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番外第四章
“一屍……兩命……” 敖瑞愣住了, 只好任由九曜拉着他的手,放在了他的腹上。
九曜渾身因冷汗顯得冰涼。隔着衣物,敖瑞只感到了一陣溫熱, 他下意識的探了探九曜的氣息, 但除了氣息有些微弱, 其他的什麼也未探出。
敖瑞突然覺得自己這樣有些可笑和悲哀。如果一個月前九曜這麼說, 他一定深信不疑。但是到了今時今地, 敖瑞已經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眼前人的一言一行,他對兩人間的感情也已不想再作奢望。敖瑞心裡明白,九曜向來不拘於章法, 爲了將他從白水澗誘出,九曜可以用計以性命相要挾, 那麼爲了將他留下, 九曜也沒有什麼做不出的。
敖瑞在心裡嘲笑自己的反覆。他低着頭, 抽回了手,低聲說道, “天君,您不必如此戲弄敖瑞……您稍作休整,稍後敖瑞就送您回宮……”
“文軒,你……不信我?”九曜也愣住了,聲音不由的有些發顫, “你覺得我是在戲弄你?”
“……天君, 百年前, 敖瑞隨您第一次上曜玄宮時, 您就與敖瑞說清楚了, 敖瑞不敢忘……”敖瑞將九曜扶起,讓他靠着身後的樹幹, 就默默的在一旁爲他輸入真氣,幫他凝神固元,卻也不再碰觸他一下。
“文軒,你知道我那時是從未想過……”九曜還想解釋,但是腹中又是一陣疼痛,他只好停下來稍作調息。
“其實……天君實在無需如此……敖瑞不值得您如此折磨自己……”敖瑞輕聲嘆氣,便幾乎傾盡內力爲九曜調息。不過片刻,九曜下身的血跡就變作點點紅光,又重新回到了九曜的體內,九曜的臉色這纔有所好轉。
“文軒,你真的不信我?”九曜靠着樹幹,直直的看着敖瑞。
敖瑞避開他的目光,只是爲他調息,並不回答。
“原來本君的人品竟然如此不濟……”九曜笑了,嘴角一揚,向身旁的人問道,“文軒,如果我剛剛說的是真的,你會如何?”
敖瑞微微一愣,連手中爲九曜療傷的法術都停了下來,過了好一會,他纔回過神來。敖瑞不由的自嘲,他苦笑了一聲,緩緩的說道,“天君莫再與敖瑞玩笑了,逆天生子辛苦萬分,稍有不慎還會內丹受損,您何苦去受這份累……”
“文軒,你這是……在關心本君?”九曜笑着,就往敖瑞的身上靠。
敖瑞渾身一僵,“天君誤會了,三界中愛慕您的仙子數不勝數,子嗣的事情,根本無需您煩憂……”敖瑞想起百花宴上的那一幕,胸口又開始發悶。
“愛慕我的仙子?“九曜天君想了想,最後竟然大笑起來,”原來,原來……文軒你是要我拋棄骨肉,然後再娶親……“
“我並不是……“敖瑞被九曜話語堵得說不出話來,他想解釋,但話到嘴邊卻越發覺得這個問題本身就很可笑,他索性便任由九曜笑去,不再言語。
九曜笑的氣喘連連,終於,他停了下來,手一揮,“你走吧,天宮的路本君還認得……祝三太子早日修得正果,以彌補這五六百年間的遺憾……“
本來敖瑞見九曜的精神已有所好轉,便打算帶他駕起青雲重上曜玄宮。但被九曜的話語一噎,又聽九曜這麼一說,謙謙君子的東海三太子也生生被激起了幾點火氣。他也不再多言,對着九曜行了一個大禮,說了句天君保重,轉身就頭也不回的向北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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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然……真的走了……“九曜靠着樹幹,望着敖瑞離去的身影出神。直到再也看不見那一身白衣的人,九曜纔將目光移回。
九曜輕微的喘息了一會兒,就扶着樹幹,想直起身來。但他剛準備站起,腹中的疼痛又是如期而至。九曜只好又重新靠着樹幹坐下,用真氣護住腹部。
“剛纔不該凍着你,是父君不好……“九曜輕柔着腹部,苦笑一聲,自言自語道,”不過,你爹爹是真不要我們了,這下,我們連天宮都回不去了……“
九曜慢慢的盤坐起來,雙手掐了個念訣,正想吸取一下天地間的靈氣,胸中卻是一悶,緊接着就是一陣翻江倒海的吐意。九曜緊緊揪住胸前的衣衫,嘔吐的眼前發黑,坐都坐不穩。好不容易止住了要命的噁心感,九曜趕緊從懷中掏出了一個藥瓶,倒出了幾粒藥丸就趕緊吞下。但是下一刻,吐意又起,藥丸就被嘔了出來。
九曜一手捂胸,一手撐地,藥瓶也散落在一旁。
“還真是狼狽……“
九曜伸手試了半天,也無法將藥瓶拿回。他只覺得腹中的內丹痛不可當,當年在戰場上的受傷的痛楚,與此根本不能匹及。
九曜周身的靈力被抽離了一般,都被聚集到了腹部,身上提不起絲毫的氣力。
“文軒,我當真傷你如此……文軒……“
九重天上的上仙終於支持不住,順着樹幹軟在了地上。
一地散落的丹藥,一身零散的衣衫,還有埋在落葉下臉色蒼白的人……這就是第二日東海三太子忍不住返回時,看到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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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此時已是初冬,百花凋零,滴水成冰,而那個讓自己又愛又恨的人,就這樣衣衫單薄的在此躺了一夜……
儘管九曜平日裡總愛使些小伎倆,但這樣虛弱的氣息,這樣的蒼白的臉色,是無論如何也裝不出的……
一向冷靜的東海三太子慌了,他只覺得自己渾身的龍鱗似乎要炸裂開來。如果不是九曜將白玉笛落在了白水澗,自己可能就真的不會回頭了……那麼九曜,是不是就會一直無力的躺在這裡?一瞬間,撕心的疼動,無盡的悲傷,滅頂的悔恨,全部從胸口溢出,敖瑞幾乎穩不住身形……
“九曜!九曜!”
