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多風雨



滿桌子的點心,讓人看起來就食慾大開。

那叫白如今的紈絝公子果然放開了食慾,一門心思撲在一桌子好吃的上,再也無暇顧及旁邊兩人的談話。

其實,正事早就談完了,兩人絮絮的只是說着這些年來的際遇。

十年裡,青霜閣人事幾番新,佩雲老閣主在一場場的江湖紛爭裡心力交瘁而死,月婆婆也死了,青霜閣五大堂堂主換了一半,水檻成爲新閣主。

“你呢?”斷斷續續的說完了這些年青霜閣的變更,年輕閣主笑着,詢問面前的師兄。“十年了呢,在那裡有妻室了嗎?”

厲雲只是笑,搖搖頭。

“呀,你也該有二十六七了,還沒成家?那……有中意的女子嗎?”水檻驚,追問。

厲雲想了一下,還是慢慢地搖頭。

“你想什麼?”藍衣少女仔細捕捉到了他那一個神情,笑着,“有沒有也需要考慮嗎?”

厲雲終於肅穆了表情,垂眼。“這些事我不想回答。”

雖然親近,她也不好過分的追問,也跟着沉默了。

厲雲卻擡起頭來,仔細的看着少女,“什麼時候,纔能有那舒子夜的確切消息。”

他終究是急迫了,生怕離開星野國久了,那裡又會發生什麼翻天覆地的變化。

“我已經讓飛葉堂的姐妹去查了——你急我也沒用,還是……壓根就不想見我?”藍衣水檻知道他在想什麼,卻故意逗他。厲雲向來寡言,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只是又沉默了。

卻聽得外面咳了一聲,青琉隔着門板稟報。“閣主,有最新的消息。”

水檻終於出了口氣,笑着起身。

那門一動,青琉推門進來,手裡兀自拿着個三寸來長的銅管,“江淮那邊姐妹來的飛鷹傳書,請閣主過目。”

藍衣少女從銅管裡抽出一卷紙來,看開看了看,面上便是一喜。厲雲看着她的表情,不自意的也跟着站起。

水檻卻一轉頭,對着屬下囑咐,“青琉,你去準備河船,跟着厲公子南下去揚州。再傳書給江淮各地飛葉堂,讓他們緊緊盯住這人,務必不能放出揚州——用最快的戰鷹!”

“據說舒子夜着白衣,帶着一個書童,現在的確落腳在揚州,務必不能錯了!”青霜閣主再三囑咐,卻又一轉頭看向厲雲。“你們快去,應該能在江淮一帶堵住他,我交待過你的事,切記切記!”

“好。”厲雲沉聲一應,已然站起,帶着小公主拔腿就走。

“快跟上,還吃!”水檻有些急躁,一拽還在那吃點心的紈絝公子,卻在對方出門之前,又一把將他拉過來仔細的叮囑。“如今……你也該知道我讓你跟着的用意,千萬別忘了!”

“放心,”紈絝公子嫣然一笑,點頭,“我是最怕死的,姐姐。”

他說完,一溜煙的就跟那厲雲和美沙亞跑了。

眨眼之間,一行四人就在那飛葉堂的河船上了。

臨風站着的青琉一直在辨別風向,厲雲和小公主也站在甲板,急急得看着。

那船帆上是一片巨大的金葉標誌,鼓動着風,簌簌真如風中的葉。

這是艘極快且穩的大福船,而且順着風些,行得飛快,兩岸的風景飛一樣逝去,只覺得天低河闊,雁斷西風,眨眼間便行出了百數河裡!

一船人都有些緊張,船伕夥計賣了命的摧船,連青琉都隨船帶着飛鷹過來,隨時在那甲板上放戰鷹,好與江淮地區的堂會保持着密切的聯繫。

福船上鷹聲利利,夾雜着一片船頭破水的聲響,越發顯得急迫。

船員也被分成了兩批,日夜輪替着控船,好讓那船能隨時保持行進。

所有的人都急迫的焦頭爛額,偏一個人,卻在那裡悠哉。

叫白如今的紈絝公子竟然搬了張藤椅上船,說是要充分的享受日光——果不其然,其他人在甲板上亂成一團時,他卻在那陽光姣好的一角上安了藤椅,在那裡悠閒的曬太陽睡覺。

即使外面翻天了,也不能打擾他的好眠。

厲雲看得直皺眉——這樣的人,分明就是來玩的,那人只是再次驗證了自己的這個想法。

眨眼間,在船上就待了兩日。第二日傍晚時,抵達了揚州的河港。

不足四日的功夫,就從北州的沙漠邊陲上,到達了南州的煙柳繁華鄉。

有一個詩人叫徐凝的,曾寫下這樣一首詩,《憶揚州》。說是:蕭娘臉薄難勝淚,桃葉眉長易覺愁。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

