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教主醒來,身子一動,就聽得鎖鏈的聲響。
待眼前黑影慢慢散去,他的眼睛又聚了神,便看到了鎖在手腕腳踝上的鐵鏈。那鐵鏈猙獰沉重,足有百斤,通天教主本就虛弱無力,被這鐵鏈鎖住,此時更是連手臂都無法擡起。
通天教主靠牆坐着,四周盡是鹹腥混濁的水,只沒過通天教主微曲的膝蓋。這水似是從外面引來的海水,冰冷刺骨,通天教主浸泡在水中的下半身只覺寒意入髓,鑽得骨縫生疼。
頭頂一扇小氣窗,透過些光亮。通天教主隱約看見對面幾步遠站着的高大男人。
“你是……”他問。
“教主真是貴人多忘事,”那男人走到光亮下,映出右眼上的黑色眼罩。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右眼,“你忘了我,我卻一直記得是誰刺瞎了這隻眼。”
“燭龍。”通天教主道。
五百年前,鐘山之神燭龍爲追殺朱晶母子闖入碧遊宮,被通天教主的青萍劍刺中右眼,倉皇逃走。這仇他一直記了五百年。
燭龍蹲下身子,朝通天教主笑道:“教主,牽機藥的滋味怎麼樣?您可受用?”馬錢子之毒,俗稱“牽機藥”。
通天教主嘆道:“想不到堂堂鐘山之神,竟已墮入魔道了。”
燭龍聽了這話一怔,隨即內心的痛楚與羞恥俱時涌上心頭。任何一個神明都絕不願承認自己的失道,不斷的自我暗示與欺騙,讓他們堅持否認自己已失去神格。然而如果有朝一日連上清通天教主這樣的人物都指明他已失去神格,那此後任何的自我欺騙都變得蒼白無力,這份失落再難逃避。燭龍痛楚與羞恥之後,便是惱羞成怒。
他突然惡狠狠道:“你這個人真是惡毒心腸,我得給你好好淨化一下。”
他說着,從脖子上摘下那一串佛珠。一百零八顆佛珠,顆顆有核桃大小。他捏來通天教主的嘴,把第一顆塞了進入。
“從裡到外的淨化你……”燭龍陰惻惻笑着。
這佛珠是西方教的寶貝,看來西方教又摻和進來了,通天教主想。然而也不由他多想,第二顆,第三顆佛珠也塞了進去。三顆核桃大小的佛珠已經抵住了他的喉嚨,他噁心地乾嘔,然而佛珠卻還在源源不斷地塞進來。
於是先進入的佛珠就被頂過了嗓子眼,擠進食管。食管不自主的收縮着,卻無法將佛珠嚥下去,因爲另一端還牽在燭龍手中。
通天教主的眼角噙了淚,不能吞嚥的涎水順着下巴流下,滑進頸窩。喉嚨中只能不由自主地發出“忽忽”的悶聲。然而更多的佛珠被塞進了嗓子,食管裡已經充滿了不能嚥下也不能吐出的核桃大小的珠子。
燭龍手中的佛珠還有一大半,他亦絲毫沒有停手的意思。於是再被塞入的佛珠將最前面的幾顆從食管頂進了胃裡。
通天教主已痛不欲生,手腳不由自主地掙扎起來,然而沉重的鐵鏈使得他用盡力氣也只能擡起一兩寸的高度。
更多的佛珠被擠進了胃中,越塞越滿,通天教主竟漸漸感到了飽腹感,。然而胃中的珠子卻還在增多,飽腹感慢慢變成了即將被漲破般的劇痛,。
燭龍的手裡還有一大串佛珠,他仍在用力地塞着,然而通天教主已經到了極限,連半顆都無法再吞下。
強烈刺激下他的胃劇烈地痙攣起來,妄想收縮的胃壁卻遭到了滿胃的佛珠的阻滯,不斷抽動的胃壁與堅硬凹凸的珠子來回摩擦,通天教主汗出如漿,他欲咬緊牙關以阻止疼痛的□□,卻被口中的佛珠抵住了上顎。於是他咽不下,嘔不出,叫不得,動不了……
耳朵裡嗡嗡作響,眼前越來越暗,通天教主覺得意識正在漸漸從身體抽離……
那人可已經把敖英帶出去了嗎?
