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腳踩踏在實地上,漆南劍緩緩吐出一口氣,敏銳的鼻子試探地吸了些許氣息,意外地沒有嗅到腐朽黴晦的味道。屍道人雙手抖出一蓬油綠色的磷砂,摩擦空氣生出冷焰,頓時照亮了周圍的一草一木。
草是一蓬鋸齒草,木是一段陰沉木,都是世上罕見的植株。
說起這鋸齒草的來歷不見正史記載,乃是鄉間耳口相傳的一樁奇談。
戰國時期,霸主楚國出兵攻打五溪荊蠻,連戰連勝,大軍攻入荊蠻發源地谷溪丘陵。五萬大軍敗退蠻族,在蠻人老家狂刮地皮搶收糧食,掘地三尺盜挖骨冢,最後就連蠻人祭祀祖先的睡虎地呼雷洞都不放過,凝聚軍氣以奇術強行打開,從容取出洞內蠻人積累千年的金銀器皿。
這種無禮舉止褻瀆神靈,隱居在雲夢澤深處修行的古真人駕虎車下山,冷眼旁觀楚軍的舉止,用一根蠻人釣鱔的鐵線,一把楚軍伐木的鐵鋸以無上法力點化,插在谷溪的入口,生髮不息,漫山遍野而去。
一夜過後,盤踞在谷溪丘陵的楚軍發現被密密麻麻半人高低的怪草包圍,這些遍體鱗片狀的鐵線怪草硬如銅鐵,易折難彎,韌性十足。而長滿銳利鋸齒的蓬生怪草更是可惡地讓人髮指,伸手拿捏,輕則流血,重則骨肉分離。
跟隨在楚軍中的巫祭用龜甲佔出絕命大凶的徵兆,隨即號令全軍拋棄輜重向溪谷入口突圍。
這逃亡路上,真是一步一命,步步驚心,五萬大軍以人命填出通道,逃出生天的不過千人,而這千人之所有幸存還是仰仗軍中所有巫祭以禁忌之術捨棄生命轟開缺口……
原本土地肥沃的溪谷丘陵因此變成生者的禁地,亡者的家園,鳥飛不落,獸行繞路。楚國上下更視此地爲鬼魔盤踞的蠻荒所在,就連蠻人也深受其害,遙呼之爲鋸齒沼澤。
歲月匆匆,轉眼就是三百年,真人遺留的法力被光陰消磨漸漸失效。鱗皮鐵線草最先開始退化,新生的嫩草失去了硬如精鐵的本質,只保留柔韌的特性。
蠻人及時發現了祖先發源地的異狀,當時掌握荊蠻巫道祭祀的蛇覡居克留白木號令族中巫師培植養育黑脈鋸齒草,試了千百種巫道秘技植術,終於尋找到一種能保持鋸齒這個核心本質的巫術,只是吸取血肉化爲毒汁的黑脈特性沒有繼承下來。
新生的鋸齒草成爲蠻人手中的堅盾,凡是有種植鋸齒草的蠻人山寨,數次避過中土各地興起的亂世戰火。可惜這種草株畢竟是得道之士憑藉法力點化而來,那位真人泯然於天地後,鋸齒草一夜之間變爲凡草,再無鋸齒特性,蠻人只好再次背井離鄉,向瘴癘蠻荒之地遷移。
至於那陰沉木,卻是上古龍漢劫時,無數高聳入雲的神木被龍鳳兩族大戰波及倒伏在地,爲土石掩埋,歷經無數歲月化石而成。沒有其他的好處,只有溝通陰陽,便於鬼物入駐,因此這陰沉木又被好事者稱爲陽世鬼居。
鋸齒草所在,生人辟易。陰沉木所在,鬼物橫行。
‘這似乎是絕地啊!’歐陽千葉憂心忡忡地掏出一個羅盤測試,卻見海底磁針亂轉,登時亂了方寸,慌了心神,嘴皮子哆嗦地那叫一個快,牙齒都發出戰戰的聲音。
“好東西,真是好東西!歸我了!”漆南劍眼珠子亂轉,右手發出一道紅光,將那段合抱粗細丈長陰沉木吸入手心,周圍隱隱約約響起啜啜噓噓的鬼物淒厲叫聲,瞬息過後,怪聲遠去,漸行漸遠。
“這個怪草很不錯,也歸我了。”少年如法炮製,將鋸齒草吸入掌心,片刻,心情壓抑神色陰沉的歐陽千葉長吁一口大氣,感覺額頭竟然滲出冷汗。
武道宗師也會出汗,鐵腿水上漂好氣又好笑地抹下一把汗水,突然感覺到身體一陣發冷,接着一陣發熱。
‘怪事!我這宗師名頭雖是嚴重注水,可是一身修爲卻實實在在突破先天,早就練成寒暑不侵的本事,怎會惹上打擺子(瘧疾)這種急病。’
歐陽千葉百思不得其解,雙手抱頭半蹲在地,卻聽耳邊撲通一聲,一劍西來荊無命這殺星竟然可恥地撲倒在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氣,面如金紙,片刻後竟然氣若游絲,行將斃命。
居恩大和尚此刻雙手結二十四諸天印,跌坐在地,全身真氣暴漲,一身錦瀾袈裟半掛而下纏繞在腰間,遍體浮現拇指大小金黃色大日炎陀種字,高聲頌起大威天龍梵唱,以雙神通抗衡不知名的敵人。
歐陽千葉暗道一聲不好,就連居恩大和尚都一副如臨大敵的戒懼,可見這個藏頭藏尾巴,躲在不知何處的敵人是何等的可怕,他第一次在內心涌起了後悔的念頭。