由此,揚州的月,揚州的嬌柔,揚州的溫軟可見一斑。

就這樣的一個地方,雖然比不上秣陵的洗盡鉛華,比不上洛陽的奼紫嫣紅,醉生夢死,卻也有他如鄰家少女般的嬌羞和嫵媚。

難怪那白衣的白如今一下了船來,就拼命感慨。

大隱隱於市,果是個避世隱居,令人魂牽夢繞的地方。

那個舒子夜好眼光!

一行人卻來不及感慨途上的風景,下了船就直奔了揚州飛葉堂的分會。

半途上遇到了分會前來迎接的姐妹,果然是揚州的水樣人兒,說起話來都嬌弱溫軟,宛如那柳岸上經過了湖水洗滌的暖風。

可剛走到半途,天就落了雨,那些揚州的人兒似是早就備好了傘,撐開來,剎那間在那細雨濛濛的河岸上閃爍起了一片紅藍。

果然是江南,即使是深秋了,都還有着春日的溫良雋永。

厲雲嫌那傘侷促,不肯同撐,紈絝公子倒是喜歡死了那揚州的二十四骨的湘妃傘,撐着傘,自顧得牽着美沙亞就走。

“堂主,那個叫舒子夜的,正在綠柳衚衕的一個小院子裡住着,這些天都沒離開過。”一個撐着黃傘的單衣少女靠過來,吳儂軟語。

“沒錯嗎?”青琉應了一聲,就快快的,“現在就帶我們去。”

“可是……”那黃傘的少女卻有猶疑,輕輕的,“我們發現盯着那舒子夜的,不止咱們一撥人。”

那席話一出,厲雲倏然止步,急聲,“是什麼人,是不是星野城的人!”

“還不知道,”黃傘少女連忙答話,“那一撥人也盯的緊——自從閣主發消息來,咱們的人就一直仔細盯着。那些人倒是近期才追過來的,成日裡鬼鬼祟祟的。”

“沒抓個人來拷問一下麼?”青琉奇,一邊卻催促似的加快了腳步。

“沒有,怕打草驚蛇了。也派人去探了探,卻只拿回一面令牌來,請堂主過目。”黃傘少女說着,從繡囊裡拿出一面黑木金色令牌。

厲雲奪過來一看,就看見了那胡楊令牌上的流星標誌,臉色變了。

“是禁衛軍的令牌!”美沙亞也認了出來,忍不住脫口而出!

沒想到星野國的人竟然先一步到了,看來那綠柳衚衕裡的人,果是舒子夜不假!

只是,一直有青霜閣的力量牽制着,對方纔沒有貿然下手罷!如果給他們抓住了那舒子夜……!

“快去!”厲雲再也忍不住,將那令牌緊緊地捏在手裡,利喝!

