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如今正懶散的要躺下,忽聽得傳來了敲門聲。
“誰?”他不知道是誰深夜造訪,問了一聲,將脫了一半的衣衫合上,去開門。
卻竟然是黑衣厲雲立在門外,手裡還端着什麼東西,面有厲色。
“阿雲……嘿嘿,你怎麼怎麼……”一見他就自然而然的心虛,眨巴着眼睛問。
厲雲不說話,只是一用力,將手上的托盤狠狠塞在他手裡。如今低頭一看,竟然是一罐子米湯和藥丸。“傷勢沒好就酗酒,還敢不按時吃藥,你越發頂了天了!”厲雲冷笑一聲,倏然開口質問。
如今知他一片心意,連忙端着托盤進來,連聲,“阿雲你別生氣,我就吃藥。”
他聞言,臉色稍霽,卻邁步進來,關門,淡淡的在桌前坐下,一副不看他吃完藥誓不罷休的態勢。
本想矇混過關,現在看來不成了,他只能乖乖的在桌邊磨蹭下來,撿起一個梧子大小的藥丸,硬了硬頭皮,終於塞到了嘴裡咀嚼。那丸子苦的要命,五味雜陳,不一會兒嘴裡就澀苦難辨,似是被刺激的沒有了味覺。如今連忙端起米湯來衝口,一面喝着,一面卻僵硬着舌頭皺眉抱怨,“真難吃……比草都難吃,噫!”
厲雲瞧他一臉苦相,卻故意擺成更冷的臉色來,趁他喋喋不休的當口,又將另一丸塞入他嘴中去。眼見他張嘴抱怨,厲雲倏忽挑眉。如今立刻乖乖的閉上了嘴,泫然欲泣的捏着鼻子大嚼,嚼了沒兩口,連忙就拿米湯衝了,囫圇吞下。
眼見他都吃完了,厲雲這才展顏,窸窣地從懷裡掏出個紙包,展開。推到他面前。
白如今的眸子陡然一亮,一把攥緊了那紙包,另一手已經迫不及待的抓起一塊梅花桂圓酥餅往口裡塞。這紈絝公子,只要有甜點吃,便什麼都忘了。他吃的很猛,酥餅簌簌的掉下渣滓來,粘了他一身。他卻不在意,只是兩眼放光的盯着那酥餅。
厲雲不由皺眉,看孩子一樣的少年,這才伸出手來,慢慢拂去了少年衣衫上的糕點渣滓。卻忽而想起了什麼,將他微開的衣襟一撩,察看心上的傷口。
“你放心唔!”嘴裡塞得鼓鼓囊囊,他居然還能噴着碎渣滓高聲,“青琉姐姐每日兩次來給我換藥,她說傷口基本上好啦!”
然而,這少年的心口上,卻依舊殘留着一道縱深的疤痕。由於潰爛,疤痕更加深邃寬闊,形成了一道深深的溝壑——這道傷痕,真的要跟隨他一輩子裡。
厲雲的眼神暗了一暗,將他的衣襟合上,坐在那裡不說話。
“美沙亞呢?”如今喋喋不休,問。眼光卻一直不曾離開手裡的糕點。
“公主殿下睡下了。”黑衣厲雲應了一聲,起身。“早點休息,明日就要去星墜臺了。”
如今連忙起身送他,送到門口,卻見他倏爾轉身,猶豫了一下。卻終究什麼也不曾說出來,只是將隨身的佩劍握了一握,無聲無息的轉身離開。
如今覺得奇怪,卻聳了聳肩,進門去了。夜色涼薄,似乎也沾染了厲雲走時的冷肅。翦翦東風送來,帶起一股子寒冷。
如今望了望夜色,正要關門,忽聽得一聲冷嘯,黑黢黢的天幕上劃下一襲同色的羽翼。
“八哥、大八哥!”如今瞧得清楚,揮着手就叫,一臉笑意的跑進中庭去了。
天鷹落在門前的一枝瘦桃上,抖了抖翅膀,震落下一地的花瓣來,抱怨。“冷死人了,真不該連夜趕路。小子,我沒錯過罷?”
如今笑呵呵,抱着它往室內去,一面走一面答,“不晚不晚,都等你啦!”
