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過後的天氣,已變得有些微熱。院子裡的樹蔭下,珠兒興致勃勃的玩着‘踢房子’的小遊戲。這是蕭克自己幼年時玩過的東西,現在教給了珠兒。珠兒這幾年來幾乎沒有任何人同她玩過,現在每天都像是過節一樣的開心。愉悅的笑容時常掛在臉上,咯咯的笑聲不絕於耳。
蕭克就坐在樹根下看着珠兒玩。看着天真無邪玩得正開心的珠兒,他幾次想把珠兒喚過來問起上官流雲的事情,都忍住了。或許這樣的事情對於天真的珠兒來說太過複雜、太過沉重了。蕭克還是決定,先見一見赤蒙人、瞭解他們的意圖再說。
不管怎麼說,蕭克親口說過要當珠兒的保鏢。既然是保鏢,就要幫僱主解決麻煩、排除潛在的危機。盲目的躲避絕對不是辦法,這樣的危險只會一直如影隨行的跟着珠兒。躲在哪裡跟到哪裡,一輩子也甩不掉。除非找到問題的根源,並想個徹底解決的辦法。
傍晚晚飯後,出去了一天的老艾迴來了。他告訴蕭克和郝南仁,赤蒙人已經答應了見面,地點就約在肥七以前住過的破廟裡。因爲那裡很荒僻,不會引起什麼人的注意。時間,就是當晚酉時。
入夜後,蕭克先把珠兒哄得睡了覺,然後和老艾、郝南仁一起出了門,直奔破廟。
時隔數日再回到這裡,破廟仍然沒有什麼改變。荒廢的廟裡有一小堆火光在閃現,三五個人影正在裡面晃動。老艾先跑了進來和裡面的人嘰裡骨碌說了一陣話,然後再出來說,赤蒙人只見蕭克一人。
郝南仁疑惑道:“蕭兄弟,你一個人進去……你會說蒙語嗎?”
“不會。”蕭克一邊提步往裡面走,一邊說道,“但他們肯定會說漢話。”
老艾驚訝的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不會說漢話怎麼到中原來找人?”
郝南仁和老艾一起愣了一愣,目送着蕭克進了破廟。
破廟正堂裡,三個人站成一個品字迎面對着蕭克。他們身後的火堆邊,坐着一個人。跳躍的火光映在他的臉上,眼睛彷彿熠熠閃亮。
蕭克略爲打量了他們一眼,說道:“我來了。說話的人出來吧。”
站在前面的三個人,體格都比較強壯。雖然他們穿着普通的漢服,可是面貌特徵一眼就能看出,不是漢人。鷹鉤大鼻樑,眼眶很深,露在帽子外面的頭髮也有一點捲曲。這跟蕭克印象中的新疆人比較相似。
“請坐,客人。”坐在火堆邊的那人開口說話了,指着自己身邊的空地說道,“等你很久了。”
那三個人閃出了一條道,站在一旁盯着蕭克,眼神中頗有敵意。蕭克走到火堆邊,說道:“我不習慣坐地上,就站着說話。”
火堆邊的那個人揚起嘴角略微笑了一笑,頗有興趣的打量了一陣蕭克,說道:“你們中原人,不是都習慣跪坐在地上嗎?既然這樣,請坐馬札。”說罷,他身邊的人從一旁拿出兩個可以摺疊的皮質矮凳,二人分別坐了上去。
那人一直正眼打量着蕭克,彷彿對他非常的感興趣。他說道:“你的身手非常的好。你可以告訴我,你究竟是什麼人嗎?”
蕭克也注意到了,至從他進屋這後,這個人一直坐在這裡沒怎麼動過身,而且行動有些不便,看來是身上有傷。聽口音也挺像,或許他就是那天夜裡被自己所傷的人。蕭克說道:“我是什麼人不重要。我只想知道,你們爲什麼要找珠兒?”
