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此後半月有餘,青葉上書塾可謂十分之積極,以前總是賴牀賴到最後一刻,如今總是早早的就在前院等着星辰了,好在星辰也沒有表示出多少疑惑。

這日,武藝課上,雲兒扭傷了腳,青葉便遣星辰將她送去就醫還特地囑咐他一定要將雲兒安全送回家。避開了星辰,下學後她與赫連說了好一會話纔回到鎮遠侯府。

方踏進自己的小院子,見着陶陶正蹲在地上擺弄着幾盆花。

“這是什麼?”鎮遠侯府向來都沒有這些花花草草的。

陶陶回過頭,見到青葉,便回道:“小姐回了。這是今日水雲澗送來的幾盆觀賞荷花。”說話間最後一盆的位置也調整好了,陶陶站起身來,拍了拍手上的土,又欣賞了一番,嘆道:“小姐你看是不是很漂亮,如今剛進五月,照理說這荷花還不到花期,可不知那水雲澗的妙娘子用了什麼辦法,這荷花竟開得這樣好。”

青葉倒無心觀賞,隨意嗯了一聲,笑着問道:“爹向來不喜花草,要是看到你在我院中養了這麼多,不打斷你的腿?”

陶陶連忙做出一個投降的手勢,隨即回道:“我可沒有那麼大的膽子,這數盆荷花是侯爺親自收下,又命人擡到小姐院子裡的。我方纔見它們擺放的位置不夠好,這才動手重新調整了一下。”

青葉倒是一驚,“爹怎麼會?”

陶陶的笑頓時有些苦澀,幽幽嘆道:“或許是侯爺看到這些荷花想起了夫人吧。過去夫人最喜歡荷花,連帶着小姐也不愛旁的花草,獨愛荷……”

陶陶自顧自地說着,忽然擡起頭看到青葉怔在原地,似乎極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但悲傷還是流了出來。

“陶陶失言了,望小姐恕罪。”陶陶低下頭,一臉歉意。

青葉深深吸了一口氣,嘆道:“你們鮮少提起孃的,就連我昏迷前的事情你們也從來不說。可過去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娘又是怎麼沒的?我爲何什麼都不記得了?”

“小姐……”陶陶掙扎了一番,終究還是什麼都沒說。

“罷了,我知道爹不讓你們提,所以我們偌大的鎮遠侯府,卻只有我們數人。想必爹也是想着下人太多,難免有些嚼舌根的會提及舊事,徒惹他傷懷。”青葉醒來後不是沒問及過去,可星辰、陶陶、洪伯都是閉口不言,還叮囑她千萬不要去問侯爺,不然侯爺定會發怒的。

可剛醒來那會,她心中的疑惑壓過了對父親發怒的恐懼,於是有一日,她壯着膽子去問了。

聽完她的問題,鎮遠侯沉默了半晌沒有說話,青葉以爲那只是暴風雨前的寧靜,搞不好爹當真會有雷霆之怒,不過那會兒她已經視死如歸了。過去皆是一片空白,她活着也形同癡兒,又有什麼意思呢!

過了許久,鎮遠侯終於開口了,卻只是讓她離開。青葉做好了被他責罵的準備,若是那樣,她定能堅持問父親要個答案,可她爹卻只是讓她離開,那神情,竟是無比的悲傷,青葉被那片陰雲壓得喘不過氣來,只得悻悻地離開。

可她才走出了數步,書房內竟傳出了輕微地抽泣聲,儘管那聲音被極力壓制着,可還是清晰地傳入了青葉的耳中,她小心翼翼地退回去,躲在門外,卻看到那不苟言笑無比威嚴的鎮遠侯爺,正掩着面不斷的抽泣着。青葉感覺自己的心,也一點點地分崩離析,從此以後,對於過往,她便再也不去追問了。

過去,是大家心間的一根刺,所以閉口不提就是大家的默契。

“小姐,洪伯午後燉了雪耳槐花甜湯,涼了半日,此刻喝着應該正好,我去給你端些來。”陶陶說着便向外走去。

“等等”青葉臉上有些遲疑的問道:“爹,還在府中嗎?”

陶陶卻搖了搖頭,回道:“侯爺申時出去了,這會兒應該還沒回吧!”

青葉點點頭,沒有再說話,陶陶便向前院廚房走去了。

既然爹不在府中,星辰又還沒回,此刻心中無比煩悶,她便從袖中掏出“花無”,一揮手,桃木匕首便化作一柄長劍。

這些日子,師父赫連也開始教授他們劍術了,儘管青葉也算是初學,可她的進步卻是極快的。或許如同師父所說,她本就在這些打打殺殺的事情上有些天賦,又或者,因着過去自己是有些底子的,只是生了場重病給忘了,如今再學,自然會快些。而這柄桃木劍,也當真是屬於她的,彷彿早已與她融爲一體,更爲她添了一份所向披靡的氣勢。

院中的香樟樹在她的劍風之下樹葉紛紛飄落,當最後一劍刺出去,她的額上已滲出一層細細密密的汗水。

“你手上拿的什麼?”隨着一聲怒吼,鎮遠侯滿臉怒容地站在院門處。

青葉愣在原地,一時啞然,鎮遠侯卻三步並作兩步衝到青葉身邊,一把奪過她還未來得及收回的桃木劍。

“這把劍怎會在你手上?”鎮遠侯厲聲質問道:“快說!怎麼來的?”

儘管平時裡鎮遠侯與青葉不太親近,但卻從未真的朝她發過火,青葉有些反應不過來,怔怔地立在原地,吞吞吐吐地說不出半句話。

“是我給她的!”

