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夜原地站着,錯愕,瞿然。寒珏的語句中雖從未有一個字承認他對許願生出了情分,但是“幻夢”二字從他口中說出時,他眼中的那份惘然若失司夜卻全部看在眼裡。司夜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也以爲自己做好了準備,然而當這樣的結果被真真正正的證實,他還是難以置信,不知所措。
“寒珏......”司夜有些語塞,放緩的語氣上前幾步,“我的朋友不多。像我這樣主掌夜事的官職,平日裡本就所見之人不多,能打交道的,成爲知己的,更是寥寥無幾。知道,爲什麼我會跟你成爲朋友嗎?”說着,司夜低頭看了看地上的樂譜,不解的搖了搖頭。司夜看不懂那是什麼,不明白寒珏怎麼會望着那些符咒一樣的東西入神,就像是,他不明白,寒珏爲什麼會一而再再而三的爲了所謂的情分放棄機會。
司夜俯下身,拾起幾張樂譜起身遞向寒珏,“起初主動與你攀談幾句是因爲我沒有選擇,執夜的時候我只能遇到你一個,不與你攀談我便再沒能夠說話的人,畢竟執夜久了我也會覺得無聊。大家都喜歡熱鬧,哪會在清靜又清冷的時辰出來晃盪。唯有你,你跟他們不同。我幾次見你,你都是一個人在瑤池邊清洗傷口。無論多重的傷口,你的眼神都毫無變化。記得有一次,我執夜時恰逢斬首霍亂三界的叛仙,他們魂飛之前的叫聲是那麼淒厲刺耳甚至有些可憐,你還是連眼睛都不眨一下......那個時候,我不禁開始佩服你,寒珏將軍,好一個清冷漠然的傢伙啊。”
司夜將手中的樂譜塞進寒珏的手裡,“你既知道那只是一個幻夢,那你又知不知道,你已經陷入了萬劫不復的深淵?寒珏,現在就去收了那位許姑娘的元神帶着聖盃跟我回天,萬萬不可再拖延了。這事一旦被天帝知道,且不說會如何責罰仁星公主,單單是你,也必遭天懲!你不是普通的小仙,輕懲則永世輪迴苦厄,若是重懲......魂飛魄散的,就是你了......寒珏,爲了聖盃,也爲了你自己,那位姑娘一定要犧牲!”
“我......”寒珏將樂譜緊緊的握在手裡,咬着牙似是錐心般說不出話。“寒珏,你聽我一句勸。這件事,於你,只是擡手再落下的功夫,有那麼難嗎......”司夜仍是不願放棄,即便他似乎已經知曉寒珏的心意已經不能改變。“司夜,我不能。現在,不能。”寒珏鬆開了握着樂譜的手,樂譜再次散落了一地,猶如,他一直緊緊壓制在心中逼迫着自己不能說出來的某些話,此刻,便說了出來。
“你不能......”司夜無望的搖了搖頭,“寒珏,你現在不能,以後,也不能。”司夜不再試圖勸說,似是終於默認已經看穿卻始終也不願意承認的那個結果,“我說過我是來幫你的。如果你真的覺得很幸苦,很爲難,我願意代勞。在這兒等我,我收了那凡人的元神就來找你。”話罷,司夜拂袖向前把寒珏扔在身後,頭也不回。
“我不會讓你那麼做的。”寒珏化成一道白光閃過擋在了司夜的前面,現身後擡手攔住他,表明意願之後也不再解釋原由,一個字也不肯多說。“如果我執意要去,你會跟我出手嗎?”司夜的腳步不再向前,可也並不打算後退。司夜的手撫上腰間的佩劍,卻只是停留在劍柄上,遲遲沒有拔出佩劍,“寒珏,我實在不懂,爲什麼你會爲了一個幻夢......罷了,你讓開吧。放心,我跟你保證,不會嚇到那位姑娘,我會在她沒有察覺的時候......”“請你,放過她......”寒珏打斷司夜的話,仍是攔在他面前,一步也不肯退讓。
“你太癡了,太癡了......”司夜鬆開了覆在佩劍上的手,微微後退了幾步,目色難測的看着寒珏,“你我相交多年,我來,是相助於你。如果你希望這樣,我會全力相助。不必費心攔我了,我會讓她再多活幾天。不過,三界爲大,你知道拖延不了多久的,早晚都會有那個時候。於你,於那凡人,我已經仁至義盡了。寒珏,再見之時,我不敢保證我會像你一樣憐香惜玉......我自知不是你的對手,不過再見之時,我就算拼了一身的修爲也會去做那件事。到時,你別再想着護她周全。”話音落下,司夜幻化成一道紅光消失再寒珏的前......
司夜離開後宋翎便迅速的追着許願的蹤跡跟過去,他隱身成一道風暗暗的跟着許願,生怕司夜會隨時過來。司夜一向守信,他說會暫時放過許願就一定不會再過來。可是宋翎的心仍是不踏實,他唯有一路的跟着許願才能放心。可是,就這樣一直跟着她,要到什麼時候呢......
