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氏在祁國的產業雖遠遠不及北方,但也頗具規模。雖然韓文一再要求低調,前來迎接的馬車至少也有十輛。韓文本要播出一輛馬車送給項重華和秦非,但兩人考慮到不便將韓家牽扯進,還是謝絕了韓文的好意,租了一輛不起眼的馬車。祁國雖亦是南國,但風俗人情與陳國又不同。房屋園舍也不同於北國的磚石疊壘,多爲木質,於輕巧中顯出一股堅韌。祁人服飾色澤比陳國還要豔麗幾分,男子寬衣大袖,女子則重紗遮面,無論人還是景,都在秀氣裡透着濃豔,雅緻裡透着瀟灑,奇正相符、搖曳多姿,處處顯出一派迥別北方的別樣氣息。
項重華掀起車簾,看着那些籠在輕紗裡的祁女,道:“我還以爲祁國地接滇部,民風開放,沒想到祁人比北人還要保守,好好的女子,怎麼連臉都不肯露出來?”
吳不爲笑道:“與其說是保守不如說是實用。祁國地處南方,不但太陽毒辣、氣候溼熱,毒蟲也比其他地方厲害得多。那些愛美的女子爲了保護白皙的肌肉,便會在出門時帶上面紗,而且華兄不覺得這樣如同霧裡看花一般,更添美感與誘惑嗎?”
秦非探過頭去,指着房屋高高的臺基和深深的山檐道:“這裡的臺基和山檐想必也是爲了防潮遮陽而建的了?師尊曾說過,一地有一地之水土氣候,一地之水土氣候則會塑造出一地迥然不同的人文風情。華夏之人雖皆爲黑髮黑目,但語言、服飾乃至房屋性情卻各有不同。而反之知道了一地特殊的地貌,則可以對其文化進行相當程度的推測。'聖人不行而知,不見而明’便是這個意思。天下萬物因與天地陰陽相溝通,所以存在着千絲萬縷的聯繫,只要能把握實質,執其兩端,那其餘的事情便皆可以類推而得之。此番南行,果然驗證了此言不虛。”
吳不爲由衷地讚歎道:“所謂見一葉而知秋,說的就是秦兄如此的人物。雖然我現在依然不是很喜歡莊夢先生,但不得不承認,他的確是一代奇人。”
項重華叫了一句:“好香!”將頭探出窗子,看見一個黃衣女子抱着一團火一般的花束,不由道:“是茶花!若是在北國,這樣上好的山茶定然價格不菲。好美的茶花!”
吳不爲道:“山茶花在祁國也不多見。它們多爲野生,人工培植比較困難。滇部聚集了最全最美的山茶。可那裡也有幾近禁地的聖雪峰,誤入的人十有八、九都回不來,而且那裡還有山鬼。”
項重華皺眉道:“那樣美的地方竟然有鬼怪?真是大煞風景。”
吳不爲笑道:“此言差矣。祁國所謂的山鬼不是青面獠牙的鬼怪,而是一個絕色的女神。據那些有命逃回來的人說,這個女神含睇宜笑、秀麗絕俗,但性情殘忍,連坐騎都是一隻野豹。”
那女子彷彿感到了項重華的眼光,折下一朵山茶向他拋擲過來,見項重華一把接住,掀起面紗向項重華嫵媚一笑。
吳不爲笑道:“華兄可得小心。祁國女子雖看
起來靈秀嬌媚,但都性情潑辣、敢愛敢恨。你若是惹上可就麻煩了。”
項重華揮手錶示感謝,縮回頭道:“我記得吳兄說過,來祁國是因爲佳人有約。吳兄的那個佳人也是如此棘手的辣玫瑰嗎?”
吳不爲露出一絲苦笑,道:“我倒是希望她能辣一些。她卻如同明月般高冷。”
項重華道:“也許是你惹着人家了,女孩子本來就容易莫名其妙地結仇。”
吳不爲淡淡道:“你可真是一語中的,我們兩個的確有些舊仇。”
項重華壞笑道:“你這小子一定是傷了人家姑娘的心,對不對?你們能有什麼仇啊?”
吳不爲淺笑道:“滅門之仇。”
項重華差點栽出馬車,道:“你是不是挖心挖得腦子也出問題了?”
吳不爲道:“她已經多次想取我那個爹和爹他爹的性命,但都被我出手阻止。我這次來祁國只想……”
秦非嚥了口唾沫,道:“你要殺了她?”
吳不爲灑然一笑道:“我想向她求婚。她本來就是我最喜歡的那一類女孩子。”
項重華驚叫道:“你瘋了嗎?”
吳不爲道:“若非我爹他們趁我娘病重時引來她的仇敵,我娘也不會死。所以說起來,他們也是我的殺母仇人。我以前救他們就是爲了能徹底一刀兩斷。”
項重華道:“那個姑娘也不介意嗎?”
吳不爲道:“她若和其他人一樣迂腐,我又何必癡迷多年?”他掀開簾子向外一瞧,道:“這個話題至此爲止。郢陽君最近剛搬了家,現在得先想辦法找到他。”
項重華道:“韓文也不知道他現在哪裡嗎?”