那人笑了一笑,說道:“你很直爽,跟我們蒙人很像。在我的印象裡,中原人都喜歡拐彎抹角旁敲側擊。虛僞的人總是很難打交道。我叫扎哈爾木,是赤蒙汗國古雷大汗帳前的侍衛隊副隊長。你可以叫我扎哈爾木或是扎哈將軍。”
蕭克點了一下頭:“蕭克。”
“你真是一個有意思的人。是我見過的中原人當中,最奇特的一個。因爲,你說話總是特別的簡潔。”扎哈爾木並沒有表現出什麼敵意,笑着說道,“我有一個直覺。我們能做朋友。因爲我也是一個非常直爽和簡單的人。”
蕭克略微笑了一笑,不置可否。一個國君身前的衛隊隊長,有可能直爽而又簡單嗎?對方這樣,無非是爲了套近乎。
“還是說正事吧。”蕭克說道,“你們爲什麼要找珠兒?”
“因爲上官流雲。”扎哈爾木倒也還真的爽快,“古雷可汗派我們來,接回上官流雲的家眷。唯有這樣,上官流雲才肯投效赤蒙。”
“於是你們找了幾年,纔得到消息說上官流雲的家眷已經到了駝子鎮,對麼?”
“是的。”扎哈爾木說道,“我們是三年前離開大漠牙帳的。在中原打聽了許久的消息,纔好不容易打聽到上官流雲的妻女流落到了這個邊關小鎮。接下來的事情你也就都知道了。我們遇到了艾守銀。他告訴我們,我們要找的人或許就在郝家院。但是他不敢動手,更不敢跟郝南仁和你說起要交出珠兒。於是引着我們半夜去捉人。不料,你的身手太厲害,我們失敗了。”
艾守銀?蕭克不由得心中一笑:怪不得他只讓別人稱呼他的別號叫“老艾”。這名字也太有個性了一點。
“說重點吧!”蕭克說道,“你們是不是要把珠兒帶回北方草原,讓她去和上官流雲在一起?”
“是的。”
“這是古雷可汗的意思,還是上官流雲的想法?”
扎哈爾木的笑意變得有些詭譎:“有區別嗎?”
“當然有。”蕭克正色說道,“如果是古雷可汗的想法,他要珠兒去草原就是動機不純,是想拿去威脅上官流雲逼他就範。這樣,珠兒也會遭遇到危險或是喪失自由。以認爲我會同意嗎?”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扎哈爾木也很聰明,“如果是上官流雲的想法,那珠兒去草原就順理成章,對嗎?她只是去和父親相聚,是理所當然的。”
“你卻別想順理成章的欺騙我。”蕭克淡然的說道,“如果我發現你有一丁點欺騙了我,我一定會殺了你。”
站在一旁的三個大漢聞言都動了一動,扎哈爾木卻是擺了一下手示意他們不要亂來,然後微笑道:“我說過了,我也是一個直爽和簡單的人。你現在可以不相信我,但我絕對不會騙你。上官流雲,很想念他的妻女。如果不是他主動妥協,一向重信守諾的古雷可汗也不會擅自派我們到中原來驚擾他的家人。”
“妥協?”蕭克表示出一點疑惑。
“是的。”扎哈爾木說道,“這次我們來中原,發現中原人都把上官流雲當成了大叛徒、賣國賊。其實他們錯了,他們應該把上官流雲當成大英雄。在我們草原,就是最憎恨上官流雲的將軍,哪怕跟他有着殺父殺兄之仇也對他非常的尊敬,把他當成英雄。中原人,太虛僞。”
蕭克略皺了一下眉頭:“別說沒用的。告訴我事實。”
“事實就是,當年上官流雲是被迫投降的。其實說投降都還不太準確,他只是當了俘虜。”扎哈爾木很健談,娓娓說道,“幽雲黃龍堡一役,上官流雲手邊只有萬餘人馬,缺糧少物困守孤城對抗古雷可汗親率的二十五萬鐵騎,堅持了一個多月。大盛本來是可以派出兵將來支援的。可是那些官員將領們都貪生怕死,推託未得朝廷軍令不敢出兵。真是笑話,敵人都打到家門口了,還要等朝廷軍令!——後來古雷可汗下了通碟,如果上官流雲還不投降,他就要強力攻城。城破之後,就要殺光城中的所有人。上官流雲知道自己是守不住了,於是開城投降。但他提出了條件,就是不許我們赤蒙人殺一個漢人。古雷可汗答應了,也做到了。上官流雲被帶到了草原,城中的百姓一個也沒有傷害,同時連被俘的士兵也都釋放了。”
蕭克一時也來了興趣:“上官流雲,就真的值得古雷可汗這樣做?”
“值得。”扎哈爾木輕揚了一下嘴角,肯定的說道,“非常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