一行人到那綠柳衚衕時,天色已經黑了。

紈絝公子白如今只在那裡喊餓——的確,從那船上下來到現在,都還不曾吃過東西。

可是,就是不能進去。

對面的黑暗裡,說不定就有那星野城的探子,在小心翼翼的窺探着。

“青琉姐,咱先回去吃飯吧?”白如今忍不住,轉頭看一旁悄然站着的少女。青琉不回答,只是伸出手來朝黑衣劍客一指。

白如今又轉向厲雲,可看到他陰沉沉的臉,登時噤了聲。

細雨如絲,依舊斜斜的下個不停,將厲雲的雙肩鬢髮都溼了,緊緊地貼在身子上。可那雙墨色的眸子,卻似經過雨水洗滌一般,利利的閃着光。

綠柳衚衕裡的那一家亮起了燈火,一兩個凌亂的剪影出現在暮雨斜織的窗紙上,在那裡緩慢的移動着。

衚衕外的路上過來一盞燈,店小二模樣的人提着個藤木的籃子,就到了門前敲門。

“誰?”裡面起了一聲問,窗戶上的那個人形一頓。

“香滿樓來送菜的。”小二應了一聲。門裡立刻傳來一陣腳步,一個小童模樣的人出來,將提籃接了,付上錢就將門一關,又進去了。

天色陰沉,又疏疏的織着雨,一行人沒看清小童的模樣。

窗戶上的影子活動起來,似是在擺桌子,窗戶縫裡飄來了飯香。

白如今嘆息了一聲,又轉頭看了一眼厲雲,卻又是一聲嘆息。那聲嘆息夾雜在揚州的懶雨裡,似乎也沾染了那裡的溫軟,變得柔軟起來。

“我衝進去!”厲雲衝動起來,就要拔劍。

“不行!”青琉連忙壓住了他的劍,低聲,“萬一鬧起來,讓他們趁亂跑了怎麼辦?再說了,既然對方是星野城的人,又不知道到底來了多少,咱們不能硬碰!”

恐怕對方也是因爲這個原因,才久久不敢動手。

那怎麼辦!厲雲有些焦躁,再這麼下去,什麼時候能是個頭!

“我有辦法。”紈絝公子白如今卻笑眯眯的插進來,將一張臉豎在兩人之間。

青琉奇,卻笑了一笑,“你總是有鬼點子的,快說說看。”

黑衣劍客半信半疑,卻也轉過頭去,看着那紈絝公子。

“可是……”白如今突然搖搖欲墜的晃了兩下,“我餓,餓得沒力氣說……”

厲雲冷笑了一聲,不置可否。

青琉知道厲雲正急,卻還是乾笑了一聲,對他說,“也不急在一時了,不然,咱們去先吃點東西?”

厲雲冷哼一聲,卻牽起小公主的手來,轉身就走。

青琉知道他是答應了,朝紈絝公子擠了擠眼,快步跟上。

一家還算繁華的酒樓,二樓臨窗的位置上,做了一桌表情各異的人。

一桌子的山珍海味。

紈絝公子吃得喜笑顏開;厲雲只是看着窗外死皺着眉頭,並不動筷子;小公主湊在白如今身邊,聽他不斷聒噪着每一道菜的來歷。青琉夾在他們之間,動筷子也不是,不動又委實餓得厲害,也正猶豫不決,眼光四下亂看。

外面夜雨漸歇,月光一晃兒灑下來,將那青石板鋪就的小路照的一通亮,柔柔的泛起水樣的光澤來。

揚州都是灰牆百瓦,雖沒有帝都中州的繁華,可經那雨水一洗,也泛出他特有的柔軟光澤來,就像新浴而不及上妝的少女,渾身上下都透着一層爽利和純淨,讓人忍不住喜歡。

終於,白如今吃得盡興,在那裡慢條斯理的喝着一盞梅子露。

“剛纔那道雞絲卷子還比較正宗,糯米燒麥也不錯。那桂花糖差強人意,終究不能與青霜閣做的相媲美。”吃完了,紈絝公子還在那不厭其煩的品着,顯然對吃食很有研究。

厲雲終於將不曾沾染半點油星的筷子摜在桌上,冷冷的,“現在可以說了罷!”

厲雲他,始終看不慣那紈絝公子。畢竟,不是一路的人,有着天壤之別的境遇。

白如今終於老老實實的垂了眼,像個認錯的小孩子,低低的,“我……對不起大家。”厲雲冷笑一聲——果然,只是爲了吃飯,就胡謅出這樣的謊話麼!

白如今沒有看他,只是轉頭向青琉,重複,“我對不起大家,對不起青霜閣。琉姐姐,我這個辦法,可能會犧牲幾個人——”

青琉還沒從猝然的轉折中回過神來,剛想說什麼,卻見那紈絝公子一轉頭看着厲雲,笑嘻嘻的,“所以,爲了避免青霜閣的人傷亡,我決定犧牲厲大俠,厲大俠我對不起你!”

現在輪到厲雲驚奇了,還不曾反應過來,卻見那白如今湊過頭來,嘰嘰喳喳的說了什麼。

夜闌。

城裡那一層嫋嫋的水汽已經散了,處處水潤。

守在那綠柳衚衕另一側的星野國探子,在打過第十六個哈欠後猝然發現,那埋伏在另一邊監視的人,竟然悄悄撤退了!

這邊的探子剛喜了一下,正待要糾結人手,撲入那小院!

