複雜曲線,漸漸勾勒出蓮花的造型。白瑕把手放向那裡,感覺指尖冰冷,確認這只是一面普通的石壁,就質感而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