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翎盯着許願爲自己拍的照片已經許久,他看着照片上那個笑着的自己,不想承認那就是自己,不敢承認那就是自己。可他不得不默認,從被拍下這張照片的那一刻起,自己就已經犯下大錯。遲遲不歸的錯,久久不能覆命的錯,暗暗私生情分的錯......
宋翎不再看那張照片,攤開另一隻始終握着的拳的手,轉眼看向一直被自己緊緊握在掌心中的聖盃。攤開掌心,就那樣手心癡癡的望着。宋翎的心中亂了方寸,沒了主意,只是看着掌心中的聖盃,握緊,再攤開,情不自禁的默唸,“讓她消失,不讓她消失。”循環往復,宋翎緊緊的握拳包裹住掌心中的聖盃,再攤開。握緊,攤開,再握緊,再攤開,仍是自言自語的念着,“讓她消失,不讓她消失......讓她消失,不讓她消失......她必須消失......我不想,讓她消失......”
天界
寒珏知道自己不可能一直拖延着不迴天,就算不能帶着聖盃一起回來,他也必須回來一趟給仁星公主一個交代。引着自己進仁星宮的宮女是仁星公主的貼身宮女,宋翎從她那裡聽說仁星公主一下子像是變了一個人,突然就安靜了許多,已經一個人坐着發呆了好久。寒珏雖深知其中的原因,但他也只能眉眼間一抹浮光帶過不言其中。
“將軍!”仁星公主見寒珏進來,無精打采的臉上一下子就有了精神。仁星雖然激動但還是帶着些顧忌,直到宮女們退下,她纔敢沒什麼憂慮的繼續開口,“將軍雖然才離開一會兒的光景,可在凡間應該也停留了快一個月了吧。聖盃,拿到了嗎?”“聖盃,臣已經拿到。”寒珏的答案篤定,語氣卻是遊離,“請公主恕罪。臣,還不能將聖盃帶回天界。”“這麼說,你還沒能收了那位許姑娘的元神。”仁星似是一下子沉穩了許多,語氣裡沒有暴躁,反而平和了許多,“無妨,總會有機會的。將軍......”“臣並不是沒有機會。”寒珏打斷了仁星的話,垂下頭,“公主,臣至少有過三次機會可以收了許願的元神。只是......只是,臣下不了手。”
“將軍......我知道將軍一向慈悲,可是,聖盃若是不能迴天三界必將大亂,你是知道的。”仁星的語氣雖仍是平和甚至更加平和,卻又好像在這平和的背後隱隱生出了什麼東西,她越是平和,就越是要忍耐。仁星上前幾步,在寒珏擡起頭的那一刻直視他的眼睛,“將軍不忍傷那凡人......”“不是不忍。”寒珏又一次打斷仁星的話,目光雖有意無意的躲閃,卻不再垂下頭,“臣下不了手,與慈悲,不忍,都無關。臣是不想傷她,是我自己,不想傷了她。”
“什,什麼......將軍,你知道自己說的話是什麼意思嗎?”仁星的語氣終於沒有辦法繼續平和下去,她的眼中掩飾不住的諷刺,諷刺自己聽到了這些話,更諷刺對面同自己說這些話的個人竟然會是寒珏。仁星無力的,不知所措的後退幾步,目光從未從寒珏的身上離開,“將軍別忘了,我們是無情無淚的!情分之類,若是我們真的能有,也就不必用這個辦法。將軍的‘不想’不過是幻夢一場,即便將軍的修爲無邊,幻夢就是幻夢,你永遠也不可能讓它成真。將軍以爲自己有了情分是幻夢,將軍同那凡人,更是幻夢。所謂幻夢,就是握不住,捉不到,再怎麼費盡心機都成不了真的東西。就像將軍,你可以是宋翎,卻不能是宋翎,你可以是宋翎,卻永遠也無法成爲真正的宋翎。宋翎,本身就是一個幻夢。將軍,不可能不明白。”
“臣知道那是幻夢。”寒珏的語氣果決,目光也不再閃躲,“可臣也知道,許願......也是這三界之間的生靈。”“你退下吧。”仁星的臉上已經沒了最初見到寒珏時的精神,“明天壽宴以前,一定要把聖盃帶回來。”“公主.......”宋翎仍是想做最後的爭取,可是他明白,“爭取”根本無用,這不是仁星公主可以左右的事。結果早已註定,許願必須消散於世,可他仍是執念於,是不是,可以讓她多一點,再多一點留下來的時間。他想要爲她做的再周全一些,想要給她多一點,更多一點,能夠留下來的時間......
凡界
許願已經很多天沒在琴房碰到宋翎,冷不防的見到竟也有些吃驚,“好多天沒見到你了,像消失了一樣。”一邊說着一邊拿出自己的小提琴和樂譜,“你這麼多天沒來琴房,不怕手會生嗎?再好的天分也要勤快些,今天你看看我有沒有進步,我每天都在練習,總會有點進步的。”“等一下再拉琴吧。”宋翎阻止了許願手中的動作,取下了她剛剛放在肩膀上的小提琴。“許願,我有話要跟你說。希望,你可以認真的聽着......”宋翎欲言又止,他看着許願,若有所思的楞了神......