忽而,小巷深處,慢慢行來了一隊人。

前面一個打燈的,後面是兩個人,嘿咻嘿咻的扛着個黑黢黢的東西,香飄十里。

居然是頭烤豬,那豬極肥大,焦黃的身體,泛着油光。

星野國探子們下意識的都嚥了咽口水,直勾勾的看着那豬。

打燈的人小二模樣,上去就嘚嘚的敲門。

“誰啊?”小院裡房間門開了,小童打扮的人出來,舉着燈問。

“香滿樓送宵夜的!”

“我們沒要宵夜!”

“今天是店慶,特意爲老顧客送燒豬!”

小童猶豫了一下,開了門,讓小二夥計和烤豬進屋。

過了一會兒,“客觀慢用!”小二打着燈出來,帶着扛豬的那兩個人,打了個千,走了。

又過了一會兒,那小童嘟囔嘟囔的拎着大半頭豬出來,口裡碎碎的,“真難吃啊,再也不光顧香滿樓了,真是的。”

“抓緊的,磨蹭什麼,快丟了回來關門。”屋子裡有人低聲,窗戶上黑影一閃。

小童答應了一聲,暗啐了一口,關門,進去了。

烤豬香味瀰漫,一連幾天吃乾糧的星野國探子們樓口水。

一盞茶的時間後,門口的烤豬不見了,牆上傳來細碎的咀嚼。

“多好吃啊,真香!”“中州人真是暴殄天物!”

然後,突然間,天地安靜了。

半個時辰後。

那小院的門竟然一動,一個麻衣的小童,牽了駕馬車出來,就要偷偷摸摸的往外走。

那車廂裡動了一動,車窗的縫隙裡出現了一角白衣。

就在那一瞬間,馬車已經趕出了衚衕,小童上車,在那馬背上用力的拍了一下,就顛顛得趕着馬車出去了。

黑黢黢的屋檐上,黑衣人默不作聲的站起來,踢了踢那些被蒙汗藥麻翻了的探子,冷笑一聲:果然,對方以食爲誘,這麼低級的手段,肯定隱藏着陰謀,打算麻翻了他們跑路嗎?

黑衣人一揮手,黑暗裡無數的人層層跟上!

由於是在街上,怕驚動了街上的居民,每個人的手裡都扣緊了一片暗器,呼嘯着就朝那趕車的小童招呼過去!

可那小童早有準備,一揚手竟然拍出片鐵板來,就往那身前一擱,另一手裡的鞭子猝然甩出,無聲無息的打落下那剩餘的一片暗器!

探子們見小童竟然會武功,手下再不留情,無數的暗器密如飛蝗,鋪天蓋地的朝那馬車招呼過去!

冷寂的夜裡瞬間起了一片嘶聲,宛如春蠶的噬葉,又如綿綿細雨,卻帶來了刻骨的冷意!

被戴上嚼子的白馬終於來不及哼一聲,便撲倒在地,身上瞬間插滿了密密麻麻的暗器飛鏢,汩汩的往外溢着血!

那馬車頃刻間就傾斜了一下,車廂裡一襲純白被甩出來,利落落地,就隨着麻衣的小童,在夜裡狂奔!

溼冷的青石板上瞬間響起了一片細碎腳步,將那石板上流淌的月光也一併踩碎!

所有探子都冷笑一聲,掀起那檐上的瓦捏碎了當暗器擲出,將那兩個在月下狂奔的背影*着,一直往那城外的湖郊上*去!

漸漸的,那些星野國的探子,竟然*得那兩個倉皇身影,來到了瘦西湖!

瘦西湖邊月冷風輕,那裡只有寂寂蟲鳴,以及遠方一點搖曳的燈火。

“月白風低殺人夜!”白衣公子突然大發感慨,在倉促的逃跑中急急得說。

“閉嘴!”麻衣的小童卻不耐煩,低低的喝了一聲。

可剛上了二十四橋,卻見橋兩端都被一羣黑衣人圍滿了,再也無路可去!

星野國的黑衣人見四下寂然,都冷笑着抽出刀來,刀脊明晃晃的,竟然將那天上的月色也比下去三分!

天上的一彎月,倒映在二十四橋的流水,一陣風過,吹起一池子波紋,皺了,模糊不清。

“上去做了!”黑衣裡驀地起了一聲冷笑,命令。既而所有的人都持刀,慢慢地*上來。

麻衣小童剛要動作,身邊的白衣公子卻一把拉住他,忽而就一擡頭,朝那些*近的黑衣人高喝了一聲,“人生自古誰誰誰無死!”