如果還沒有,那他不能昏,他要把燭龍留在這裡……
燭龍也沒有讓通天教主就這麼舒服地昏過去。通天教主在地獄般的劇痛中驚醒,燭龍一隻手仍牽着留在外面的那段佛珠,另一隻手握住了通天教主鼓起的胃部。
“教主,你猜猜這裡面有多少顆佛珠?”燭龍陰笑道,“你不肯猜,我幫你數數好了。”
他用手指摳着薄薄的皮膚下一顆一顆的珠子,當真數了起來。一寸寸地摳捏擠壓,讓通天教主有如被凌遲,他的頭用力地後仰,脖頸上青筋暴突,不住的扭動着脖子。張得大大的眼睛目光已經凌亂渙散,渾身持續地細細寒戰。
“教主,讓我看看你被淨化的怎麼樣。”燭龍說着,一手按住通天教主的胸膛,一手抓着佛珠慢慢往外拽。
核桃大小的佛珠從嗓子眼一顆一顆地通過,每過一顆都讓通天教主想俯身作嘔,只是身子被燭龍按在牆上,連這樣基本的反射都被徹底抑制。
拉出來的佛珠每顆都染了血,空氣中滿是血腥味。越到後面血越多,漸漸每拽出一小段就隨之涌出一大股鮮血來。
佛珠終於全部拽了出來,燭龍滿手是血,水牢的水也變成了淡粉色。
通天教主半闔着眼簾,氣息微弱。
燭龍癲笑道:“教主,我再問你一次,我是神是魔?”
通天教主冷汗如瀑,咬緊牙關。
燭龍露出乖戾的神色:“好,你不說話,那我再讓你吃一回!”他恨不得通天教主死在他的折磨下,自然不顧道人能否承受。
通天教主蹙起眉尖,暗暗將靈力從肌膚腠理、四肢百骸抽離,聚集在丹田一處。
燭龍果然重新將佛珠原樣塞入他胃中,又從牆上取下鞭子,高高揚起狠狠抽下。
失去了靈力護衛,鞭子輕易地在他身上留下一道血痕。然而通天教主仍在不斷將靈力抽去,竟不留一絲一毫做防禦。
這具身體是不可能再動了,不必浪費靈力去保護它。
他現在需要的是,足以殺死燭龍的孤注一擲的力量。
敖靈被士兵扔進潮溼黑暗的地牢。她臥在地上側耳聆聽了一會兒,悄悄爬起身。收攏一把稻草,她脫下身上的衣服,蓋在隆起的草上。
然後,她驀地搖身一變,化作一隻小蟲,從門上的鐵柵間飛了出去。
片刻後,一個高大威儀的男子從地牢正門走了進來。
衆守衛一見他,齊齊拜道:“仙君!”
燭龍不理睬,冷着臉命令道:“把敖英帶出來!”
牢頭連連稱諾,頭也不敢擡,把敖英提了出來。那敖英矇頭垢面,兩個膝蓋鮮血淋淋,一看就知道被打折了腿。
燭龍一步上前,一把抓住他的頭髮,拖着他往外走。
折了的膝蓋在地上摩擦,敖英不由發出痛苦沙啞的叫聲。
燭龍這喜怒無常,乖戾殘暴的個性,哪個敢招惹他?整個地牢一片噤聲。
燭龍一直把敖英拖到了海邊,礁石的陰影下泊着一隻小船。他把敖英扔進去,解開了繩子。藉着月光,敖靈看着燭龍在眼前幻化爲一個清逸俊美的年輕男子。他驚道:“你是……白狐狸?”
白狐主挑起狹長的眼,叱道:“安靜點!我答應別人,救你離島。不想死就閉嘴!”
敖英道:“我不能走,妹妹還被關在牢裡。”
男子不耐煩道:“那小龍就是我變的,爲了混進來救你。你好歹是龍族,可會召喚那種能推着船往前走的魚?”
