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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景寒走出房間時,冷聲將如眉也叫了出去。
裡頭陸成一手撐着榻,努力睜着眼睛瞪着門口,卻怎麼都想不起來剛剛離開的男人是誰。
一口氣灌了幾罈子酒,如果不是裴景寒爲了讓他有力氣與如眉行事強餵了幾杯醒酒茶,陸成現在別說睜眼睛撐胳膊,早就醉死過去了。
腦袋昏沉沉的,陸成想睡覺,搖搖頭就要躺下去,卻見屏風後面變戲法似的又走出來一個姑娘,也是淺綠衫白底裙,白白淨淨的臉蛋,水汪汪的杏眼,跟他的香兒一模一樣。
上過一次當了,陸成冷哼,眼睛發直地轉向門口,擡手攆人:“滾,再敢過來,我照樣打你!”
每個字都說得很慢,與其他醉酒的人無異。
被罵了被攆了,凝香卻笑得眼淚快要流下來。剛剛躲在屏風後面,看着如眉扮成村女模樣靠過去,聽着陸成喊她香兒,凝香胸悶地險些喘不過氣,想衝出去阻攔,裴景寒死死捂着她抱着她不許她出去,而就在她以爲陸成會乖乖讓如眉脫了衣服時,陸成一腳將她踹開了!
很粗魯,凝香卻一點都不覺得他野蠻,只爲他醉成這樣也能分辨出真假而狂喜。
陸成如此待她,她這輩子真的值了,就算裴景寒出爾反爾,凝香也快活!
然再高興凝香也不想捱打,停在榻前陸成夠不到的地方,柔柔地望着他,“陸成,真的是我。”
陸大哥是敬稱,是小姑娘對兄長的稱呼,是弟弟堂妹該喊的reads;天下無雙之王妃太腹黑。今日起她就要喊他的名字,像村裡媳婦喊自家男人一樣。
陸成盯着她,盯了好半晌,發現這個比剛剛那個更像心上人,像得他快分辨不出來了。
不攆,是假的怎麼辦?攆走,萬一是真的……
“你說是就是,我憑什麼信你?”陸成不悅地質問道,說話時狠狠打了個酒嗝。
濃重的酒氣飄過來,不太好聞,凝香不嫌棄,柔聲哄他,“前天你生辰,我給你做了紅棗糕,你很喜歡吃,還嫌我小氣,嫌我只給了兩塊兒,是不是?”
陸成愣住,茫然地盯着她,有這回事嗎,他怎麼不記得了?
男人醉得厲害,凝香無奈地嘆口氣,見他臉還紅着,她快步走到桌子旁,給他倒了碗醒酒茶,再走回榻前保持一定距離遞給他,“你先喝喝,喝完咱們再說。”
陸成確實渴得厲害,看她一眼,接過茶碗一口氣喝了。
清涼的茶水下肚,神智又清醒了些,陸成望着走向桌子去放茶碗的姑娘,等她再回來時,他擡起頭,灼灼地盯着她看。
凝香一直都不敢正視他那雙勾人的桃花眼,這次爲了證明自己是真的,勉強陪他對視了會兒,只是越看越心慌,很快就敗下陣來,紅着臉低下了頭。
跟陸成心裡的那個羞答答的姑娘一樣。
他立即就信了,伸手叫她,“香兒……”
凝香莫名地心疼,握住他手,輕輕將他按躺在榻上,用手背貼貼他額頭,燙得驚人。明白陸成必須睡會兒,凝香柔聲道:“睡吧,睡醒了咱們再回家。”
陸成是真的支撐不住了,眨眨眼睛看着她,像是終於心安了,轉瞬入睡,渾身放鬆,只有右手緊緊攥着她的小手。凝香第一次看到睡着的他,靜靜地端詳,越看越覺得陸成生的好,修長的眉毛,濃密的眼睫,英挺的鼻樑……
她也會情不自禁,情不自禁地低頭,輕輕親了一下他發紅的臉龐。
男人一無所覺,發出了輕輕的鼾聲。
凝香笑了,一扭頭,瞥見陸成被侍衛扒下來的被酒水打溼沾了狼血的衣裳。想到回家還得穿,凝香準備趁血跡乾涸之前去洗洗,一下卻沒能抽出手。看看陸成,凝香湊到他耳邊道:“你衣服髒了,我去洗了,就在院子裡。”
他好像聽見了,手上力道放鬆。
凝香又偷偷親了他一口,這才撿起地上的外袍褲子朝門口走去。
屋門外,一直偷聽的裴景寒沉着臉迅速走開,所以凝香出來時,只看見了守在院門口的管平。她剛要過去找她,素月從一側拐角跑了過來,一雙美麗的狐狸眼睛氣沖沖地瞪着她,爲何生氣不言而喻。
凝香心虛又甜蜜,怕吵起來驚動陸成,急着離開門口幾步。
“你什麼時候認識的他?”素月衝過來就狠狠打了她一下,劈頭蓋臉地訓她,“虧我把你當好姐妹,你就是這樣對我的?有什麼事都不跟我說,早知道你有了心上人,我何必苦口婆心勸你跟了世子?”