自院門處一個聲音響起,青葉緊着的一顆心略微鬆了鬆。

星辰走到青葉身邊,望着鎮遠侯質疑的雙眸,又說了一遍:“侯爺,這把劍是我給她的。”

鎮遠侯嘴角抽了抽,沉吟半晌,怒氣稍稍減退,卻依然沉着聲音問道:“給她這個做什麼?”既然是星辰的給的,想必是緝熙授意的。

今日因着那幾盆荷花,青松神君不免又想起亡妻百花仙子,於是出去走了走,念及這數年確實刻意疏遠了青葉,心中有些不忍,本想來看看她,不料剛踏進她的院子,就見到她在舞劍,還是那柄桃木劍。心中頓時升起 一種不好的預感,擔心那位尊神,找來了。不過此時聽星辰這麼說,想着確實除了青葉外,只有緝熙能夠召喚出這柄劍,或許真是自己多慮了。

星辰一臉平靜地回道:“百草學堂新來了位武藝師父教授劍術,未免刀劍無眼傷了人,大家使用的都是木劍。”

這話說的顯然是避重就輕,不過青松神君已然明瞭,便不再追問了。

他將桃木劍遞還給青葉,目光在木劍上停留了片刻,又將青葉深深看了一眼,然後便轉身離開了。

青葉走到香樟樹下,坐到蒲團上,靠着樹幹,垂頭喪氣。星辰也走到她的身旁坐下,難得的安靜。

青葉雙目望着遠處,過了許久,開口道:“你都知道了。”似在發問又似自語。

星辰點點頭,嗯了一聲。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這句問的意思明顯了些,目光也望向了星辰。

星辰扭過頭,看向青葉,笑着說道:“那日他在百草學堂出現,從你們倆看對方的眼神,我就知道了。”

青葉撇撇嘴,嘟囔道:“那你一直都不動聲色,我還以爲自己瞞得挺好。”

星辰笑了笑,嘆道:“你若不願說,我自然要假裝不知道。”

青葉笑着哼了一聲,又說道:“算你聰明,沒有將師父說出來。看樣子師父說得沒錯,爹果真不願意我見他。”

“侯爺只是不希望與過去的人和事再生糾葛罷了。”

聽星辰這麼說,青葉自然理解。

“那……”

還不等青葉說完,星辰便開口道:“放心吧,我自會幫你瞞着。”

見青葉放下心來,星辰又說道:“不過,你日後去見赫連師父,就不要再避開我了。我與你同去,侯爺也就不會起疑了。”

“好!”青葉點頭,表示同意。

此後又過了一個多月,直到鎮遠侯重回軍營,也未在提及此事,又有星辰做掩護,青葉與赫連常常見面也都相安無事。

天漸漸熱起來,這一日學堂放假,鎮上有集。青葉與星辰一起,本想去尋赫連一道去集市裡轉轉,不料走到半路碰到易翟爾,被告知今日易夫子到小木屋同赫連師父下棋去了。青葉自然不便去打擾,但既然都出來了,便還是決定與星辰一起同去鎮上。

今日果真熱鬧,平日三輛馬車並排跑着仍寬敞有餘的街道上,今日被兩列一字排開的攤位佔得只剩下一股車道,且其間還有絡繹不絕的行人,在各色攤位前流連徘徊,討價還價。

此時日頭已經有些烈了,各個攤位上都撐起了涼棚遮陽,道路兩排的店家,一層藉着門前小攤販的涼棚分得了些陰涼,不過有些二層的茶樓酒館,沿街的露臺被烈日暴曬着,店主爲了招攬客人,自然得趕緊將涼棚搭建起來,於是,沿街堆放着的搭涼棚的木材和油紙,在原本擁擠的街道上又添了一分雜亂。

青葉今日出來本意是想同赫連一起遊玩,並沒有什麼要買的,所以此時她同星辰一起走在攤販身後與臨街店鋪之間的小道上,一則是爲避開主道上擁擠的人羣,一側是爲了在這小道上躲躲日光。二人在小道上悠閒的走着,來到那間正在搭建二層涼棚的茶館前,樓下的工人正拉着繩索,將一捆木材傳送到樓上,見狀,二人便停了下來。

“駕!駕!駕!”

伴隨着急促的打馬聲,一行人騎着馬進了城。看着擁擠的街道也絲毫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飛揚的馬蹄聲十分跋扈,主道上的行人紛紛避讓。衆人御馬快要經過青葉身前,人羣中忽然傳出一聲驚呼,循聲望去,一個小男孩立在道路中間,手中拿着一根糖葫蘆,望着疾馳而來馬兒,竟是嚇呆了。街邊的婦人發出撕心裂肺的哭號,奮力地撥開人羣想要衝過去,看樣子卻是來不及了,千鈞一髮之際,星辰飛身而去,一把抱起小男孩落到了對街,領頭的一匹馬被主人緊緊勒住的繮繩拉得揚起了前蹄,發出一聲長長的嘶鳴!

還未等這陣嘶鳴落下,人羣裡又爆發出一陣驚呼。青葉一擡頭,瞬間也呆住了。二層茶樓的工人剛解下那捆木材抱在手裡,街上就發生這驚心動魄的一幕,他一緊張手一鬆,那捆木材便散落開來,朝着下方的青葉砸了過去。

青葉避之不及,對街的星辰手中還抱着孩子,此時亦是趕不過去。又一個千鈞一髮之際,一個黑色的身影鬼魅似的出現,抱着青葉閃到了一邊,一捆木材紛紛落下,與地面撞擊出陣陣聲響。人羣中,卻是鴉雀無聲。

待青葉看清來人,驚魂未定的雙眸中瞬間綻放出光彩,嘴角上揚,輕呼了聲:“荀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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