敖英道:“我會。”他把手放進水中,鮮血擴散,然後輕輕吹了一段口哨。
須臾間無數條銀光閃閃的魚涌到船下,那架勢比來時更爲壯觀,小船如離弦的箭一般衝了出去。
白狐主回頭看着黑黢黢的岸,心中說不清的複雜。
按通天教主的計劃,由他自己牽制住燭龍,白狐主則利用天生的幻化之術假扮燭龍將敖英救出。白狐主知道,道人出此下策,是因爲知道朱華決計不會爲救敖英出動兵馬。而李玄清與李靖商榷的結果不如人意,李靖定要唐軍攻擊門戶二島,而他的天兵天將則繞到九山後偷襲。門戶二島最是難打,目的是牽住共工兵力。李靖從後偷襲九山,再直搗共工臺,若是成功,功勞卻要比唐軍大。所以李玄清也不會同意出兵進攻燭龍。
於是通天教主不惜以身作餌,又請了他白狐主幫忙。他的計謀雖過於大膽,卻又是當時的條件下最保險可行的辦法。只是,通天教主並沒有告訴白狐主,他自己要如何脫身。
岸邊已越來越遠,白狐主收回目光,暗歎:通天道人,你只讓我救敖英,可沒讓我救你。怪不得我白小三無情。
白狐主心裡默唸這句,卻揮不去壓在胸口的沉重。
不知過了多久,燭龍丟開了鞭子,通天教主身上實在已沒有可以再讓他下鞭的地方。
道人的氣息微弱,燭龍伸手將堵在他喉中的佛珠粗魯地一把扯出。這劇痛讓通天教主一下子驚醒,隨之而來的寶貴空氣則讓他不住的喘着。
燭龍一隻手扣住通天教主的右側的膝蓋,笑道:“教主果然硬氣,竟一聲都未求饒。”
通天教主感到膝頭上的力道越來越重,髕骨被燭龍死死鉗住。
“不知我若捏碎教主的骨頭,你還忍不忍得住?”燭龍笑問。
那龍爪仍在用力,通天教主的臉色已差到了極致。他開始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間雜不時地急喘,汗如雨下,整個人彷彿從水中撈出一般。
右腿的髕骨已經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燭龍獰笑着等待他的求饒。
一秒、兩秒,龍爪下的骨頭終於發出咔嚓一聲細響,應着這一聲,通天教主的頭用力後仰,驀地一歪。
通天教主的隱忍已經超出了燭龍的預料,他忿然道:“你想昏過去?那太便宜你了!”他用力的揉搓着通天教主已碎裂的右側髕骨,令人毛骨悚然的碎骨摩擦聲迴盪在水牢中。
然而通天教主仍是昏迷不醒。
這個時候,水牢外一個手下驚恐地探頭一現。
燭龍吼道:“進來!”
那手下兩腿打顫,跪在地上。
“什麼事?”燭龍問。
那人道:“小的、小的就是想問問仙君,半個時辰前可是去地牢將敖英提走了?”
燭龍一怔,“你說什麼?”
那人頭埋得更低。
燭龍回頭看了面如死灰的通天教主一眼,怒吼一聲:“混賬!”一揮手,面前跪着那人就被打飛到牆上,腦漿迸裂而死。
燭龍衝出水牢後,通天教主鬆開咬緊的牙關,慢慢睜開眼睛。只見他額頭光芒一現,如破繭化蝶般脫出了元神。從容傲立的元神,與那水牢中癱倒的殘破身軀竟判若兩人。
燭龍飛身到地牢,敖英與敖靈都不見了。他旋即來到海邊,亦是闃無人影。礁石上立着一隻小山雀,冷冰冰地看着他。
燭龍竟問那山雀:“他們逃去何方?”
那山雀卻也居然說起人話,竟是容瑾的聲音:“他們去了龍宮,半個時辰前剛走,你現在追還來得及。此外,我還查到敖順在不句島。”
而此刻唐軍行轅中,容瑾正對着肩頭的一隻山雀說着這些話。
銅兒在一旁道:“公子,你何必與那廢物說這麼多。”
容瑾肩頭的山雀已經飛走,他喃喃道:“因爲我也是個廢物。”
銅兒笑着搖頭:“公子可是個極有用的人。”
容瑾只是木然地聽着遠處海水拍打礁石的聲音。
山雀飛走,燭龍驀地察覺到身後強烈的靈氣。他猛一回頭,竟被燦爛的光芒晃得睜不開眼。
燭龍道:“你元神出竅,縱然可以殺我,那副身體卻絕無法離開水牢。”
通天教主道:“我知道。”
燭龍道:“你與敖靈是什麼關係?你甘願爲她死?”
通天教主道:“不是爲了北海二公主。”
燭龍道:“你……爲了什麼?”
通天教主輕聲道:“爲了不讓他後悔。爲了他以後想回頭時,能有個歸處。”
“而且,我沒打算死。剛剛水牢已被我佈下結界,沒人能靠近那副身體。”通天教主傲然道,他廣袖一揮,一柄青焰烈烈的長劍已握在手中。
燭龍對此劍心有餘悸。青萍劍,誅仙陣,萬仙陣……這些名詞的背後,是當年那個叱吒風雲說一不二的通天教主。
深深夜色中,浪濤翻滾。面前那仙人祥光萬丈,腳下青蓮怒開,長袖臨風,劍氣逼人。
這才該是上清通天教主的本來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