敖瑞白光一閃,就將雙目緊閉的人摟在了懷裡。懷中人睫毛輕微的抖動了一陣,毫無反應。
九曜的雙手緊緊捂着腹部,看得敖瑞心頭一顫。
難道……難道他的真的,他真的爲了自己……
敖瑞把手放在了九曜的腹部,依舊什麼也沒有感應到,但是正當他準備將手撤回時,他感覺到了九曜體內靠近內丹的一處的溫度明顯與其他地方不同,而九曜似乎也正用全身的內力護着它。
敖瑞嘗試着將自己的法力慢慢的注入九曜的體內,那處就如同有生命一般,將敖瑞的法力全部吸了進去。
伽羅曜爲七弟生子時,敖瑞對上古衆仙孕育子嗣多少有了些瞭解。敖瑞終於明白,九曜此時如此虛弱,一定是他腹中的骨肉在吸取他的內丹法力。
敖瑞緊緊咬住了嘴脣,拼命調整自己的呼吸,生生的把心中的震驚壓了下去。
他知道即使立刻帶九曜迴天宮也於事無補,此時唯一能對九曜有幫助的就是隻有自己……
敖瑞咬緊了牙關,雙手在空中一揮,左右手腕處就多了兩道深深的血口。敖瑞暗暗施法,手腕處的血液就彌散到了空中,然後化作點點紅光,落入了九曜的腹中。
半晌之後,九曜的眼眸動了動,緊緊捂着腹部的雙手也略微的鬆開,但是他卻依舊在沉睡。
敖瑞見狀,便直接喚出龍身,小心翼翼的帶着摯愛的人直衝九重天。
九曜此時的情況不能耽擱,爲了他腹中的骨血,敖瑞必須立刻找一處靈氣旺盛的水源,好好的爲他調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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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天上,九宮山下,有一處溫泉,連着百里花林,常年靈氣浮動。但因地處偏遠,罕有仙家造訪。
九曜在半睡半醒間,只覺得周身水汽環繞,靈氣豐盈,腹中的那處也分外溫暖,整個人說不出的輕鬆,睡得十分愜意。
水汽?九曜努力想了想,自己不是倒在了樹下?哪裡來的水汽?
這個靈力,似乎非常熟悉……
對了,不知道腹中的孩子如何了!九曜趕緊伸手去摸,卻發現有人一直握着自己的手,正搭在自己的腹上。
九曜雙眸還未睜開,就會心笑了。
文軒,你終究還是回來了,你終究還是捨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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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頭頂上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帶着幾分關心,就像是怕吵到懷中的人,說的低沉而溫柔。
“嗯……”九曜依舊閉着雙眼,他側了個身,在身後人的懷中尋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接着睡。
“可還腹痛?”身後人緊握九曜的雙手加重了力道,語氣中也是一陣緊張。
九曜嘴角微彎,“三太子是在關心本君?你不是還勸我再娶妻,生子嗎……”
敖瑞皺了皺眉頭,自己這裡是真的爲他心頭,他醒來的頭件事卻是接着拿自己打趣,東海的三太子很無奈。
“剛醒就不饒人,看來你精神好很多了……”敖瑞也不惱了,他貼近了九曜的臉頰,學着九曜的語氣,輕輕的往他耳中吹氣,“你懷着本太子的骨肉,還想娶妻生子?等本太子死了吧……”
九曜渾身一顫,不可思議的回頭看着一向中規中矩的如玉公子,有些不敢相信他剛纔的舉動。
“有人故意將意中人的信物落在了白水澗,我纔不得已送回來的……而且我記得有人說要向我解釋,這都過了三日了,也不見解釋的人開口……”
九曜天君繼續發愣,他隱隱覺得,平日裡在口舌之爭中一向落於下風的人,好像變了……
一想到白玉笛,九曜又是一陣緊張,他不自覺的抓住了身旁人的衣袖,“文軒,那並不是信物,只是在戴着身邊久了,也就習慣了……你若不喜歡,我就……”九曜話還未說完,腹中卻一痛,他只好停下來,微微的喘息。
“怎麼了?”敖瑞的語氣瞬間改變,“如果還不舒服,我再去找魔鏡的傀骨,定不會讓你和孩子有事……”
“無事……文軒你也有如此沉不住氣的時候……”九曜輕輕擺了擺手,接着問道“白玉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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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瑞見九曜一醒來就詢問白玉笛下落,眼眸中閃過一絲黯淡的情緒,但他馬上就調整了心情,將笛子掏出,交給了九曜。
“那日也是我不慎,我已將斷口處用龍鱗接好,以後雖不能再吹奏,但也不再殘缺了……”敖瑞想了想,“你若喜歡,改日我去尋一個相似的送你,可好?”