所有人都一怔,卻見那白衣公子拽着身側的小童,撲通一聲就跳入那橋下流水中去!

衆人這才驚醒過來,連忙往那水面發暗器飛鏢,簌簌的激起一片水花!

然而,流水很快歸於了平靜,流水上的月亮重新凝聚起來。弱弱的一片白。

瘦西湖的水蕩蕩浩浩,不知埋葬了多少美夢風塵。

“南爲大人,該怎麼辦?”看着橋下的江水,黑衣人裡驀地有一人,就回身焦急的問那帶頭的黑衣男子。

這個男子,竟然就是貼身跟着星神帝侍衛,現在的禁衛軍隊長,南爲。

南爲沉吟了一下,在風裡擡起碧色的眼,嘆息一聲。“追不到了。咱們回去覆命罷,這湖水這麼深,八成是活不了了。”

“可是,”屬下一人趕上來,低聲地,“是不是在瘦西湖附近搜搜,說不定能找到他們的的屍體,萬一……”

南爲卻轉過頭去,冷冷得瞪了他一眼,冷笑,“那麼,我還該聽你的麼!”

“屬下多嘴,不敢!”看着他猛然赤了一下的眸子,黑衣屬下倉皇單膝跪倒,低低疾呼。南爲冷哼一聲,帶着人徑自離去。

那一行黑衣人漸漸遠了,瘦西湖上漸漸恢復了平靜。

忽而,湖邊停着的花艇裡,就有一艘動了動,慢慢地飄在水面,朝着湖中心緩緩流去。這花艇一動,艇子上積累的雨水就被簌簌震落下來,攪碎了一湖的月影。

花艇上依舊是一片黑,吊着的燈籠在風中簌簌抖動。

一片沉寂裡,忽而就聽得嘩啦幾聲,那水下破出兩襲衣衫來,一襲磷白,一身灰麻。

黑黢黢的船艙裡驀地伸出兩隻手,拉着那湖水裡的人,就往花艇上拽。

“呸呸。”黑暗裡只聽那船艙裡,白衣公子微微咳嗽了幾聲,往外吐着口裡的水。

有人遞了件披風過來,笑着爲他披上,“怎麼樣,九月瘦西湖的水,可還好?”

“冷……冷死了!”白衣公子裹着斗篷,忍不住瑟瑟發抖。

那襲麻衣也躍上船來,旁邊有人遞披風過去,他接了,卻不穿。

黑黢黢的花艇裡,終於顫巍巍的亮起了一盞燈,照亮了一船的人。

白衣哪裡是舒子夜,分明就是那個紈絝公子白如今!而麻衣的又哪是小童,明明是厲雲!

端着燈的是美沙亞,笑虐兩人的是青琉。旁邊還站着兩個飛葉堂的姐妹,似笑非笑的看着這兩個落湯雞樣的男子。

“那邊的事都搞定了?”白如今哆嗦着,問出了一句。

“沒問題。”青琉笑着應了一聲,卻忍不住誇讚,“你這一招暗渡陳倉果然好使。真正的舒子夜已經平安的到達飛葉堂了。”

原來他跟厲雲化妝成擡烤豬的夥計,隨着青琉化妝的小二前來,借宵夜之名進門,然後由青琉押着被點啞穴的舒子夜和小童順利出門。再由如今和厲雲裝扮成兩人詐逃,躍入瘦西湖,讓星野國的探子徹底失去兩人蹤跡。

“我只是奇怪!”如今卻垂了垂眼,“那些人怎麼不搜一搜就走了,似乎……太輕易了些!”

“輕易麼!”厲雲驀地插了一句,冷冷得抹了一把臉上的水。

真是九死一生——還輕易,難怪說對不起自己了。剛纔差點被打成篩子,又差點被淹死!

這白如今不通知一聲就中途跳河,萬一他不會水,豈不就斷送在這瘦西湖上了!真真的肆意妄爲!完全是胡鬧!

“爲什麼不讓我動手!”厲雲的眸子一利,生生質問。本來說好的,引開那些人,儘量逃,若實在逃不了就動手——可沒想到,好傢伙,竟然就從那二十四橋上跳下來了!

紈絝公子一翻白眼,“你能打得過他們所有人嗎?再說了,我從來不殺生,阿彌陀佛,本少爺可是很善良很善良的!”

