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黎徵谷心中的愧疚與悔恨,單單這三個字是完全無法表達的,可是,現如今,除了這三個字,他又能說什麼呢?
腦海中不斷地浮現出風凌波的面容,往日相處的場景也一幕幕地在眼前閃現。初見她時一笑傾城傾他心,同乘一方小舟遊湖時她那明豔的笑靨以及沁人心脾的笑聲,第一次聽她彈琵琶的時候她那微側的螓首、上揚的脣角以及那不斷跳動的青蔥十指,大婚之夜紅蓋頭之下她紅豔的雙頰……她給了他那麼多美好又醉人的回憶。
恍惚間,他好似聽到了那熟悉的琵琶聲。
凌波,你來接朕了是麼?你還願意見朕是麼?黎徵谷的神智開始漸漸變得模糊,呼吸變得越來越困難,胸口的起伏變得更加微弱,肉眼幾乎都看不清楚了。
那隱約呈現在眼前的藍色身影也漸漸地褪去了顏色,一切都變成灰白色。
原來,死是這麼一回事。
風若凌一直在注意着他的動靜,那不祥的令人心悸的預感不斷地敲打的她的神經。黎徵谷的每一句話都帶着遺言的味道,落入她耳中,使她心痛不已。這樣的場景其實是非常熟悉的,十年前,孃親也是這樣躺在牀上,一臉憔悴不堪的模樣,虛弱地不斷重複着“對不起”三個字,孃親她一直到死也覺得有愧於她,如今,同樣的場景又在眼前出現了,只是身後多了一串跪着的閒雜人等。
從他的話語之中,風若凌能夠深切地感受到他的愧疚,其實早在見他第一面的時候,她就知道他是真的爲當年的事感到後悔,他也是真的非常愛她的孃親。她識人一向很準,只在越清歌那廝身上栽過跟頭。
這難道就是她所要的結果麼?逼死他,讓自己真的孑然一身,再無親屬?
錯了,錯了,從一開始便錯了!風若凌腦中一陣鳴響,她身子一晃,向前走了兩步,倒在了牀邊,伸出雙手去緊緊地握住了黎徵谷放在被面上的手。
“爹——”
他不能死,她要的根本就不是這樣的一個結果!
黎徵谷卻再也沒有回
應,雙眸閉着,一臉蠟黃,真的就跟死去了一樣。
趙公公看到眼前的場景,自然是爲風若凌的轉變感到由衷的高興,可是下一刻,注意到黎徵谷的情狀之後,他是再也高興不起來了,有的只是驚慌。
“快,快傳太醫,傳太醫——”趙公公那尖細的嗓音在房間之中迴響着,後邊跪着的那些大臣們見狀也是“皇上,皇上”的喚個不停,寢宮外頭的跪着的那些人也都聽見了。他們都是頹喪了臉色,想到皇上有可能殯天了,心中的悲愴自是不必說。
一直候在門外的太醫們聞聲立馬疾步走了進去。越清歌跟非夜二人依然候在門外,他們的目光自始至終都集中在門內的方向,只是在太醫們走進去的時候互相看了一眼,隨後又將目光調轉。
剛纔的那一聲“爹”,他們都聽到了。
黎徵谷最終還是沒有死。
幾日之後,躺在寢宮的龍牀之上,看着坐在牀邊拿着藥碗,低頭輕輕地吹着那濃黑的藥汁的風若凌,黎徵谷覺得自己好像是在做夢,一直到盛着藥汁的湯匙湊在他耳邊了,他還不太相信這是真的。
如果不是做夢,那麼,爲何他能看到她坐在牀邊喂他喝藥?
如果不是做夢,他又何以聽到她那溫柔的話語?
“喝藥了。”
這一定是在做夢,要真的有這樣的場景,他寧願自己長在夢中,再也不會醒來。
“太醫說,這藥要是不趁熱喝下去的話,藥性會退了的。”見黎徵谷只是呆呆地看着她,卻不開口喝下那送上去的藥,風若凌忍不住開口說道。
黎徵谷這纔開口喝下了那藥,藥是很苦的,可是這會兒他卻一點都不覺得苦,或者說,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風若凌的身上了,根本就無暇去品味喝下去的是苦的還是甜的,也沒空去管那是藥還是毒。他想,即便是毒藥,他也會甘之如飴吧。
第一勺藥喝了下去,第二勺立馬又送了上來。黎徵谷看着風若凌細心照料着他的模樣,終於忍不住開了口:“朕這是在做夢,是吧?還是朕已經死了,
在死之後的那個世界裡能夠享受到生前所希冀的歡愉?”
“什麼死不死的?”風若凌出聲打斷他的話,雙眉緊鎖,道,“不吉利。”她這話中帶了些訓斥的味道,堂堂一國之君,竟然被人這麼訓斥,若是換成別人,那腦袋早就不知道掉了多少回了。可是,風若凌不一樣,聽到她口中的話,黎徵谷卻是滿心歡喜。即便是訓斥,她話語中還是帶着關懷的,能夠得到她的關懷,他這輩子也真的是值了。
黎徵谷心中這麼想着,臉上的表情也漸漸地有了變化,內心的喜悅不加掩飾地表現在了臉上。
看到他那略顯蒼老的臉上露出的微笑,風若凌只是在心中暗歎一聲,將手中的藥暫且擱下了。當時她以爲他真的要死了,只是緊緊地抓着他的手,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身後的大臣不斷地叫喚着,吵得她耳朵都疼了,門外魚貫而入的太醫們一個個地擠到龍牀前,要她退開一些,她也只是不聽,仍然跪坐在牀邊,巴巴地看着他。他命懸一線之時,她陡然想起容自遠給她的那瓶救命的藥,當時給越清歌用了幾顆,還剩下一些,那瓶藥正放在她房中枕頭底下。她想也不想地拖着凌亂的步伐跑到門口,吩咐非夜趕回客棧去取藥。非夜什麼也不問地就回去了,他的動作很快,兩刻過後便將藥給帶了回來。這一邊,太醫們還在用着各種方法吊着他的命,她拿到了藥之後,就飛奔到牀邊要給他喂藥。
那個時候,那些太醫們看到她手中的藥丸,見她要餵給他吃的時候阻止了她,擔心她手中的藥會對他造成什麼不測。趙公公一開始也有一點擔心。
“這是能救他性命的藥,若是你們想他死的話,大可以阻止我。”被他們阻攔着,她高聲喊道。這麼一喊,真的是給他們造成了一些壓力。一方面,那藥若是毒藥,他吃下去必然一命嗚呼;可另一方面,不讓他吃她手中的藥,他也是活不了了的。吃了,也許能活,不吃,必然得死。兩相權衡之下,他們也動搖了。最後還是穆丞相發了話,讓她給他喂藥,那些太醫們才退了開來。她也能夠將手中的藥丸給他喂下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