九曜沒有說話,只是來回撫摸笛身上的龍鱗,“據說龍族心口的龍鱗連着血脈,一龍僅一片,靈氣非常,即使脫落,也會與龍神心意相通,文軒,是不是?”
“是……”
“所以這就是龍族的信物,一生的定情之物?”
東海的三太子遲疑了,半晌才喃喃回答道,“是……”
“文軒,你啊……就這樣你還想着要躲開我去白水澗修行?”九曜摸着龍鱗,繼續靠着敖瑞的懷中,“等我一屍兩命之後吧……”
“說什麼胡話?”敖瑞緊了緊換在九曜腹部的雙手,算作懲罰。
“怎麼是胡說?如果你真走了,這腹中的孩子我一人也撐不下,還不如……”
九曜話還未說完,嘴就被捂上了。
“你啊……就是不饒人……”東海的三太子嘆氣。
九曜笑了笑,他又把白玉笛把弄了一會兒,就雙手一用力,生生將其又掰成了兩段。
敖瑞來不及制止,只能眼看着自己修補好的斷口又重新被掰開。
兩截白玉笛,一截裹着龍鱗,一截未裹。九曜看了看,將未裹龍鱗的殘笛遞到敖瑞面前,“我雖是九重天上的上仙,珍奇無數,但真正在意過的也就這隻笛子。今日我將他一分爲二,送與文軒你一半,你可願收下?”九曜又看看剩下的半截笛子,接着說道,“你這片龍鱗已經送與本君了,本君收下了,文軒你斷然沒有反悔的道理……”
敖瑞一怔,但馬上反應過來了。他什麼也沒說,接過了半截笛子,小心的收好,然後就緊緊的摟着懷中的人,半天不再言語。
墨色的髮絲下,兩行水珠,順着三太子的臉頰,無聲的落入泉水中……
這一刻,東海的三太子覺得,五百年的過往,分分合合,雖恨過悔過,卻也是值得……真心的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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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又在泉水中調息了半日,九曜覺得自己周身的靈力已經可以調動自如了,便準備與敖瑞飛身離去。
忽然,天邊的五彩霞雲翻滾異常,一看,就是那邊有事發生。
“這是?”敖瑞覺得奇怪,這裡是九重天,居於此處的都是天界上古的上仙,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動靜?
九曜看着天邊翻滾的雲彩,想了想,問道,“文軒,你說我昏迷了幾日?”
“三四日,怎麼了?”
“糟了!”九曜一算時間,不由的苦笑。
“什麼糟了?”敖瑞一陣緊張,難道是他腹中的孩子有事?想到這裡,敖瑞趕緊將九曜往懷中靠了靠。
九曜一扶額頭,頗有些無奈,“這都過了十多日,只怕我們要去百花宮賠罪了……”
“賠罪?”
“這個……我……咳咳……偷了百花仙子的雪蓮……”
“偷?……”三道冷汗從敖瑞的臉上滑下,這的確像是九曜能做出的事情。
“你要雪蓮做什麼?”三太子很不解。
“……爲了清除你體內的寒毒……我也是沒有辦法……”九曜天君說的頗爲可憐。
原來是爲了我……三太子一陣內疚。
“那我們去向百花仙子說明原委!你是爲了救我,相信仙子也能體諒……”
“不會體諒的……”九曜搖頭。
“爲什麼?雪蓮雖然名貴,若我們用其他奇珍去換,也不是不可。”
“可是,我偷的不是一般的雪蓮,而是嫣丹她最爲寶貝的千年雪蓮……“
“千年雪蓮?天界好像也只有幾株而已……“
九曜繼續扶額,“是……“
敖瑞也頭疼了,是有些難辦,九曜這叫奪人所愛啊……
“東海里千年的奇珍異寶多的是……我們可以與仙子換一兩柱,相信也不是難事……”敖瑞覺得此時也不是毫無轉機。
“她不會同意……”九曜嘆氣。
“爲什麼?”
“因爲……嫣丹的五株千年雪蓮,都被我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