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克對眼前時政的瞭解,實在是太有限了。就讓健談的扎哈爾木自己說下去。免得自己一張嘴就要露餡。
扎哈爾木倒也的確很爽快,接着自己的話就說道:“相信你也聽過流傳於中原的一句俗語,叫做‘西野鷹飛東流雲,百萬胡騎喪心魂’。說的就是你們大盛的兩個將軍。西野鷹飛,是指大元帥段飛統領下,駐守在西北的鷹揚衛段家軍;而流雲就再清楚不過了,就是東北庭柱上官流雲。也只有你們大盛的皇帝,認爲上官流雲連三百里荒漠疆土也不值。實際上,上官流雲投降之後,從來就沒有真正的歸降,一直都在做階下囚。不是古雷可汗要虐待他,而是他自己這樣要求。他說,他可以投降、可以當奴隸,但是永遠不會爲赤蒙效力、更不會領兵打仗對抗大盛國。”
“後來古雷可汗就想出了一個辦法,派使者到你們帝都聯繫大盛皇帝,想用上官流雲交換幽雲一帶的三百里漠野土地。結果,大盛的皇帝官員們非但不同意,還大言不慚的要求古雷可汗直接殺了上官流雲。因爲他們認爲……上官流雲是沒氣節的叛徒,是中原漢人的恥辱。哈哈,你說這是不是很可笑?上官流雲犧牲自己一個人,救了滿城十幾萬百姓,救了一萬兵馬,然後也沒有給我們效力,卻得到這樣的待遇?所以我說,中原人很虛僞!他們不分清紅皁白就認定了上官流雲是卑鄙無恥的賣國賊,放在眼前的事實卻視而不見。”
“古雷可汗很狡猾。”蕭克冷笑,“他明知道大盛的皇帝是絕對不會同意的。他這樣做,無非是爲了離間上官流雲。這也是爲什麼上官流雲最終妥協了的原因,對麼?”
扎哈爾木並不否認,他饒有興趣的看着蕭克:“你很聰明。大盛朝廷上的那些人,哪怕明知道上官流雲不是叛徒,也是不敢冒險送出疆土去換人的。因爲要誣陷和失去一個人太輕鬆了,失去祖宗傳下來的土地,卻是要被天下萬民和後代子孫唾罵的。你猜得也很準,上官流雲最終還是妥協了。他提出了幾個條件答應真正的投效赤蒙。這其中一條,就是要見到他的家人。”
蕭克已經可以想象,上官流雲在赤蒙是過的什麼樣的日子。其實政治上的事情,他從來都不想去關心。就像當初自己被迫離開第九局,就是因爲牽扯上了政治上的麻煩,那一度讓他十分的悶氣。
可是珠兒這個不起眼的小姑娘身上,卻偏偏就牽扯到許多重大的政治問題。
扎哈爾木繼續說道:“至於上官流雲提出的其他條件,跟你我無關,也就沒必要提起了。現在商量我們的問題:你是否願意讓珠兒跟我們回草原去見他父親?”
“這不是我願意不願意的問題。”蕭克說道,“得看她自己。”
扎哈爾木皺了一下眉頭:“其實我一直想問,你是她什麼人?”
“保鏢。”
扎哈爾木明顯的一愣:“我一直以爲你是她的親人——那麼,你的意思也就是,你無權決定她的選擇?”
“是的。”蕭克說道,“要不要去草原,得珠兒自己說了算。我只會負責她的安全並排除可能存在的危險。你們還有什麼隱瞞我的,最好現在說清楚。遲了,就容易後悔。”
“沒有了。”扎哈爾木認真的看着蕭克的眼睛,說道,“你可以從我的眼神中看出,我並沒有欺騙你。”
“那好吧。我會將事情的原委告訴珠兒。她畢竟還小,如果她自己拿不定主意,你們就一直等。”蕭克站起身來說道,“她要是決定不去,你們就離開。再敢來煩,我不會再客氣。假如她決定要走,我必須與她同路而行。”
扎哈爾木扶着腰有些吃力的站起了身來,認真的看着蕭克:“以你的見識和身手,屈尊當一個侍衛下人實在是太可惜了。我很希望我們能成爲朋友,相信古雷可汗也會很喜歡你這樣的年輕人。如果珠兒願意跟我們回草原,我會把你引薦給可汗陛下認識。你這樣的人,在赤蒙會很有前途。”
“不必了。”蕭克轉身朝外走,“保鏢不是侍衛下人,是一份職業。”
扎哈爾木眯着一雙鷹眼看着蕭克遠去的背影,自言自語道:“這有區別嗎?漢人,從來都是最注重出身門第的。不是人上人,那就是下人。”
蕭克走出廢廟,郝南仁與老艾一起迎了上來,異口同聲的問道:“談得如何?”