說話時朝拐角那邊使了個眼色。
凝香明白,裴景寒多半還在偷聽,就低着腦袋攥着袖口,任打任罵的模樣。等素月訓斥夠了,她軟聲求道:“一會兒再說吧,我想先幫他洗了衣裳,早點洗早點幹了,否則醒了沒法回去。”
總不能求裴景寒送身衣裳給陸成,她開不了口,陸成多半也不會要reads;惡漢的懶婆娘。
素月還是罵她,一邊罵一邊去端水了。
等她端水回來,凝香蹲在靠近上房的樹影裡洗。
素月蹲在旁邊細聲詢問兩人認識的經過,嘴上數落凝香傻,有好日子不過偏要回家種地,心裡卻很替凝香高興。贖身回家了,可以過她嚮往的簡單日子,還如此迅速地找到了一個容貌俊朗又對她一心一意的頂天立地的大男人。
“我先提前恭喜你了。”料到裴景寒應該早就走了,素月小聲地道。
凝香擡頭看她,目光復雜。
她也希望素月出府的,嫁個好男人。
素月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麼,瞪了她一眼,“好好過自己的日子,我的事不用你管。你的喜酒我怕是沒空去喝,咱們還是寫信聯繫,定了日子你告訴我,我託李嬤嬤送份禮給你們……你先洗,我再去拎桶水過來。”
沾血的褲子多投幾水才行,凝香輕聲道謝。
素月點了一下她額頭,起身走了,凝香目送她,笑了笑,繼續洗衣裳。
揉着揉着,聽到慢慢靠近的腳步聲,凝香稍微偏頭,瞥見男人華貴的衣襬。
是裴景寒。
凝香擡頭看了他一眼,放下手裡的衣裳,轉身朝他跪了下去,真心實意地叩首道:“世子大恩大德,凝香此生不忘,惟願世子一生平安,長命百歲。”
明年入秋裴景寒會去戰場,而那場戰事的結果,凝香不知道。
她與裴景寒真的沒有什麼深仇大恨,如果說之前怨他再三逼迫,怨他刁難陸成,現在裴景寒肯放手了,真肯放手的話,凝香也不會繼續怨他。兩人曾經是主僕,今日一別後應再無瓜葛,凝香不懷念也不怨恨。
裴景寒居高臨下地看着她,看着她謙卑地跪在他面前。
她對他一直都是這樣,恭敬拘謹,若非方纔親耳聽到她哄陸成,裴景寒都不知道她還有另一面。
就像,陸成是她的家人,他只是主子。
嫉妒陸成?
說不上,很多女人都那般細心溫柔地照顧過他,被他厭棄的那些大丫鬟,還有他同樣喜歡的素月,這些人裡有貪慕虛榮的,也不乏真心傾慕他的。只要他想,他可以有數不盡的美人。
他沒必要強留一個心繫旁人的姑娘,一個認真替旁人洗衣裳的姑娘。
目光投向遠處,裴景寒淡漠地道:“凝香,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一旦你踏出這個莊子,將來無論你發生什麼,是死是活,我都不會管你,就算你哭着求我收留你,我也不會多看一眼。”
凝香沒有吭聲,不敢再直接拒絕,怕觸怒他。
裴景寒明白了,最後看看這個他最喜歡的丫鬟,轉身往外走。
凝香扭頭,視線越過他落在院門口的管平身上,她忽的想起一事,急着取出懷裡的賣身契,快步追了上去,“世子,管平是您的人,我將她的賣身契還您!”
早上醒來,管平告訴她昨晚種種,還說裴景寒要她來城裡一趟,凝香擔心陸成的同時,也料到今日她與裴景寒會有個了斷,所以出門前將管平的賣身契找了出來。她與陸成死了,這賣身契沒用,成功了,裴景寒也沒有再留管平盯着她的意義reads;農夫三拳有點田。
她聲音不低,門口管平心中一緊,臉上無動於衷。
裴景寒頓住腳步,看看管平,頭也不回地問凝香,“你覺得管平如何?”
凝香怔住,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但還是實話道:“挺好的,這次秋收幫我們做了很多活兒……”
秋收做活兒……
他派人精心訓練出來的暗衛,到了她那兒竟然成了秋收幫工。
果然天生的勞碌命。
裴景寒笑了,想到管平年紀輕還沒參與過什麼大事,他邊往前走邊隨意地道:“那就送你了,你是我的丫鬟,丫鬟嫁人主子都會隨份禮,我以後不會再見你,今日提前送了,她力氣大,秋收能抵一個男人用。”
最後一句明顯有些諷刺。
“世子……”
管平單膝跪了下去,懇求地望着他,“世子,屬下……”
“照顧好她,諸事不必回稟。”
低聲對自己的暗衛下了最後一道命令,裴景寒領着戀戀不捨望着凝香的素月揚長而去,莊子外面很快就傳來了馬車出發的動靜。
管平依然跪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諸事不必回稟,一個暗衛不必回稟主人,那還算什麼暗衛?