雖然有要事在身,紈絝公子卻一直耍賴到日上三竿,依舊纏着被子矇頭大睡。
“如今哥哥,起來啦!起來,大懶蟲!”美沙亞卻已經在門外叫了三次,氣咻咻的背影一直在日色裡的紗門上晃。
“就來……”“來”字還未說完,就換成了一長串的哈欠。他翻了個身,準備再小眯一會兒。卻聽得一聲巨響,那沒有關嚴的雕花窗子轟然打開,冷風一股腦灌入。
他揹着窗門而睡,眼睛都沒有睜開,卻伸手一隻胳膊來,哆哆嗦嗦的揮着手。“美沙亞……替我關個窗……我……”卻又沒了下文。
“不必關窗了,也沒那個必要。”牀榻邊陡然響起了一聲冷笑,他還不曾將那句話回味過來,身上陡然一冷,嗖嗖的進了風。
“哇……怎麼這麼冷!”如今驚悚睜眼,正要去摸被,卻覺得周身都空了,一個機警翻起身來,才知他榻前圍了一羣人,看猴子一樣的掩嘴笑着看他。
厲雲在一旁拎着被子,見他醒來,就要過來拎他單薄褻衣的領子。
“哇!”他又是一聲慘叫,卻快他一步跳起身來,用被子遮着身體,眼見面前都是些熟識的人,卻又倏然笑了,將被子一掀,跣足在牀上跳起不倫不類的舞蹈,一面跳着,一面還用唱腔道,“看罷看罷,帥哥纔不怕看呢!別忘記觀賞完了交錢呀!我跟你們這麼熟,打個對摺好了,每人十兩銀子,哈哈!”
厲雲瞧他這個模樣,反倒替他害臊。將圍觀的衆人攆走了,這才從架子上拽下他的外衣來,劈頭蓋臉的砸在他臉上。冷聲。“別耍寶了。舒子夜都早朝回來了,咱們有正事。”
眼見沒人欣賞,他這才悶悶不樂的套上衣服,外人已經送了熱湯牙鹽並早飯進來,伺候他梳洗用膳。
三口兩口的吃了些東西,他已經抹嘴起身,對着架子上的天鷹揮了揮手,帶着它往外跑。
進中庭一看,厲雲和美沙亞都等在了那裡,隔得老遠,美沙亞就一個勁的朝他揮手。
“小舒呢?”紈絝公子左右張望,問。
“他說要回去取個東西。”厲雲蹙眉,淡淡的回答。卻又問,“他是否跟你說起過,爲什麼要帶公主殿下前去?”
那天鷹聽了這言,卻忽而一抖翅膀,淡笑。“解開封印,需要帝王之血。”
“你知道?”如今好奇,扭過頭去一臉驚詫。
“知道一些。”那天鷹冷笑一聲,卻並不多言。
“讓你們久等了。”迴廊上倏忽傳來了舒子夜儒雅的聲音。他拂了拂衣襟,笑着朝衆人伸手示意。
如今眼尖,一眼就瞧見了他腰間佩戴的那塊乳白色玉佩,雪蓮形狀。
可舒子夜從來不佩戴那些東西。
一路走來暢通無堵,可待到了那午門之外,卻已經是接近午時。
禁衛軍的人不但不曾攔阻,甚至都不曾排查,便讓一行人順利的進入宮掖。
一行人往星墜臺去的時候,日光幾乎就在頭頂。舒子夜擡起頭來,逆着光芒看上去,雙眼就睜不開了,不自意的滲出淚來。他微微的閉了閉眼,不動聲色的撫摸了一下腰間的玉佩。
“小舒快來!”白如今在星墜臺門外的花圃裡朝他打招呼,一臉笑意。
白衣宰相望着那張笑臉,看着那一羣熟悉的身影,驀地,雙眼就花了。
又行了幾步,前面引路的天鷹盤旋而下,收翅落在瞭如今的肩膀,壓低了聲音。“不對勁,這麼大的皇宮,怎麼連個巡邏的都沒有,就這樣由着人自由出入?”
