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番外第三章
白水澗
一個月後, 曜玄宮上方多了一條銀色的飛龍。
飛龍周身銀光大作,大有勢不可擋的架勢。它還未化作人形,就一頭衝進了九曜天尊的後院。
“九曜!我三哥到底哪裡去了!你別說不知道!”東海的七太子一臉怒容, 提着盤龍鎖, 一腳就踹開了九曜房門。但他一看到房中的人, 卻愣住了。
九重天的上仙此時沒有穿外袍, 只披了一件白色的衣衫正對着桌上的一隻白玉笛發呆, 他的面色幾乎如同衣衫一樣蒼白。九曜絲毫沒有覺察敖御已經闖進了門,過了片刻,才注意到自己房中多了一個人。
“御兒, 你來了……”九曜的聲音沙啞,面色黯然, 顯然已是幾天不曾閤眼。
“你……你怎麼如此模樣?”敖御被嚇了一跳, 他從未見過如此光景的九曜。在敖御的印象中, 九曜雖是上古貴胄,連玉帝王母都要禮讓三分, 他卻一向毫無正形,永遠讓人猜不透他心中想些什麼。
九曜聽到了敖御的詢問,並未回答,反而繼續盯着白玉笛出神。
敖御忍不住心中熊熊的怒火,上前雙手一拍桌, “你怎麼還不去找我三哥?我們都急得火燒眉毛了, 你卻在這裡穩如泰山?”
“御兒!不得放肆!”房中光芒一現, 原地就又多了一個人, 正是伽羅曜。
伽羅曜微微皺眉, 上前擋在了敖御與九曜的中間,“御兒, 事情還未弄清楚,你不能如此沉不住氣!”
敖御的怒氣未消,但礙於伽羅曜的勸阻,也不便再發作。
“你知不知道我三哥回龍宮見過父王母后?他對父王母后說他錯了!說他五百年前他就應該聽從父王母后的命令與天庭公主成親!說他這幾百年一直不孝!你說,你到底做了什麼?能讓一向隱忍的三哥說他後悔!!“敖御氣的渾身發抖,”三哥他在白水澗被罰了四百年都沒說什麼,怎麼跟了你近百年就如此心灰意冷了!!”
房中的人本來還在出神,但他一聽到“白水澗”這三個字,臉上瞬間變了顏色。
“白水澗,白水澗……我怎麼就沒想到……難怪我翻遍三界都找不到他,原來文軒他……他又去了白水澗……就是那裡!一定是那裡!”魂不守舍的九曜天君,幾乎忘了房中還有其他的人在,自顧自的法術一現,連衣服都未換就原地消失了。
“伽羅……我們現在怎麼辦?要跟過去嗎?”敖御愣在了原地。九曜前後的反差太大了,他還有些沒有反應過來。
“ 都讓你別衝動了…… “伽羅曜輕嘆了口氣,”這種事情,我們幫不上太大的忙,還是讓九曜自己去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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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水澗在北海之北,常年冰雪,寒冷異常。
東海三太子敖瑞一身素衣,站在冰山上,望着腳下的飛瀑深潭,面上冷若冰霜。
白衣黑髮,被寒風吹的擺動不定。
三太子看了片刻,扯下頭上的髮帶,隨風一扔,然後就毫無顧慮的從山頂縱身一躍,飛身向下……
伴着一聲龍吟,空中幻化出一條俊美的白龍,它直直的扎入了白水澗中,濺起巨大的水花……如同五百年前一樣,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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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前,三太子敖瑞寒毒突然發作,曜玄宮中一時慌亂異常。敖瑞的傷勢來勢洶洶,他在牀上昏迷了十多日,才慢慢的醒過來。
敖瑞曾被王母罰在白水澗思過四百年,早已寒毒侵體。本來曜玄宮中的元玄丹已經將他體內的寒毒清除了大半,但是當年魔境一戰,敖瑞負傷,舊毒未去又添新傷,元玄丹也只就能治標不治本了。
敖瑞在昏迷中,做了各種各樣的夢。有五百年前第一次遇見九曜的動情,有百年前隨他上九重天的喜悅,也有兩人第一次有了夫妻之實時的羞澀……但每每到了欣喜之處,等待他的,卻都是一場虛幻……眼前的九曜就像是水中的倒影,敖瑞伸手想去摸,碰觸到的,只有一陣陣刺骨的涼意,宛如白水澗中的千年寒冰……
夢境與現實起起伏伏,敖瑞已難分辨哪些是夢,哪些是現實。等他掙扎着甦醒過來,已是半個多月之後。
曜玄宮的宮人們見敖瑞醒了過了,都是驚喜萬分。
敖瑞支撐起虛浮的身子盼了半晌,也不見九曜的影子。終於,在服藥的時候,一個宮人道出了原委:天君三日前就出門了,現在還未歸……
東海的三太子笑了……
竟然是未歸……
又過了幾日,九曜天君終於回了宮。他聽聞敖瑞已醒,腳步不停就立刻來看他,只可惜三太子始終落落寡歡。
當被問及這幾日去了何處,九曜天君遲疑了,猶豫了片刻,才說是去會見了好友,向其詢問治療寒毒的方子。
三太子輕聲嗯了一聲,就無再多的言語。
九曜的身上分明還有着百花的香氣,平常的神仙也許聞不出,但是龍族天生嗅覺靈敏,這些花香,根本瞞不住敖瑞。
又過了幾日,九曜又出門了。雖然宮人們都未提起此事,但是宮中沒有了九曜的氣息,三太子便知道他又離開了。
九曜走後的第二日,宮人端上來了兩粒通體翠綠的藥丸,說是這是九曜天君尋的新方子,只要敖瑞服下,寒毒就能徹底解了。
徹底解了?