說着,竟然裝模作樣的雙手合十,搖頭晃腦起來,口裡兀自在那叫着,“罪過罪過,阿雲,我可是在爲你積德!”

阿雲?!這個稱呼讓厲雲非常不爽,冷生冷氣的,“我跟你很熟麼!別胡叫!”

“好啦好啦,你們別吵了。”青琉看不下去,不得不插進來,“你們兩個前世是冤家嗎?怎麼老是這樣劍拔弩張的!”

“誰跟他吵了!”如今犟了一聲,撇撇嘴,“我纔不跟天下第一大傻瓜吵架呢,顯得自己也像個白癡!”

“你!”厲雲氣的臉色一漲,咚地將手裡的披風擲在船板上。卻終於冷笑一聲,轉過身去坐下。犯不着跟這樣的人生氣,倒顯得自己有些歇斯底里了。

青琉皺着眉在這兩人之間來回看,不由得嘆了口氣:閣主讓白如今跟着,是不是一個錯誤?這兩個人分明是水和火,一旦碰在了一起,非要拼個你死我活不可。

一行人剛踏入那飛葉堂的堂會,卻見白日裡那個撐黃傘的少女倉皇趕過來,口裡一迭聲的,“不好了!”

不好,還能不好到哪去?有這兩個人在身邊已經夠不好的了。青琉有些頭痛的扶了扶眉,“你慢慢說,發生什麼事了?”

少女慢慢喘出一口氣,低聲,“堂主,抓回來的那人,根本不是舒子夜!”

“啊?你說什麼!”白如今驚奇的湊上來,瞪大了眼睛,“那個那個……不是舒子夜?”

“不是。”少女一點頭,十分肯定的說。又補充了一句,“你們快去看看吧!”

不用她說,如今已經一溜煙的竄進去,其他的人一怔,也快步跟上。

“我都說了上百遍了,我真的不是那個舒……什麼的!”

還在門口,就聽裡面那個人*着一口地道的吳語在那不耐煩地解釋。所有人的心都往下一沉。

舒子夜雖然是中州人,卻是在星野國長大的,十五歲後纔開始各地遊學,來揚州的時間極短,不可能學會如此地道的吳語。

衝到門口,白如今反而不急了,趔着嘴晃晃悠悠的進去,笑着問,“你說說,怎麼回事?”

坐在椅子上的那白衣人是個漢子,雖然身量不高,卻是鬍子拉碴,不修邊幅的模樣。一臉的惶恐卻不耐煩,只是不停的用手搔頭髮。

“我們幾個,哦,那邊的是小三子。”他邊說着,擡起手來,一指旁邊小童模樣的人。“我們都是這地兒流民,說白了就是青皮!”他竟然還自嘲了一下,搔搔頭接着說,“有一日在路上,碰個着白衣的公子哥兒,他問我們想不想要銀子!那傢伙,銀子當然是誰都想要了。他就說,只要我們裝扮成送飯的到那綠柳衚衕裡,就能得一百兩雪花銀!”

“我們就去了,沒想到那白衣公子就要我們脫衣服——”

一屋子的人聽到這裡,臉色都倉皇了一下,卻見那紈絝公子不緊不慢的接上,笑呵呵的,“是不是——他們就跟你們換了衣服,然後告訴你們,只要在那個綠柳衚衕裡呆上幾日別出去,就給你們銀子?”

“哎,是,這哥兒知道得明白!”那白衣漢子一喜,不住地點頭,“他先給了我們五十兩定錢,說是等他們回來了就給剩下的,說完就穿着我們的衣服走了。”那漢子卻似又想起了什麼,急聲,“這位哥兒既然知道的這麼清楚,難不誠是那個哥兒的朋友,給咱們送銀子來了!你可不知道,好傢伙,這幾日可把我們憋壞了,整日裡還覺得外面有人偷看,看得我心裡直發毛——偏那哥兒每日裡還故意讓我在那窗戶底下走一遭!”

白如今聽了只是笑,還不住的點頭,可到了最後卻將臉一拉,無奈的聳聳肩,笑着,“我看,你那剩下的五十兩銀子,怕是泡湯嘍,那哥兒騙你們,他們跑了!”

“啊?”白衣青皮聽了,神色登時一萎,卻倏地一捶那椅子,恨恨得,“我騙了一輩子的人,竟然被個哥兒耍了!”