如今的眸子一顫,悄然回首,看了看慢慢落在最後的舒子夜,卻忽而笑了笑,不置可否。
那天鷹一陣翅膀再次騰起,漸漸消失在茂密的園林深處。
星墜臺的巨大穹頂依舊關閉着,阻擋着外面軟融融
的陽光。大理石鋪就的地板上泛起宛若水紋的冰冷。地板正中的蓮華池上,小荷楚楚,軟嫩的幾乎透明,泛着池子裡寒冷的水波。
美沙亞看着這熟悉的一切,忽而就垂下淚來。空蕩蕩的星墜臺裡有穿堂的風,讓她的面頰一片冰冷。
如今無聲無息的俯下身來,扶着她的肩膀爲她擦乾眼淚。
厲雲朝這裡看了一眼,就提着衣襬奔上石階去了,既而,扭動了雙扇的狼頭累金絲把手,按動了斷面上的瑪瑙按鈕。
下面的衆人下意識的後退,眼睜睜的看着那巨大的蓮華池向一旁移去,中空的地面上卻有一盞大圓盤樣的地基升起,與那些凸現出來的密密麻麻的箍文一起,形成了一道巨大的術發陣。
所有篆文交匯的中心點上,有一塊圓形的挺起,依舊空着拇指大小的一個空隙。
厲雲已經躍入法陣去了,衆人圍住中心點,正要動手,忽聽得一聲呼嘯,天鷹飛轉回來,落在瞭如今的肩膀,卻用只能被他聽到的聲音,倉促的提醒。“這星墜臺周圍都是埋伏!”
他明顯一震,下意識的看了舒子夜一眼。舒子夜的目光正與他一交,卻不曾轉移開。白衣宰相的面色雖然蒼白,神色卻出奇的淡定。
“沒事沒事……”如今捂着嘴,不讓自己的話語被厲雲和美沙亞聽去,卻竟然還對着天鷹一笑,兀自搖頭。
天鷹沒話可說,動了動爪子,將他的肩膀抓起幾道痕跡來。它卻也收了翅膀,縮着頭一動不動。
那一面,厲雲已經掰下了星戒上的銀色寶石,看了一看,這才慢慢的放入中心的空隙裡。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中心的寶石上,只舒子夜一人,倉皇的往外看了一眼,下意識的朝內靠了靠,攥緊了腰間的玉佩。
銀白色的寶石陡然下陷,既而消失不見。中心點上卻升起一架人高銀色的儀器來,上面是鋒利的針尖,向下漸次加粗,到中心位置上,卻環着無數漏斗樣的凹槽。
“帝王之血。”一直沉默的天鷹,陡然拍了拍翅膀,冷聲提醒。
厲雲眸子一震,將信將疑。卻也沒法,將美沙亞抱起來,低低的說了一聲“得罪了”,說着,就按住了美沙亞的食指,朝那鋒利的針尖扎去。
針尖輕易的刺入手指,血似乎被一種奇異的力量吸引着,洶涌而下。孩子有些怕,微微的顫抖着,哆嗦着看自己的血液迅速流失,只一會兒,就淺淺的溼潤了那凹槽。
厲雲連忙移開了她的手指,血立刻就止住了。衆人惶然,下意識的四下看去,卻不曾見任何事情發生。
可陡然間,腳下的術法陣就篩糠般的顫抖起來,伴隨着劇烈的痙攣和低沉的轟鳴。
“哇,地震了嗎!”如今喝醉了酒一樣的東倒西歪,忍不住大叫。
可就在此時,那陰暗的星墜臺四周,倏忽就亮起了無數的光點,宛如在夜色裡陡然升起的星光!
“小心!”舒子夜驀然抓住他的手臂,將他拉回陣中心來,自己將手裡的玉佩一捏。只一瞬間,那玉佩就破散開來,宛如霧氣般擴散凝聚,在四人身外形成了一個巨大的透明碗罩!
也就是那一瞬間,四散的閃亮星光猝然襲來,卻是成千上萬只鋒利的機械弩箭,丁丁*的擊在了透明的碗罩上!
衆人瞬間出了一身冷汗——這星墜臺裡,竟然埋伏了成千上萬架機械強弩,誓要將陣中的四人釘死當場!
若沒有舒子夜這猝然發動的寶物,恐怕衆人已成了蜂窩!
如今剛誇張的出了口氣,這才覺得腳下的痙攣並沒有停止,圓盤樣的地基倏然轉動一圈,沒有防備的美沙亞唉呀一聲,便撲倒在地。
他正要伸手去扶,卻覺得腳底陡然趔趄了一下,他幾乎也撲倒在地,擡眼一看,竟然是那圓盤地基急遽下墜,往地心去了!