東海的三太子又笑了……那是不是九曜也就不再欠他什麼,他們之間的情緣也就從此解了?
三太子想了想,只服下了一顆,剩下的一顆讓宮人端了下去。
經過這幾日的修養,三太子的餘毒清了不少,真氣內力也暢通了許多。他想想,是時候了……
一日夜裡,當宮裡的宮人們都熟睡了,三太子走進了九曜天君的內房。
房內的有一個紫金的笛盒,正是天君放置白玉笛的地方。
三太子打開紫金盒,取出斷成兩截的玉笛,出神的看了片刻,便右手一揮,生生從心口處撕下一枚白色的龍鱗,然後將龍鱗附在玉笛的斷口處,手中再法術一現,龍鱗便將兩截斷笛接了起來。
三太子捂着胸口輕微喘息了一會兒,只覺得身體越發的虛浮。
他早就知道這隻白玉笛是軒轅宇送給九曜的。當初九曜與伽羅曜同爲東華帝君的弟子,軒轅宇便送了盤龍鎖給伽羅曜,也送了這隻白玉笛給九曜……
九曜從不離身的白玉笛是軒轅宇送的,雖然九曜從未提及,三太子卻一直都知道……
將斷口接起,以後雖不能再吹奏樂曲,但至少不再破損……
三太子將白玉笛重新放好,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此後的幾天,他便似蒸發了一般,九曜天君翻了三界,也沒有東海三太子的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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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九重天上的上仙駕臨白水澗時,白水澗的四方仙與妖都驚動了。
九曜天君,上古神將,天界流傳了他不少的傳說,凡界的神仙卻很少能目睹他的真容。所以當那一團五彩霞雲降臨在深潭邊的時候,白水澗的仙與妖都按耐不住了,紛紛躲在暗處,悄悄的欣賞這位上仙的風姿。
但是這位上仙似乎心情很不好,在這極北苦寒之地,他卻只穿了一件單衣,面色蒼白的站在寒風之中,靜靜的望着面前的深潭,半晌,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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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潭冰封三尺,冰面堅硬如鐵。九曜天君衣袖一揮,招出本地的土地,冷冷的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白水澗的土地分外爲難,支支吾吾了半天,才道出了實情,“天君,這與小的無關啊……前幾日東海的三殿下忽然回來,說要在此修行……三殿下以前也在此修行過,小的們沒有辦法,只好都依從……”
九曜天君沉默了片刻,終於說了一句,“知道了……”
本方的土地這才感恩戴德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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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曜沿着冰封的水面慢慢的走到中央,他長長的嘆了口氣,對着冰下柔聲的說道,“文軒,是我不好,有些事我不該瞞着你……聽我解釋好嗎……”
九曜說完,等了一會兒,冰面紋絲未動。顯然,水下的人並不想見他。
“文軒,你現在雖然內力已恢復,但是體內還有餘毒。我將藥帶來了,你將它服下,從此便完全好了,可好?”
白水澗寒風呼嘯,冰面依舊如鏡。
“文軒……我找遍了三界,才找到了這裡,你就不能聽我一句解釋嗎?”九曜天君閉上了雙眼,右手已經不知不覺間,撫上了小腹。
不一會兒,寒風中夾着雪片,氣溫驟降。
九曜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他立在風雪中,神情越發黯然。
“文軒,白玉笛的事,是我不好,聽我解釋,可好?“
”文軒,出來見我一面,可好?”