‘這該死的地宮,原本就不能打開,甚至不能進來。一個甲子的積蓄,誰知道這裡孕育出什麼絕世魔頭。’
在場的五人,除了頭顱七竅噴出屍氣護住全身的麻衣無相,唯一能保持安然無事的只剩下綠袍少年漆南劍。
只見他神態從容,雙手舞動兩把乾枯的萬年青樹枝,每次揮灑的動作,都有若隱若現的灰色氣芒在空中劃出扭曲的人臉痕跡。隨着漆南劍的怪舞,歐陽千葉身體的不適漸漸緩和,居恩和尚也閉上嘴巴,不再聲嘶力竭地持咒梵唱,甚至就連瀕死的一劍西來,面色也開始恢復正常,只有屍道人,護身的陳年屍氣越來越濃厚,最後就連模糊的人影都看不清楚。
漆南劍空出右手,五指伸張,從掌心處噴出一團栲栳大小的紅光,一座完好的八寶琉璃燈盞立在身前。他取下燈盞,放在居恩和尚雙手結成的禪定印上,豆大的油燭火光頓時大放光明,遍照周圍毫微,雙眼金黃的漆南劍隨即大喝一聲,右手放出劇烈紅光左右橫掃,竟從不顯眼處吸出一副圓環,一條皮鞭,一面鏡子,一把小傘。
“四相瘟癀陣!厲害,果然厲害!瞬間放翻了三位武道宗師,不愧是上古練氣士呂嶽仗之橫行天下的利器。可惜的是,缺少鎮壓中央的列瘟印,這個古陣破綻太大,只能白白便宜在下。”漆南劍眉飛色舞地哈哈大笑,洪亮的聲音意有所指,似乎是針對隱藏在暗處的不知名敵人。
“麻衣無相大哥,你也別做戲了。法力大進的你,可有信心將那個佈下兇陣,意圖絞殺我們五人的對手揪出來?”漆南劍轉看屍道人,雙眼已經恢復了原狀。
吸!吸!吸!
沉重晦澀的積屍氣便如風捲殘雲,銀河倒掛,聚成兩條灰蛇源源不絕灌進麻衣無相的朝天鼻孔中。疾病移除後清醒過來的三人,愕然地察覺到屍道人的身軀以及四肢屍氣內斂,僵硬的皮肉泛起紅中帶白的健康顏色,那種驚人的改變彷彿一段枯死的朽木被甘霖滋潤春陽照射生出嫩芽煥發出勃勃生機,又好像劈開棺木給死人灌入生命力白骨生出血肉毛髮,這種改變只證明了一件事,屍道人突破了一重關檻,修爲橫跨高原期,開始狂飆猛進。
‘散瘟鞭能讓一劍西來撲街倒地,落魄鏡、瘟癀傘能讓居恩和尚使出雙神通如臨大敵,四肢酥不作叮噹響也能將鐵腿軟成棉花,水上漂變成沉水底,都在於這些邪器傳承自上古,凝聚出無數瘟疫之力,以莫大無匹的法力點化而成。凡人的血肉之身,饒是自我圓滿成就先天,還是不脫衰亡的藩籬,就算是宗師,在這等邪器面前,也僅僅只能自保。’
屍道人品味法力大進的滋味,體內丹田穴的七大真元葫蘆,其中一枚‘病’葫蘆種字,汲取了四相瘟癀陣的瘟疫之力,漆南劍以秘術移除過來的疾病之力,已經瓜熟蒂落,在丹田穴開闢的福田中生出彎曲虯結的藤蔓,其餘六個真元葫蘆種字遙相呼應,相繼懸掛在藤蔓之上。真元葫蘆有了根基,又受了法力的滋潤,漸漸形成完整的七惡循環。法力由此開始源源不絕,一潭死水似的識海更是以無可阻擋的速度擴張,神念意識如蜘蛛絲網般鋪散開去,透過身體向周圍無止盡地擴張。
麻衣無相一生心血凝聚的本原符籙終於開始反哺回報,他的修爲水漲船高,冥冥中他的意識接觸到九地之下的黃泉幽冥,那個師門傳說中沉睡了無數歲月的久遠意志。
古老,黑暗,狂暴、兇戾、飢餓、洪荒、乾旱……稍微輕輕地觸碰,麻衣無相的神念就接受到無情地鞭笞。
‘罷了!這個老祖宗太危險了,還是讓他繼續沉睡吧!’
屍道人的好心情很快就到頭了,意識恢復了清醒,他後怕地看見漆南劍的身後,三人衆的冷眼旁觀。這種眼色頓時打開他的八瓣骨,倒下一桶雪水來。
漆南劍嘿嘿冷笑:“麻衣無相大哥,這會功力大進,竟然溝通了祖屍旱魃,這件事情我是必定要上報金川公主殿下的。”
荊無命點點頭,啞聲道:“不錯。元天罡大人手上掌握紅泥煨燼爐,必定極爲歡喜閣下能爲他作出貢獻,好煉出不死神丹。”
居恩和尚義正詞嚴:“降妖除魔,責無旁貸!吾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歐陽千葉拱起雙手作揖,不發一言,雙手各自捏了兩顆震雷霹靂子。
‘我冤啊!千古奇冤!’屍道人老淚橫流,萬萬沒有想到,形勢竟然如此急轉直下!
只見他雙膝一軟,差點跪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