周圍一下子暗淡下來,耳邊只聽得風聲鶴唳,衆人的發不自意的向上飄起。如今好歹抱住了美沙亞,卻被她一頭飛起的金髮撲了滿臉,擺弄了幾下掙脫不開,幾乎被那金髮絞死。
“呸!”他吐出口裡的一撮髮絲,仰起頭來放眼望去,那星墜臺的陽光已經很遠了,上面呼嘯而過的羽箭只剩下雨絲大小,綿密不絕!
忽而,似乎有明火泛起,將他們下墜的洞口包裹在一片濃煙烈火裡,無數的星火簌簌跌落,丁丁*的打擊在他們周身的透明罩碗!
幸好,頭上漸次遙遠的日光和煙火爆炸,就被猝然移回的水池子擋住了,外面伏擊的人衝上去一看,卻移不動那水池分毫。
急速下降的衆人眼前一黑,耳朵裡卻灌滿了陰冷的風,朝看不見的深處墜落下去。大家只覺得失了重,整個身子都輕飄飄起來,彷彿脫離了地面,可偏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
吱嘎嘎一聲響,那地基上的人高機械降下去,地心處光芒一閃,墜星寶石被一根大理石柱擡升起來,照亮了衆人的視線。
光芒一開始是微弱的,卻漸漸升亮起來,到達了湮沒一切的似盲境地,衆人再也忍受不住,都下意識的閉上了眼睛。
腳下卻轟隆隆一聲響,衆人踉蹌了一下,終於覺得重心落了地,一雙腳完全的貼在了堅硬的地面上。耳旁又是隆隆一聲,一面光照進來,暖融融的打在大家身上。
如今從美沙亞散亂的髮絲裡偷了一眼,卻忽而驚喜跳起,“是一道門,咱們到底啦!”
衆人這才緩緩睜開眼睛,果然見左側石壁上開着一扇門,外面的景色依稀。
大家這纔出了口氣,舒子夜將那手裡的一塊小玉捏了捏,只覺得身外罩的那一層透明碗罩倏然摺疊,反覆縮小,最終只有玉佩大小,安然的凝形在他的手心。
見衆人都瞧着自己,他微微一笑,口氣裡卻有劫後餘生的釋然。“這是極地冰族進獻的寶物,護魂玉。當年一共也只有兩塊,被先皇賜給了兩位大臣。一位便是當今聖上,當年的武承王;一位就是家父。”
“據那些冰族人說,這護魂玉有抵禦一切攻擊的力量。可我並不曾試驗過,也算是孤注一擲。現在想來,還有些後怕。”
聽那舒子夜慢騰騰的說來,衆人卻都捏了一把冷汗,暗自佩服他的鎮定。
“喂,大八哥讓咱們快走!”白如今卻順手抓了機簧上的墜星寶石,拉着美沙亞倏然竄出,一手指着飛遠的天鷹,一面朝中人吆喝。
厲雲和舒子夜相視一笑,並肩走出那黑色的地洞。
這一走,腳下卻是不可遏止的一陷,腿上立刻沒了力氣,被白沙掩了半邊。
兩人卻顧不上拔腿出來,而是驚詫的看着四周。
視野一下子開闊的讓人無法承受,極目處竟是茫茫的白,宛如一下子闖入了冰雪的世界!
可是,這……明明該是地下才對。怎麼?
厲雲倉皇的擡起頭來,竟然真的看到了天空。只是那天空卻像一塊沒邊的大翡翠,那太陽倒是像血色的貓眼。
舒子夜蹲下身去,將一片純白抓在手掌,白色就簌簌的從他手心裡流失了。“是沙子。”他一驚,擡起頭來對厲雲說。
厲雲震了一震,勉強從白色的沙堆裡拔出腳來,心裡卻在盤算:難不成,他們卻竟然被帶到沙漠去了?可是那蕭蕭黃沙都是土色,也沒見過這樣乾淨蒼白的沙子。
“先跟上再說。”白衣宰相起身,拍了拍手上沙塵,指了指拉開很遠的如今和美沙亞
。
厲雲點頭,拽着他的肩膀,提氣在白沙上飛縱。
行了些時候,西北方向上硬生生的擠進一片石林,黑寐寐的巨石卻像一把把出鞘的利劍,直指蒼穹。那些石頭上卻帶着巨大的火色紋理,宛若煅燒寶劍的熊熊烈火。
厲雲越發確定,這不是在北州的大漠上——那大漠上風沙淒厲,莫說是石頭了,就算是鋼鐵,也能被那風沙淘摩成一把灰燼!
