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重華點點頭,掀開被子下榻道:“郢陽君怎樣了?還沒有回來嗎?”
秦非搖頭道:“一直未曾有消息。雖然死裡逃生,但現在的情況恐怕更糟。”
項重華驚道:“爲什麼?”
秦非道:“我懷疑是太子故意設下埋伏,所以叫人帶了一具敵人屍體回來,結果卻發現了這個。”
項重華從他手裡接過一塊布條,瞬間只覺五雷轟頂。
沾滿鮮血的布條上竟赫然繡着郢陽君府的飛鳳標誌!
秦非道:“這是在死者貼身小衣上撕下來的。我讓他們另外去查了幾具死屍,在小衣上也均發現了飛鳳標誌。還有他們的刀刃的用材和造型和郢陽君府的兵器也一模一樣。”
項重華急道:“那鐵匠鋪的老闆怎麼說?”
秦非垂下頭道:“總管去找時已經無一活口。”
項重華一拳砸在几子上,怒道:“好狠的心腸!”
魏千雪端着一個盤子進來,雙眼紅得像桃子。
項重華急道:“莫不是陳杰他們……”
魏千雪忙擺手道:“他們好好的,太醫說再休息一個月便可以下地了。”
項重華道:“那你怎麼哭成這樣?”
魏千雪將飯菜盛好放在項重華的身旁,擦了一把眼淚道:“是英姬,英姬沒了。”
秦非安慰道:“人死不能復生,何況她畢竟是太子的細作,對我們也沒有什麼好處。節哀順變吧。”
魏千雪垂下頭道:“雪兒知道她讓郢陽君和華大哥都吃足了苦頭,但她又何嘗不是身不由己?我們這些女孩子就像飄萍一般,落到哪裡都只能隨波逐流,半點也左右不了自己。雪兒真的很恨,恨自己爲什麼是女子。”
項重華苦笑道:“在這樣的世道里,男人和女人又有多大差別?大家都是權勢之人手裡的草芥。即使是位高如太子,只要爲王的動動手指,也會立即淪爲流寇。”
魏千雪咬牙道:“最起碼,男子還可以選擇自己的心上人。可女子卻只能……”
項重華想起息雅,黯然道:“那也不盡然。如果你的心上人被另一個位高權重的人看中了,你又能怎麼樣?”
陳嘉忽然闖進房裡,急衝衝地向項重華和秦非道:“華兄,秦先生。郢陽君急召你們過去。似乎出了不小的事情。”
秦非和項重華不約而同想到了敵軍身上的飛鳳標記。當日隨行護駕的其餘幾人也都被接到宮裡,重傷的陳杰等人乘坐特製馬車,而孫樂、孫哲則與項重華和秦非共乘一車。
項重華倚在坐墊上,被魏千雪的話勾起的對息雅的思念和痛苦涌上心頭,不禁聯想到同樣是紅顏伴白髮的英姬,感慨道:“人算不如天算。太子若得知被自己親手送上的英姬竟然死在了自己佈下的陷阱裡,不知會有何感想?”
孫樂黯然道:“英姬是被我殺的。”
孫哲扭頭瞪了他一眼。秦非心裡微微一凜,雖然早已猜到英姬是被郢陽君下令暗殺,但沒想到孫樂竟肯主動交代,不禁脫口問道:“英姬臨
死前似乎對孫兄說了什麼話,對嗎?”
孫樂垂下眼,道:“她說,謝謝你。”
項重華驚訝道:“爲什麼謝謝你?”
孫樂將頭埋在臂膀裡,答非所問地喃喃道:“她最後的那個笑容簡直和小蕊一模一樣。我,我一閉上眼睛,耳邊彷彿就聽見她說:'謝謝你,謝謝你……’”
秦非望向孫哲,好奇道:“小蕊是誰?”
孫哲目中略過一絲悲傷之色,長長嘆了一口氣道:“是我們最小的妹妹。父親一死,她便被我們的大娘送給了足足有四十歲的大司馬當填房。”
項重華脫口而出道:“後來呢?”
孫哲默了半天,望向車窗外紛飛的落葉道:“不到一年就抑鬱成疾,死在前去探病的孫樂的懷裡。那天,剛好是她十七歲的生日。”
項重華和秦非均垂下頭,孫哲卻淡淡一笑道:“也許,這也是一種解脫。無論是英姬還是小蕊,現在應該都比生前快樂吧!”
孫樂擡起頭,滿眼血絲地道:“我原先是那樣恨英姬,但現在我卻覺得她很無辜。還有雪兒,直到現在我才真正地體會到她的無奈。若是可以選擇,哪個女人願意這樣刁毒?”
項重華心裡不由想起了息麗華,心道:“若是可以選擇,所有女人都不會惡毒嗎?那榮寵至極的息麗華又是爲了什麼害死那麼多的人,並親手將妹妹的幸福毀掉?”
孫哲向項重華道:“我們孫氏在莫令尹在世時也可算風光無限,誰想到現在會如此落魄。郢陽君府裡的屬下家臣雖也均出自名門,卻均是失勢貴族。大家聚在一起,也算是相依爲命吧。我看華兄器宇軒昂,絕不似我等敗族寒門子弟,倒頗有人中龍鳳之相,爲何捨近求遠,千里投奔並不得勢的郢陽君呢?”