裴景寒,真的將她送給凝香了。
“管平,我,我對不起你……”凝香也纔回神不久,看着一臉震驚跪在那裡的管平,以爲自己害了管平。畢竟管平會功夫,不可能是普通的丫鬟,或許留在侯府更有前途,跟着她卻只能下地幹活,大材小用。
小姑娘忐忑不安,管平意識到自己的舉動惹人誤會,忙站了起來。
“管平,要不你去追世子吧?”凝香將她的賣身契遞了過去,好心地提醒道。
“你不收我,我回去也是死。”管平看着她,冷冷地道。
凝香臉色陡變,想想裴景寒不容忤逆的性子,還有以前他送她各種禮物的霸道語氣,也意識到管平是真的沒法回去了。可是,管平留在自家,太屈才了吧?
“要不你……”
“凝香,這話我只說一次。”管平打斷小姑娘的話,眼裡罕見地露出請求之色,“凝香,在你家住的這半個多月,是我十六年裡活得最輕鬆的一段時日,你肯繼續收留我,我保證不會再與侯府有任何聯繫,你若不信……”
凝香立即領會了她的意思,忙道:“我信我信,那今天咱們一起回去!”
她就是這麼過來的,渴望贖身過自由自在的日子,因此能理解管平說“十六年裡活得最輕鬆的一段時日”這句話時的心情,亦因此信她。
管平望着她,第一次笑了,如冰雪消融。
她笑得太溫暖,凝香受她感染,也跟着笑了,心裡某個地方卻越發空落落的。
她喜歡管平,可她多希望,此時站在眼前的是素月啊。
那個選擇報復沈悠悠的傻姑娘。
裴景寒走了,這處莊子好像一下子空了起來,沒有人出來走動,寂靜無聲reads;臣要作死。
管平不肯進屋,依然在院子裡守着,凝香勸不了她,晾好兩件衣裳,進屋去陪陸成。
陸成睡得香,凝香搬把椅子坐在牀邊,癡癡地看着他,做夢似的。
裴景寒放手了,她可以光明正大跟陸成好了,再也不必遮遮掩掩,提心吊膽。
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凝香慢慢趴了下去,閉上眼睛也睡了。
睡了一會兒,管平忽然敲門,凝香揉揉眼睛去開門,就見管平端着飯菜,不知從哪兒弄來的。
“你吃過了嗎?”凝香接過案板問道。
管平點點頭,東西交給她,又去守着了。
凝香無奈,端着案板進了屋,兩人的飯菜,但陸成睡得那麼死,她沒有叫他,自己用了點。
早上出門時,凝香的藉口是進城同歸來的舊主打招呼,晚上可能在侯府與素月住一晚,明天再回去。因此凝香不怕家人着急,準備讓陸成睡到自然醒,她伺候過醉酒的裴景寒,知道此時強行叫醒陸成他會更難受,未料用完飯過了一個時辰左右,榻上就傳來了動靜。
凝香擡起頭,對上陸成微紅的臉龐,困惑的眼睛。
“醒了?”凝香驚喜地道,見他眉頭緊皺,像是很難受的樣子,心疼問道:“是不是頭疼?”
陸成看着她,徹底醒過了神,瞅瞅左右,疑道:“這是哪裡?你怎麼來了?”
凝香高興地跟他說了前因後果。
陸成慢慢地記了起來,臉上卻沒有凝香的歡喜。
沒有裴景寒,他與凝香早定親了,因爲裴景寒才耽誤這麼久,別指望他感激裴景寒什麼。這半年凝香受的苦,裴景寒給他的刁難,他都會記在心裡。
不過看着凝香柔美的臉龐舒展的眉頭,陸成暫且將仗勢欺人的權貴拋到了一邊,免得壞了她的好心情。盯着心上人水亮的杏眼看了會兒,看得她羞澀臉紅,他才笑着朝她伸手,“香兒過來,扶我一把。”
“你想做什麼?喝了那麼多,再躺一會兒吧?”凝香關切地道,人卻乖乖湊了過去。
他對她這樣好,他說什麼她都捨不得拒絕。
陸成由她扶着站到了地上,頭重腳輕,一陣頭暈過後,他定了定神,手臂自然地搭在她嬌小的肩膀,環顧一週問她:“後面是不是有恭房?我想放放水,肚子裡都是酒。”
順便告訴她,他是憋醒的,所以醒來這麼早。
凝香本能地瞄了他褲襠一眼,臉刷的紅了,立即就要鬆開他,“在後面,你自己去……”
她是捨不得拒絕他,但也得分什麼事情,這個太過了。
“我站不穩。”陸成無賴地道,推着她逼她往後面走。
凝香不想去,想方設法地躲,偏他重的像山,穩穩地壓在她肩上。
“陸成……”硬的不行,凝香忍羞擡起腦袋,懇求地望着他,“別鬧了行不行?”
“沒鬧,我真走不動。”陸成頗爲無辜地道,忽而皺眉,反過來求她,“要憋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