可這個地方,白沙,黑石,碧天。而且沒有風。
前面狂奔的如今突然轉了個向,隨着天鷹朝石林奔去。
厲雲提快身形,終於在石林外追上了,卻陡然拽住瞭如今的肩膀,將他按在了石林外圍。
天鷹盤庚了一圈,又飛回來,高聲,“怎麼了!”
有……殺氣!
厲雲的臉色一冷,只是慢慢的抽出佩劍來。
前途兇吉難辨,現在身邊不但有個弱小的長公主,更還有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舒子夜,如今又大病初癒。若真的遇到了危險……
然而,那天鷹一折翅膀,倏忽就落在了他半開的佩劍上,冷聲,“找死嗎!竟然敢在天狼面前拔劍!”
天狼?如今好奇,一把拽住天鷹的翅膀,“天狼是什麼東西?是狼嗎?就像冬薩尼養的那些寵物?還是跟你一樣,會說話的狼?狼人?”
天鷹幾乎被他拉下一片羽翼來,連忙掙脫來,卻飛在半空冷笑,“那個混蛋……睽違百年,終於又要相見了。”
它說完,再不理會身邊的人,一個猛子就扎入那猙獰繁茂的石林去了。
衆人仰起頭來一看,只見那石林上枝節縱橫,就像人間的樹木。枝節上都是黑黢黢的樹枝,泛起礦石特有的光澤。
“進去吧?”如今回身一笑,先拽着美沙亞就跑進去了,三下兩下消失在幢幢的石林裡。
餘下兩人看了看,也硬着頭皮跟進去厲雲一直被那股濃重的殺氣壓抑着,略有些煩躁不安,一直緊緊按着佩劍的機璜。
七拐八繞的,一行人終於深入到那石林腹地去了。遠遠的看着正中一片石臺,臺上有個巨大的石椅背,糾纏着泛起烏青的光芒。
天鷹已經飛繞到石椅前面去了,用一種陰陽怪氣的聲音嘲諷。“百年不見,你依舊穿的這麼沒品位。”
石椅裡陡然就起了笑聲,反脣相譏,“你依舊是一樣烏鴉嘴!”
衆人快步移到石椅前面去,卻忍不住驚了一驚。
那石椅裡懶散散箕踞而坐的,分明是個人。一頭毛刺樣的倒勾短髮,配着一雙深入眼眶的碧色的眼睛。嘴角鼻子和頭髮一樣桀驁不馴,總願意以一種遺恨世人的放蕩方式扭曲着。
再看他身上,破衣爛衫襤褸不堪,似乎是用無數色彩斑斕質地不同的布料拼湊而成,偏偏腰上還耷拉着條胳膊粗細的生鏽鎖鏈,鏈錘上吊着個奇行怪狀的圓環,上面紅紅黑黑的也不知是什麼。伸開的雙腿上散着碎布,露着一半黝黑色的腿。
這個人黑的要命,跟那些石林同色,臉上幾乎能泛出光彩來。他打着哈欠看面前這些人類,就忽而一挺腿站起來,可身後隨即掃出一匹毛色油亮的尾巴,僵硬的拖在身後。衆人瞧了一眼,下巴卻幾乎被驚脫了——難道面前這個奇奇怪怪的人,竟然真的是一匹狼嗎?
天鷹抖了抖翅膀,落在瞭如今的肩膀,繼續冷嘲熱諷。“怎麼懶散成這個樣子,幾百年的睡眠竟讓你老的無法動彈了?”
那被呼作天狼的人又不耐煩地打了個哈欠,晃晃悠悠的來回走了幾步,也是冷笑。“你這扁毛畜牲有臉說我?當年你的心氣跑哪裡去了,怎麼就跟了這麼個人類!嘁!”