項重華乾笑一聲,還沒思索出怎麼編個謊話應對過去,秦非已經接口笑道:“他的確跟你們不一樣,你們是被大娘逼的,他是被小娘逼的。”
項重華一把就把秦非拍在了地上。
四個人相識一眼,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項重華掀起車簾,向另一輛車看了一會兒,又放下簾子道:“陳杰他們雖然保住了性命,這樣折騰恐怕會讓傷口惡化。真的沒關係嗎?”
秦非無奈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那天在場的只有你們幾個。大王要傳我們問話也在情理之中。”
項重華怒道:“叫我們三個也夠了,何必扯上他們?虧我還覺得祁王有點人情味,沒有想到也是這樣……”
秦非急忙向他連打眼色,孫哲卻淡淡道:“秦兄不必擔心我和小哲。無論是誰敢在府裡說華兄一個不是,我孫哲第一個不會饒他。”
孫樂笑着舉起手道:“我第二個。”隨即向項重華道:“這次傳我們入宮的是郢陽君。我們這個大王雖然喜歡酒色,還三天兩頭不理朝政,卻是一個最念恩情的老好人。”
孫哲瞪了他一眼道:“說話注意些!”
秦非笑道:“大家都是自己人,不妨不妨。”
項重華蹙眉道:“郢陽君難道不知道他們三人的傷勢不宜勞累嗎?”
孫樂想說什麼,被孫哲瞪了一眼吐吐舌頭,隨後笑道:“華兄若也是一方王子,我們兄
弟一定投在你的府下。”
秦非神色一動,笑道:“若他是雍國太子項重華,恐怕你們躲還來不及呢。”
孫哲卻肅然道:“秦兄有所不知。王室儲君之爭最是雲譎波詭,得勢王子身首異處的大有人在,而落魄王子問鼎寶座的也比比皆是。眼下麗夫人雖然貌似佔據上風,項重華太子卻絕非毫無勝算。”
秦非不禁問道:“此話怎講?”
孫哲道:“麗夫人自掌控雍國大權後便和王室頻起摩擦,先是破壞了多樁王室要臣和息國貴族的聯姻,後又大量減免稅收,並因爲虐待家僕而嚴懲了好幾個大將文臣。許多宗親權貴甚至想要替重華太子翻案,質疑重華太子的造反只是息麗華設下的圈套。他們已經不再將重華太子當作是逆臣,甚至還偶爾表露出希望迎回重華太子的想法。”
項重華脫口而出道:“此話當真?”
秦非悄悄踢了他一腳,笑道:“不瞞你們說,我等當初還真想追隨重華太子。華重更是對重華太子傾慕不已。”
項重華點頭道:“重華太子那樣重情重義又威武瀟灑的人才可謂天下罕見,只可惜……”
秦非用“你真好意思說”的目光看了一眼項重華,接着道:“只可惜他腦殘起來也是天下罕見。“
項重華毫不猶豫地一腳踩了回去。
孫樂卻道:“重華太子雖在政治上沒有什麼突出建樹,卻是豪俠勇士理想中的明主。你們若是什麼時候想去輔佐他,別忘了叫上我們兄弟。”
孫哲瞪了他一眼,秦非忙解圍道:“孫樂兄弟真會開玩笑。不過若是我們想要回家探親,有兩位同行也是一件美事。只怕孫哲大哥在郢陽君府待得太久,捨不得走吧?”
孫哲淡淡道:“孫某幸何如之。正因爲在郢陽君府待得最久,有些事情才更清楚。”他一笑道:“其實我還想拜會天下首富韓無慾。他在南地的產業雖不多,但名聲絕不比在北國低。”
秦非道:“浩然侯爺似乎與郢陽君交情不淺,不知浩然候對重華太子印象如何?”
孫哲道:“最上乘的商道莫過於居奇貨而謀權勢。韓無慾更是深諳此道。翼國國君雖一度希望抓住重華太子來討好麗夫人,但韓無慾卻智高一籌,一早就看出無權勢根基的麗夫人即使掌權也只是曇花一現,所以一開始就想收重華太子爲己用來抗衡虎視眈眈的翼王。”
馬車緩緩停下,車外傳來詢問和出示令牌的聲音,孫樂道:“現在我們已經抵達茅門。茅門後便是朝堂。”
祁宮採用大城套小城的雙城制,正中爲朝堂,東南部爲宮殿區。宮中建築高低錯落,繪飾精美,臺基多達二百,並引水入宮,廣植奇樹異草。宮人服飾也不同於北國的莊重嚴肅,顯得更加搖曳多姿。項重華等人被直接帶到偏殿,陳杰等人各由兩個侍衛攙扶,剛剛踏入殿堂,便看到了滿面愁雲的劉羲緯。劉羲緯看都不看陳杰等人一眼,屏退侍衛後拿出一塊繡着飛鳳的布料對項重華等人道:“你們對此有何感想?”
孫樂道:“這一定是太子早就安排好的。我府誰會在小衣上繡這個東西。”
劉羲緯不悅道:“那你說怎麼辦,全體去父王面前脫了衣服看小衣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