吳不爲笑道:“韓文向來不管世事,他知道郢陽君購買寶石已經相當不容易了。”
秦非沉吟道:“茶花本是珍貴的物件,那個女子卻輕易將它折下給人,想必是富貴人家的婢女。我們不如問問她,看看她能否行個方便。”
項重華心領神會地下了馬車,捻起茶花便向女子奔了過去,不一會兒便和她一起回到了馬車前,道:“可真巧。這位叫顧盼盼的姑娘恰好是郢陽君府的婢女。她答應帶我們去見郢陽君。”
秦非作揖道:“如此一來,便多謝姑娘了。”
顧盼盼笑道:“不敢不敢,你們要是把奴家折花的事情告訴郢陽君,奴家可就慘了。咱們的主子可是出了名的節儉,吃飯掉了顆豆子都要追出一里地撿回來。”話沒說完自己便笑得花枝亂顫。她的面紗已經在上車的時候挑了起來,一雙眼睛水汪汪得顧盼生姿。
顧盼盼笑累了才眨着大眼睛道:“你們找咱們君上有什麼事情嗎?他這些天爲了大王的田獵大典可忙得不行呢。你們這幾個北人雖一個比一個俊,但若是來找他麻煩,奴家可不許。”
項重華道:“姑娘不要誤會,我們只是向君上彙報的。姑娘若不放心,可以叫霜月姑娘來接我們。”
顧盼盼斂起笑容,瞪眼道:“你們難道不知道霜月失蹤的事情嗎?”
自顧盼盼上車後便閉目養神的吳不爲忽然睜
開眼,道:“她什麼時候不見的?”
顧盼盼想了一會兒道:“從她幾個月前去翼國辦事直到現在都沒有消息。霜月的謹慎周全可是有名的。咱們還是頭一次見她去了這麼久。”
項重華差點脫口而出:“我們就是受她囑託來見君上的”,但看了看一臉嚴肅的秦非,緘口不言。
秦非想了一想,向她笑道:“以君上之尊,誰敢爲難他?莫非霜月姑娘自己有什麼仇家?”
顧盼盼玩弄着手串道:“霜月姑娘可是君上最親近的婢女,咱們哪裡能知道人家的背。景?不是誰都可以隨隨便便跟着君上出國見識蝃蝀的。”
項重華本想說“原來那塊寶石叫做蝃蝀”,想了想道:“蝃蝀不是彩虹嗎?難道你們祁國沒有蝃蝀?”
顧盼盼道:“蝃蝀是咱們君上從首富韓無慾那裡買回來的寶玉。爲了買這塊寶玉,他老人家恨不得把全府的飯都省了,伙食一天比一天差。人家都羨慕郢陽君府裡的美人腰細,可哪裡知道是被他餓瘦的。”說罷又笑了起來,美目轉了一轉,抿嘴道:“霜月姑娘的美貌可是相當有名,連太子也對她不懷好意。你們該不會是受了美人之託,替她交差的吧?”
秦非一時語塞,幸虧吳不爲接口道:“她這幾個月都沒有聯繫過你們嗎?”
顧盼盼眼波一轉,道:“這位小哥好像尤其關心咱們的美人呢。你是不是也……”
吳不爲沉下臉道:“我問你她有沒有聯繫過你們!要是再胡說八道地套我們的話,我可不會管你是誰的婢女。”
顧盼盼嚇得臉都白了,乖乖道:“一開始有飛鴿傳書,說她要去姜國看望故人,稍微遲幾天回來。但那之後,她就再也沒有什麼信了。”
吳不爲道:“很好。”又靠在墊子上閉住眼睛。
秦非看了看顧盼盼,暗道:“郢陽君府應該不會離城中心太遠,可爲什麼走了這樣久都沒有到?”掀開簾子向車外望了一眼,見馬車不知何時已經駛出繁華的街道,轉到一條小巷子裡,問顧盼盼道:“宅邸不應該在王城中央嗎?這裡是什麼地方?”
顧盼盼笑道:“三位放心,就要到了。君上爲了體察民情,在一些不起眼的平民區置了幾個宅子。他現下就在前面的宅子裡。”
車伕在顧盼盼的指引下停在一家並非十分起眼的宅子前,顧盼盼跳下馬車就要去敲門,吳不爲不露聲色地抓住她的手臂,道:“還是我們自己來吧。”將她擋在自己和項重華之間,沒有抓住門環而只是伸腳在門上重重踢個不停。過了好一會兒,門“吱呀”一聲開了,迎面撲來一股馬糞的臭味,一位滿臉皺紋的黑麪漢子從裡面探出頭來,瞧見來人並非相識大爲吃驚。顧盼盼從吳不爲身後露出臉來叫道:“他是給君上養馬駕車的馬叔,是個聾子,還是讓我來吧。”
吳不爲不理她,冷冷看着馬叔道:“聽好,我要刺死你。”
馬叔睜大眼睛,完全不知所云,忽然白光一閃,他的臂膀上已有汩汩的鮮血流出。馬叔捂着胳膊倒在了地上,顫抖的身子不斷縮回門裡,目中充滿了驚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