“與虎謀皮。”蕭克輕皺了一下眉頭,回頭瞟了一眼廟裡,說道,“先回去吧。”
郝、艾二人有些摸不着頭腦,一頭霧水的跟在蕭克身後回到了郝家院子裡。
此時夜已入深。
郝南仁差下人弄來了一桌兒清淡的菜餚,三人喝上一點小酒再來敘話。
“蕭兄弟,你剛纔說‘與虎謀皮’,是個什麼意思?”郝南仁開口便問。
“一時解釋不清。”蕭克說道,“在這之前,我想先向你們打聽一個人。上官流雲。”
“那個渾人還有什麼可打聽的?”老艾似乎非常的忿然,咧咧嘴不屑的說道,“叛徒、賣國賊,如此而已。”
蕭克目光微寒的瞟了他一眼:“要不是這個叛徒賣國賊,你現在骨頭都不知道埋在哪裡了。”
“是啊,老二。撇開民族大義不說,上官流雲怎麼說也是你的救命恩人,做人別太不厚道了。”郝南仁對老艾不滿的斥道,“所以,人人都可以那樣罵上官流雲,唯獨你不行。別忘了,你剛剛還勾結赤蒙人爲害一個十歲的無辜少女!”
老艾的臉色迅速的黯淡下來,低下了頭獨自喝着悶酒,都不敢去正眼看蕭克和郝南仁了。
“那你說吧。”蕭克看向郝南仁。
郝南仁點了一下頭,喝了半杯酒,說道:“其實,如果不是因爲戰敗投降,上官流雲倒也是一條令人敬仰的好漢子。”
“說下去。”蕭克抿了一口酒,眼神灼灼。
“十幾年來,上官流雲與段飛分別駐守大盛的東北與西北,抵禦胡人入侵。”郝南仁的表情變得有些凝重,徐徐說道,“段飛就是段元帥。他出身在將門之家身世顯赫,治軍嚴謹克勤克儉,爲人謙虛謹慎用兵穩妥持重,深通兵法韜略智慧過人又忠心耿耿,是受人敬仰的一代名帥。上官流雲卻不同。他是半路出身的將軍。十五歲從軍,打了十幾年仗從一名小卒慢慢提升起來成了一方元帥。他一身武藝強悍到令人髮指,上了戰場就如同猛虎下山,令敵人聞風喪膽。民間有句俗語,‘西野鷹飛東流雲,百萬胡騎喪心魂’,說的就是大盛國最出色的兩名將帥。這二人的區別非常明顯,但都是百年難得一遇的絕頂人才。這十幾年來,正因爲有了‘西野鷹飛東流雲’,大盛國的邊境才力保無虞。”
蕭克眨了一下眼睛:“這麼說來,赤蒙的古雷可汗想招納上官流雲這一員猛將,也在情理之中了。”
“對。就像當年曹操一心要收伏關羽一樣。”郝南仁說道,“我從來沒有見過赤蒙的古雷可汗。但有傳聞,說這個人是個極有心計和野心的梟雄。他僅用了四五年的時間,就統一了分崩離析的草原十八部建立了強大的赤蒙汗國。他的心術本事之厲害,由此可見一斑。上官流雲落到了他的手上,除了投降,不會有別的結果。可憐我大盛王朝,養虎卻生虎患,哎!”
蕭克皺了一下眉頭:“行了,現在不是怨天尤人憂國憂民的時候。話說回來,若非我不仁,上官流雲也不會不義。朝廷上那些達官貴人們的想法,我們是不會明白的。他們之間的權力制衡與鬥爭,不是一般的複雜,我們就不要管了。說點切合實際的。比如,上官流雲的品性爲人。”
郝南仁略作停頓,然後說道:“總的來說,是條漢子。他雖然是一介猛夫,但卻非常的珍重感情。據說,他年已過四十,卻從來不沾染除了老婆以外的女人。對待手下的將士,就像自己的親兄弟一樣。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要不然人家哪能跟着他一起拼命呢——是這回事麼,老二?”
老艾愕然的愣了一愣,然後惶然的點了一下頭:“呃,差不多是吧。我是給他餵馬的下人,他待我也還不錯。他這人,身上還是有一點豪爽的俠氣。如果不當叛徒的話,是個不錯的人。”
蕭克聽完這些話,心裡對這個素未謀面的上官流雲,已經有了一些初步的認識。如果一個人,能夠同時得到敵人、身邊親近的人、素未謀面不相干的人這三者在背後的一致稱讚,那他應該不會太差勁。
那麼,赤蒙人說的話也至少有五分可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