那天鷹似乎被他激惱了,陡然飛起來盤庚,粗糲的聲音高高低低的迴盪在石林裡,“胡說什麼!他們給我作下人都不配!老小子,這可是你的正主!”
奇怪男子聞言明顯一怔,這才清醒了些,從鼻子裡不屑的嗤出一個音來,伸手直指着黑衣厲雲,“這麼說,你是蒼鶻的後人?”
他口裡的蒼鶻,便是星野國的初代國主,整個星野事業的締造者。
厲雲搖頭,卻被它的殺氣壓抑的張不開口,手心裡隱約有汗。
“那是你?”天狼蹙眉,手指毫無禮教的轉向舒子夜,不客氣地,“那死孩子的後人,怎麼孱弱成這個模樣!”
然而,白衣宰相卻也是笑着搖頭。
“是我是我!”如今卻陡然出聲,雀躍着跳出人堆,嬉皮笑臉的將一切事攬到自己身上。
奇怪男子伸出來的手明顯痙攣了一下,不可思議的喃喃,“你身上的確有墜星的氣息……”卻陡然抱住了頭,不敢相信的蹂躪着自己的頭髮。
“如今,別鬧了。”舒子夜終於溫言出聲,將他拉到一邊去,卻雙手推着美沙亞的脊背,將戰戰兢兢的小公主推到面前。他隨着厲雲行了半禮,淡笑着說。“這位纔是皇族的傳人,美沙亞長公主殿下。”
那天狼卻陡然怪叫起來,不耐煩地撕着自己的頭髮,口裡一迭聲的,“怎麼竟然是個小屁孩,你們耍我罷!”
好不容易等了幾百年,好不容易有人下來重新喚醒他,可以到外面去翻覆一番。可怎麼料到,他的主人卻竟是個毛孩子。
就在它撕頭髮的時候,它背後的那條黑尾陡然捲起,卻倏爾幻化成一道巨大的影子,將它的整個身軀完全覆蓋。
那黑影裡,一雙碧色的眼睛熠熠生輝,帶起了攝人心魄的寒冷。天狼的身形就在影子裡緩緩模糊,似乎融入了那一團漸次膨脹深邃的黑色裡!
“不好!”天鷹陡然失聲而叫,一雙爪子便深深抓瞭如今的肩膀,它一拍翅膀竭力提醒,“是南柯!你們都閉上眼睛,捂住雙耳!”
衆人驚了一驚,眼看着那團黑暗陡然爆裂,無數黑色絲帶般的朝他們飄來,帶着滾滾叫喊,倏忽鑽入他們耳朵裡去!
一個聲音就陡然在衆人腦海中同時響起,帶着能摧毀一切的頭痛欲裂。
“想要做我的主人!省省罷,先看你們能不能活着走出去!”
只那一瞬間,腦子裡的那個聲音,便伴隨着鋪天蓋地的黑暗,一下子籠罩了衆人。大家紛紛失力,軟倒在地,瞬間就沒了知覺。
天鷹瑟縮着翅膀飛起,卻似被無形的力量壓迫,終於也勉強落在地上。它眯起眼睛,對着那個若隱若現的大團黑影急聲說,“天狼你幹什麼,他們都只是沒有任何能力的人類!你難道要趕盡殺絕!”
那團餘下的黑影在風中呼嘯,帶着摧毀一切的冷笑,“烏鴉嘴,你羅嗦什麼,就算是蒼鶻也要先過了我這一關,否則,就是天皇老子我也不從!這纔是我天狼星的尊嚴,不同你這個烏鴉嘴!”
那天鷹爲之氣絕,忍不住揭它的瘡疤,“你這任性妄爲的死脾氣怎麼還沒改過來!難怪蒼鶻那小子會在事成之後將你封印!一年了,你還沒吸取教訓嗎!”
那句話真的戳痛了它,黑影咆哮起來,夾雜着陰利的颶風,“閉嘴,你說什麼也無補於是,看我怎麼毀了他們!”
它說着,陡然就鑽入厲雲腦子裡去了。
“住手……”天鷹的咆哮在耳外響起,宛若不真切的夢魘。
“你害……他們……就永遠……別……出……”
可它卻顧不上了,帶着沉寂百年後的解脫,呼嘯着穿梭在厲雲的生命裡,織成了一幅最完美的夢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