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時候，房間裡邊又進來了一個不速之客。那個人是怎麼進來的，何時進來的，風若凌一點都沒有察覺到，是到對方開口說話的時候，她才意識到，自己背後站了個人。
那人說的是：“才這麼幾天沒見，想不到他就成這樣子了……”說着，輕輕地嘆息了一聲。
這個聲音是完全陌生的！
風若凌神經一凜，立馬轉回頭去，就看到一個青灰色的身影，那人看上去年逾古稀，身材清瘦，一頭銀髮甚爲挑眼，臉上的幾道歲月的溝壑縱橫着，眉毛和長及鎖骨的鬍鬚亦是一片雪白。
雖看上去年歲很大，可那渾身散發出的氣息和那矍鑠的眼神，讓人陡生出他還很年輕的念頭來。
那老者大有深意的視線集中在風若凌身上。
風若凌雖心驚於他的神出鬼沒，心中知曉他武功高強，可是從方纔他那話聽來，他跟越清歌是熟識的，前兩日還見過。心中斷定他不是敵人，所以，她便將心內的緊張感壓了下去，問道：“尊駕何人？”
那老者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好幾眼，沒有回答她的提問，而是回了句：“他倒是好眼光，給老朽我找了這麼個美貌的徒媳婦。”
風若凌愣了一下，隨後才明白過來，他口中所說的“他”指的是越清歌，而那“徒媳婦”指的便是她。那麼——他就是越清歌的師父了。
他那一聲“徒媳婦”讓她羞了一記，但是她馬上又將那羞意斂住了。察覺到現在自己的失禮之處，她立馬站起了身，屈膝向他行了個禮，道：“原來是清歌的師父，在下風若凌，有失遠迎，還望不要見怪。”不知不覺地，她習慣性地以男子的口吻來介紹自己，全未察覺這有什麼異樣。不過，按照她這性格，要說出“小女子”什麼什麼什麼的，那倒也是有點難爲她了。
那老者對她這說辭也沒表示什麼，只是露出一臉清和的笑容來。
“彬彬有禮，有大家風範，我家的臭小子竟然能找到姑娘你這樣的媳婦，真是他祖墳上冒青煙了。”
這句話將風若凌說得噎了一噎，一時之間找不到什麼話來回他。
好在他說了這句話以後，又將話題轉開了。
“我可好久沒有看到這臭小子受傷了。”那老者將視線轉移到了越清歌的臉上，慢悠悠地道。
風若凌心一沉，語氣酸澀：“是我害了他，若不
是爲了救我，他也不至於成現在這個樣子。”
“這個樣子？”那老者語氣一揚，話語中卻是有了笑意，“我覺得這個樣子挺不錯的。”
風若凌詫異地看着他，只見他一派從容：“這臭小子很久沒吃過苦頭了，讓他這樣吃點苦頭受點教訓，躺在牀上安生兩天也好，成天像只猴子似的竄來竄去，都三十歲的人了，性子一點都不沉穩。”
那老者關於越清歌像只“猴子”的譬喻讓風若凌又默了默。
“這臭小子十六歲起就獨自一人在外闖蕩江湖，一年都難得回師門一次。前些年我將他丟到皇帝那邊去，讓他給皇帝做事，也是爲了讓他磨一磨性子，哪知到現在還是這副樣子。”
那老者邊這麼說着，邊往前走了幾步，到牀邊坐下，伸出手來抓住越清歌的手腕，手指在脈上搭了搭，頃刻，笑道：“睡得竟這般沉……”然後鬆開手來貼在他左腹位置，一動也不動。頭轉向風若凌這邊，依舊跟她說話。
“七日前，他心急火燎地回了師門，一回師門就到了我房中。我看他當時眉頭緊鎖，一張總是帶笑的臉上盡是深沉，一點都沒有平日裡不正經的模樣，我還以爲他遇到了什麼了不得的麻煩。誰知他一開口，我便愣了。”那老者說到這裡，笑了笑，問風若凌：“你猜，他說的是什麼？”
原來，這些時日都沒有見到他，他是回了師門了。
風若凌聽他這麼說着，突然被這麼一問，她自然是不知道的，可是隱隱約約察覺到，那必然跟她有關係。
果然，她那隱隱約約的察覺是對的。
“他問我，如果在一件事情上，他沒有選擇餘地地欺騙了心愛的人，心愛的人由此而怨恨他了，他要如何才能消除心愛之人的怨恨。他所心愛的人對他沒有安全感，他又要怎樣做才能讓她覺得在他身邊是安心的。他還問我，怎樣追求一個女孩子纔算是不離經叛道合乎大流的追求……”那老者邊回憶邊說，說着說着，自己都忍不住搖頭了，“他的武功都是我教的，我誠然是他的師父，可我沒想到自己還被他當成了情感上的夫子，這倒真讓我誠惶誠恐。”
聽到這裡，風若凌在腦海中想象越清歌如泣如訴地朝眼前的老者請教情感問題的場景，心中也忍不住想敲上這呆瓜腦袋一記。她看他平日裡調戲她調戲得得心應手的樣子，想來應該是在風流場中長過見識的，
想不到竟是什麼都不甚瞭解。想來，在這一點上，她倒是誤解他了。
爲了挽回她，他還特意跑回師門去找救兵。這樣的舉動雖然傻了一點，但依然讓她爲止動容。
“在這方面，我教不了他什麼，便讓他同門的幾十個師兄弟輪番地去給他教學，他的那些師兄弟們倒是十分熱情，他自己也聽得很是認真，光是這輪番的教授倒還花上了四天的時間。一聽完教導，他便胸有成竹地離開了師門。看他現在睡得跟死豬一般的模樣，想來，回來的路上，他都幾乎沒怎麼睡覺。在他走了之後，我也好奇，到底是怎樣的女子將這臭小子迷得神魂顛倒的，於是也便跟過來看看。我去了趟皇宮，聽皇帝說他在這裡受了傷，便趕來了這裡。”
那老者幾乎將他來的前因後果都講完了，風若凌也從他的話中將越清歌這從她眼前消失的這幾天的去向以及所做的事瞭解了個透徹。
“爲心愛之人兩肋插刀，這做的真是好。”那老者說着，收回了放在越清歌左腹上的手，道，“待他醒來之後，便說這是我賞他的。”
風若凌注意着他的手，想了想，便明白過來他方纔是在給他輸內力，她點了點頭，就看到那老者站起了身來。
她也緊跟着站起身來。
“我走了。”
“尊駕不留下來等他醒過來麼？”風若凌問。
那老者晃了晃手，回道：“不了，這臭小子醒過來看到你必然高興，要在看到你之後還看到我，那定然高興不起來了。”他盯着風若凌，眼角揚了起來，牽連着眼角的皺紋也跟着翹了起來，“倒是你，一直尊駕尊駕的，倒不如跟這臭小子一起叫我一聲師父來得好。”
見風若凌沉默，他也不再逗她。一甩手，笑着往門口走去。
走到一半的時候，他又停下腳步，轉過身來對着風若凌道：“這臭小子孩子氣過重，還望你多多照顧他了。”頓了一下，又道，“我的好徒媳婦，何時喜酒，別忘了給我寄張喜帖來。”果然，那麼好的一個徒媳婦在這裡，不再多逗一下真是有點吃虧。
說罷，不等風若凌有所反應，便又大步朝門口走去。片刻間，身影便消失了。
風若凌再一次默了。今天，她默然的次數有些多了。
所謂尤其師必有其徒，越清歌某方面的無狀毫無懷疑便是從他這寶貝師父身上學來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