“許願。”許願聽到突然出現在身後的聲音回過頭,看着離自己只有幾步遠的宋翎正提着琴箱站在那裡看着自己,許願滿臉的吃驚,“你,你什麼時候過來的?怎麼,一點聲音也沒有。”“你不問我剛纔爲什麼要那麼做?”宋翎沒有回答許願的問題,又靠近幾步直接反問。“你叫我什麼也別問就不問了唄,知道的太多會被滅口,電影裡都是那麼演的。”許願笑笑,上前接過宋翎手裡的琴箱,“謝謝你還記得把我的琴拿過來,早點兒休息,再見啦。”許願什麼也沒問,甚至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提起琴箱繼續自己剛纔的方向......
“等一下。”宋翎追過去,攔下許願,拿過她手中的琴箱,“我來吧,這段路,我陪你走。”“你陪我走?”許願忍不住笑着拒絕,“不用這麼麻煩了,從這兒到生活區不過五分鐘的路......”“不只是這段路,從現在開始,你走的每一段路我都會陪着你。無論你去哪裡我都會陪在你身邊,所以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不要害怕,我會保護你。”宋翎不顧許願的話還沒說完,一隻手牢牢的握住他的肩膀,滿眼的認真,“因爲相信我你才什麼都沒問,現在開始,你繼續相信我就好。許願,不要覺得我在說奇怪的話,相反,你一定要記住我現在跟你說的這些話。宋翎不是你的朋友,不要用全部的真心待他;宋翎想成爲你的朋友,用一點點的真心相信他不會傷害你。許願,你能記住嗎?”
許願的目光有些發愣,她呆呆的看着宋翎眼中那恨不得把自己鎖進瞳孔裡的那份專注,竟如鯁在喉一句話也說不出。她承認自己一肚子的疑問,直到現在也是。爲什麼,爲什麼剛剛要像如臨大敵一樣的把自己推開,爲什麼現在會是這樣的看着自己。準確的說,許願對宋翎一開始就帶着滿滿的疑問。她不明白,爲什麼他的眼睛裡,談吐間,時刻都帶着防備。宋翎好像防備所有人,不跟任何人交心,甚至眉宇間那過分的平靜連他自己都防備着。時刻防備着,也時刻準備着,時刻防備着邀請,時刻準備着拒絕。然而,這樣的一個人,自己竟然早就開始對他深信不疑,他說一步也不要停自己就真的一直向前走,他說什麼也別問,自己就絕口不提......
“我記住了。”許願應允,簡短的一句,轉過身,不再拒絕宋翎爲自己提着琴箱,自顧自的向前走。一路上,兩個人都再沒有說話,許願偶爾看看與自己並肩的宋翎,宋翎也偶爾在許願注意不到的時候看着她若有所思的側臉。他們似是達成了一種默契,只要宋翎跟着許願,只要許願相信宋翎。
接下來的幾天,許願的日子與平時相比沒什麼不同,上課,打工,練琴。但也就是些似乎什麼都沒有改變的日子,許願度過了最與衆不同的的幾天。宋翎說過會陪她走接下來的每一段路,然而他卻又像消失了一樣,從未再找過她。可若是說宋翎消失了,在許願走在路上不經意停下看着什麼地方的時候,宋翎,總是就在不遠的地方站着,成爲進入她視線的第一個人,不管是去上課的路上,去打工的途中,還是離開琴房走出排練廳......
終於,在某一天的某個時候,許願在去琴房的路上停下來,獨自開口,“宋翎,我相信你,也會記住你說的話,這樣已經夠了。你是來這裡完成演出的,不是來給我當保鏢的......”許願知道宋翎一定就站在自己附近的某個地方,她苦笑着垂下頭,“我不會問你究竟會在我身上發生什麼事要你決定這樣跟着我,我只是想問,若真到了這個地步,你不怕被我連累嗎?”
許願不過是一低頭的功夫,宋翎已經站在了她的身邊。宋翎的眼中帶着戒備,向許願的四周環顧了一圈,直到戒備的眼神漸漸的平靜下來纔看向許願。不過,宋翎看着她,並不是爲了回答她的問題,而只是問了一句,“你手裡拿的是什麼?”
“沒什麼,過幾天學生會有活動,裝飾教室用的一些海報。”許願壓着聲音回答,似乎心裡的某些忍耐已經到了極限。不過,剛纔的問題她也沒有再問,因爲自己的問與不問根本左右不了宋翎的答與不答。許願猜想宋翎或許從不會把自己想要知道什麼放在心上,他保護她,大概只是因爲他剛好要那麼做而已......他只是有什麼理由需要去保護一個人而已,至於那個被保護的人是誰,他從來都不在意。他保護她,也不過就是因爲自己剛好就是那個需要被他保護的人而已......
許願帶些自嘲的無奈一笑,“你總是神出鬼沒的,我感謝你這麼無微不至的保護。演出總有最後一場,演出結束之後你就會離開我們學校,那個時候,你還要這樣保護我麼?宋翎,你已經做的夠多了,你總不可能永遠跟在我身邊,有些事要是該發生,早晚都會發生,再小心也沒有用的......原諒我直呼你的名字,我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你,畢竟在你看來我們連朋友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