聽了那紈絝公子和白衣青皮的對話,一屋子的人更是臉色如死。

只那如今卻亮了眼,興奮的舔着嘴脣,兀自在那裡嘀嘀咕咕。

好個舒子夜,竟然也使了招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竟然騙過了兩撥人。嘿嘿,這個舒子夜越來越有意思了,竟然還跟自己有些相像。他倏然升起了一股酒逢知己似的暢快感覺來,在一屋子愁眉苦臉的人裡,笑得開了花。

(本章完)

天空逢白將聚雪迎遠客炊煙連雪起重逢文曲星北州生明月默戰留客鎮青裙染新色聚雪迎遠客風涼宮廷檐翻覆起星野相逢清江上杯酒釋囹圄踏沙求留客青霜落門楣風涼宮廷檐聚雪迎遠客風暴揚大漠且問君知否且問君知否弱冠禮成君須記爲見冰魄埋深雪無死無生 無寂無滅西風夜未央風雲染北州歸來故國遲迷霧尋冰魄攝政天空上夜營番薯香大漠起風火春雨釣天池淘盡黑暗始見火日色漸稀薄初夏晴方好淘盡黑暗始見火金帳分道別相憶成追憶弱冠禮成君須記風涼宮廷檐西風夜未央路漫漫兮求遠地下幻影之城攝政天空上焰滅除夕裡夜宴相逢爲君飲夜宴相逢爲君飲大荒夜烽火晨曦沾人衣冬雪月色滿荒野遇白沙杯酒釋囹圄夜宴相逢爲君飲重歸星野城新綠染羅裙夜露沾花石且問君知否決戰星野城夜角聞風寒一石一世界地獄之門羈旅終因舊緣紅燭落燈花聚雪迎遠客夏夜吊芳妍決戰星野城弱冠禮成君須記決戰星野城重逢文曲星黃粱不足一夢血戰狼與獅舊部歸蝴蝶路漫漫兮求遠踏沙求留客亂世&月夜踏歌聲日色滿星臺相見是故人霜月滿大漠魔入心竅中夜火話離別不負責任騙字數的小劇場二:風雲染北州星墜寒月夜北州生明月始知子夜變金帳分道別星墜寒月夜收權飛羽中風涼宮廷檐相望誰先忘冬雪月色滿荒野追蝴蝶驛站夾飛羽開到荼蘼花事了焰滅除夕裡荒野逢秋雨共處探私心舊部歸蝴蝶沙場濺血染星野城離別淘盡黑暗始見火
天空逢白將聚雪迎遠客炊煙連雪起重逢文曲星北州生明月默戰留客鎮青裙染新色聚雪迎遠客風涼宮廷檐翻覆起星野相逢清江上杯酒釋囹圄踏沙求留客青霜落門楣風涼宮廷檐聚雪迎遠客風暴揚大漠且問君知否且問君知否弱冠禮成君須記爲見冰魄埋深雪無死無生 無寂無滅西風夜未央風雲染北州歸來故國遲迷霧尋冰魄攝政天空上夜營番薯香大漠起風火春雨釣天池淘盡黑暗始見火日色漸稀薄初夏晴方好淘盡黑暗始見火金帳分道別相憶成追憶弱冠禮成君須記風涼宮廷檐西風夜未央路漫漫兮求遠地下幻影之城攝政天空上焰滅除夕裡夜宴相逢爲君飲夜宴相逢爲君飲大荒夜烽火晨曦沾人衣冬雪月色滿荒野遇白沙杯酒釋囹圄夜宴相逢爲君飲重歸星野城新綠染羅裙夜露沾花石且問君知否決戰星野城夜角聞風寒一石一世界地獄之門羈旅終因舊緣紅燭落燈花聚雪迎遠客夏夜吊芳妍決戰星野城弱冠禮成君須記決戰星野城重逢文曲星黃粱不足一夢血戰狼與獅舊部歸蝴蝶路漫漫兮求遠踏沙求留客亂世&月夜踏歌聲日色滿星臺相見是故人霜月滿大漠魔入心竅中夜火話離別不負責任騙字數的小劇場二:風雲染北州星墜寒月夜北州生明月始知子夜變金帳分道別星墜寒月夜收權飛羽中風涼宮廷檐相望誰先忘冬雪月色滿荒野追蝴蝶驛站夾飛羽開到荼蘼花事了焰滅除夕裡荒野逢秋雨共處探私心舊部歸蝴蝶沙場濺血染星野城離別淘盡黑暗始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