……
雪越下越大,九曜的身上已經落下了不少,但他並未理會。
九曜的眉頭越皺越緊,呼吸也越發沉重。他雖然還是筆直的站立着,右手卻從未從小腹上拿下過。
九曜不動聲色的扶着小腹,苦笑的低聲自言自語道,“怎麼辦,你爹爹不要我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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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軒,你不出來見我,我是不會走的……”九曜用一隻手撫了撫額頭,穩了穩有些虛飄身形,“文軒,我真的有話要對你說……”
四周依舊靜悄悄一片,除了落雪的沙沙聲,就只有風聲的呼嘯。
上古的神將無奈了,他是來求人的,總不能用雷把冰面劈開。如果他真這樣做了,只怕東海倔強的龍太子,也只會換個地方繼續躲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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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曜雙手輕撫了下小腹,似乎想到了什麼,嘴角微彎,“讓我們來賭一把,看看你爹爹是不是真的不在意了…”
九曜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暗暗的用真氣護住小腹,然後就雙手在寒風中展開,緩緩的將一身靈力散去。散去了靈力,他此時就如同一個普通人,在白水澗的冰天雪地中,撐不了一刻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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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的單衣被風吹起,如凌遲般的寒意在周身蔓延開來,視線越來越模糊,腹中的鈍痛越來越明顯。九曜緊緊的咬着牙關,繼續將靈力散開。
“你瘋了!”
一個熟悉而清冷聲音終於破冰而出,一位頭戴龍冠身着白色龍紋錦袍的龍太子,就落在九曜的面前。
“文軒!”九曜一陣欣喜,伸手就要去摸眼前的人。
“天君這是何苦?”敖瑞後退了一步,對着九曜行了一個大禮,“天君,趕緊收回靈力吧,萬一您有了閃失,敖瑞擔待不起……”
九曜伸出的手僵在了空中。
“文軒,同我回去吧……”九曜咬緊牙關,向着敖瑞走上了一步。
“天君還是請回吧,敖瑞已經決心在此修行了……”敖瑞依舊是後退一步。
“那我就同你一起在此處修行!”九曜一隻手不得不捂着腹部,但他依舊慢慢的向敖瑞走去。
“天君,敖瑞言盡於此,敖瑞就不奉陪了!”東海的三太子說着,對九曜抱拳行禮,轉身就要離去。
“文軒!”九曜終於身形一閃,將眼前的人拉住,“我……我還有話要說,你不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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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太子終於停住了腳步。他看着一身單衣的九曜,眼眸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但還是什麼都未做。
“天君還想說什麼?這裡天寒地凍,天君還是趕緊將靈力收回吧……”三太子將投轉到一旁,不去看眼前這一身單衣的人。
“文軒,這顆藥丸,你先,你先……”九曜一手拉着敖瑞,一手從懷中掏出一個藥瓶。但是當他正準備將藥瓶交給敖瑞時,腹中卻猛的一陣墜痛。墜痛來的毫無徵兆,痛的九曜手腳一軟,藥瓶就手中跌落了下去。
敖瑞心裡一驚,他正在扶與不扶的猶豫間,九曜就一手捂着腹部,一手撐地,跪在了冰面上。
“你受傷了?什麼時候傷的?傷哪兒了??”敖瑞覺得自己渾身就要炸開了。他來不及多想,一個箭步就衝到九曜身邊,想將他扶起來。
“文軒,藥……”九曜捂着腹部,一手艱難的指着地上的藥瓶,斷斷續續的對敖瑞說道,“趕緊服下……遲了,藥效受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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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藥讓你這樣掛念!你趕緊將靈力收回,我帶你回去!” 三太子又急又氣,直接將九曜打橫抱起,就要飛身離去。
九曜緊緊的抓着敖瑞的衣衫,強撐起一口真氣,收回散出去的靈力,然後臨空一抓,掉落在一旁的藥瓶就到了九曜的手中。
“文軒,快……”
敖瑞握了握拳頭,“好,我吃!!“他接過藥瓶,打開瓶塞,一口就將藥丸吞了,“這下你滿意了?”
九曜彎了彎嘴角,整個人就捂着腹部徹底軟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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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曜!!!“敖瑞覺得渾身的龍鱗瞬間炸開,等他反應過來,他已經喚出了龍身,帶着九曜向九重天風馳電掣般疾行而去。
九曜痛的渾身被冷汗溼透,卻沒有一聲呻口吟。還未到曜玄宮,九曜卻整個身子忽然不受控的痙口攣,一陣血口腥就在空中瀰漫開來。敖瑞心裡一緊,不敢再強行飛行,只好趕緊找地方落下,查看懷中人的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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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曜!九曜!“敖瑞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一邊呼喚九曜的名字,一邊將自己身的真氣源源不斷的輸入九曜的體口內。但讓他吃驚的是,真氣到了九曜體內,竟像泥牛入海,瞬間便消失殆盡。
到底是什麼在吸收九曜的內力?敖瑞有些慌神,因爲他已經看見九曜的身口下已經慢出了一片血紅……
“文軒……“九曜終於微微的睜開了眼睛,聲音卻是氣若游絲。
“你到底是哪裡受了傷? “敖瑞從未想過九曜也會有如此虛弱的一天,他只覺得從未有過的心痛,這是寒毒毒發也不能比的。
九曜看着敖瑞緊張的眼神,竟然笑了。他吃力的伸出手,拉着敖瑞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就是它在折騰我……今日你若再遲些出來,恐怕要……一屍兩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