宋翎想將真相告訴許願,可是,他不能那麼做。他不想嚇到她,以前不想,現在更不想。對於許願來說,唯有一無所知,纔是對她最好的。“我是想告訴你......”宋翎回過神,放緩的語氣,“我去了孤兒院,很久沒回去了,院長前些天有些不舒服我回去看看她。現在她好了,我就回來了,跟你們學校談好的演出還沒有結束,我不會就這麼走了。我想告訴你的是,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勤奮,你勤奮些自然是好的,不過不要讓你的勤奮變成一種用來炫耀的東西。”宋翎重新將小提琴還給許願,“好了,現在拉琴給我聽聽,讓我看看你進步了多少。”
許願將小提琴放在自己的肩膀上,琴弓正欲搭在琴絃上的時候她突然停下,看着宋翎,欲語還休。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宋翎微笑着點點頭,“你不是一個喜歡炫耀自己有多麼勤奮的人,你只是想讓我知道你很認真的在練習。我知道,你一直都很認真的在練習,一直都知道。我只是希望你能記住我的話,不要改變,就像現在這樣,你會奏出最動聽的曲子。”
天界
仁星公主坐在梳妝檯前,透過梳妝鏡看着寒珏的樣子。他的眼中帶着疼愛,專注的看着身邊正在拉琴的女孩兒。仁星的心中隱隱的泛起一股感覺,她自己也不解那是什麼意思。她只覺得自己也許是有些愧疚於那個女孩兒,她覺得眼前的畫面很美好,可她又覺得不允許自己這樣覺得。一旦她自己默認了這種感覺,那她自己又跟已經開始動搖的寒珏有什麼分別,那樣的話,聖盃迴天便是難上加難......
仁星在此刻恍然大悟,她依然可以信任寒珏,卻不能再依賴他......
凡界
宋翎望着許願,看着她沉醉的上下拉動着琴弓,看着看着,嘴角情不自禁的上揚,看着看着,心中從未有過的刺痛。許願是一個美好的女孩兒,她的人生纔剛剛開始,這樣嶄新的人生,偏偏要由自己來親手斷送......直到心中的痛越發的明顯,宋翎不敢再去看許願,他思慮的仰起頭,又無奈的低下頭。然而,俯仰之間,宋翎感受一股濃濃的靈氣飄散在周圍,漸漸的濃密,包裹了整個琴房。宋翎驀地意識到身邊有天界的人,他猛地擡頭,只見吊燈上有一縷紅光正順勢而下奔着許願的頭頂來勢洶洶。
“快走!”宋翎什麼都已經顧不上,迅速的上前,將許願一把推開。許願受不住宋翎的力道被推到在地,她看着地上沒被自己握住的琴弓和小提琴和散落了一地的樂譜驚慌的問,“怎麼了?”宋翎不說話,上前緊緊的握住她的手腕,再擡頭去看那道紅光。只見那道紅光停了下來,不再向下落,只是在許願的頭頂一直徘徊。宋翎側過臉,目光牢牢的鎖住許願,“你現在離開這裡,亂了的東西我會幫你整理好。”說着,宋翎將許願扶起來,沒有給她開口的機會繼續叮囑,“相信我,什麼也別問,出了這扇門之後不要逗留直接走一步也不要停。”話罷,宋翎拉着許願走到門口將她推出門,轉身急速的將門關上。
宋翎的眼中又恢復了平靜,這一刻,他是寒珏。他看着那縷紅光在自己的面前幻化成人形,自嘲着一笑,“司夜,你刻意穿着朝服來見我,是想提醒我,莫忘爲人臣子的本分嗎......”
“原來,你真的會笑了。”司夜緩緩的上前,打量着寒珏,“凡人的穿着的確跟我們不一樣,你的這身衣服若穿在我身上也會不錯吧......寒珏,你看見我穿着朝服過來,可還看見我腰間繫着的,是你我結交之時,你送我的玉佩。仁星公主派我過來的確是要提醒你別忘了爲人臣的本分,更是要我來助你一臂之力,你做不到的,我可以幫你。”“不必了。”寒珏淡聲的拒絕,“多謝你的好意,我不需要。”
“你若真的不需要,公主又怎麼會派我來!”司夜揪起寒珏的衣領,又最終鬆開手,凜冽的看着他的眼睛,“寒珏,不要惹禍上身,更不讓三界招致禍端。那個凡間女子,你萬萬不能在她的身上生出情分。”“我從來無情,又怎麼會在她的身上生情。”寒珏的語氣淡然,卻難掩目光中的躲閃。司夜看着寒珏眼中那再明顯不過的躲閃,搖了搖頭,“若真是那樣,你早己經迴天覆命。”“司夜!”寒珏想要解釋些什麼,可終究,還是無話反駁,只能無望的看着之前被許願散落一地的樂譜,“公主說過,那只是我的幻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