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掛在空中的太陽看起來似乎沒有什麼溫度,但覆蓋着大地的積雪,卻已經開始了大範圍的融化,風仍在吹,卻沒有了刺骨的寒意,反而讓人感到一種暖洋洋的意味,山腰之下,綠意重現,只剩下巍峨大山的山頂,還戴着一個可笑的白帽子.
淙淙流水自平原而來,自高山而來,慢慢地彙集成股股洪流,傾泄進山下的大河之中,河水漲高了不少.
河中有浮冰,你推着我,我擠着你,正在順流而下,一些小的冰塊漂着漂着,便無聲無息的消失在河水當中.
河上浮冰,冰上載雪,河應當是白色的,但現在,河卻是紅的.
嚴冬既去,春天自然便來了,春風本應送來生機,但在這裡,風中卻飄浮着血腥味,極濃的血腥味.
這裡現在是一處戰場,被包圍在荊湖一帶的齊軍最後一支部隊,逃到這裡之後,終於山窮水盡,身後是因爲冰雪融化而暴漲的河水,前面是無數的楚軍正蜂涌而來.
前無去路,後有追兵,在這片絕地,齊軍發起了絕死的反擊.
河對岸的山頂,一隻斑瀾猛虎懶洋洋的從林中走出,站在山頂之巔那塊積雪還沒有融化的巨巖之上,高高的昂起頭,對着空中的太陽,發出一聲欣喜的長嘯,春天來了,萬物復甦,它的食物也會豐富起來,一個冬天都沒怎麼吃飽,這讓它很是鬱悶,現在,飽餐的機會又要來了.
聲聲虎嗥之後,它靈敏的鼻子嗅到了空氣之中那濃烈的血腥味,這讓他更加欣喜不已,循着血腥味飄來的方向,它看向了對岸.
震天的吶喊聲旋即傳進了它的耳中,無數在陽光之中閃耀關寒芒的刀槍正在揮舞,一蓬蓬的鮮血迸裂開來,在陽光的照耀之下,顯得更加豔紅.
山中之王的嘯叫之聲愈來愈下,它有些驚恐地看着對岸的拼死搏殺.
終於,它緊緊地將它的嘴巴閉上,修長的身軀微微有些發抖,本來愜意地在春風中擺動的尾巴夾到了兩股之中,它驚恐地低下了高昂的頭顱,一個轉身,向着身後的林子竄去,一躍丈許,落下地之時,卻是四腿有些發軟,一個趔趄,險些趴在雪地之中.
低低的嗚咽了幾聲,它重新站了起來,以最快的速度重新遁進了密林之中.
河的對岸,正在激烈拼殺的兩支軍隊,並沒有人知道他們爆發出來的沖天殺氣和修羅地獄一般的搏殺讓一隻傲嘯山林的百獸之王夾着尾巴重新逃進了深山,現在的他們,腦子之中只有兩個念頭,要麼殺人,要麼被殺.
方圓數裡的戰場之上,數萬軍隊正在這裡進行着最後的決戰.
萬州城被奇襲,齊國大將軍賙濟雲狼狽逃走,荊湖郡的數萬楚軍被截斷了後路,遭到了卞無雙與程務本指揮下的楚軍兩面夾擊,即便他們拼死掙扎,苦苦守着每一處佔據的城鎮,但仍然在楚軍的強勢打擊之下,一處一處的被陷落.
荊湖郡的楚軍,手中掌握的基本上都是從明國購買回來的利器,在弩機,衝陣車,霹靂火,重弩的打擊之下,齊軍被一點點壓縮着生存空機.
他們的水師在之前已經被盡數殲滅,掌握了水道優勢的楚軍,肆無忌憚地乘着舟船穿插,分割,將這數萬齊軍割裂成了一塊塊彼此不相連的個體之後,逐一殲滅.
齊軍苦苦掙扎了近一個月.但他們沒有等到援兵的抵達,最後一顆糧食也下肚之後,殘餘的齊軍終於不得不發動了最後的決死之戰,想要突圍而出.
他們的努力在卞無雙和程務本兩人的合力之下毫無作用,包圍圈一點點的縮小,終於最後剩下的萬餘人馬,走到了他們命運的終點.
地上的積雪早已不見了蹤影,泥漿,鮮血,斷臂殘肢是這片大地的主角,幾乎看不出他們原本的顏色,一雙雙大腳踩踏在上面,連濺起的泥水,都是紅色的.
一點嫩綠有些艱難地從一團小小的積雪之下探出了身影,還沒有來得及看一眼這個多彩的世界,一支碩大的馬蹄便啪的一聲踩了下來,將這團積雪以及這支剛剛發芽的小草重新踩回到了泥濘之中.
戰馬之上,一個全身着甲的魁梧騎士手提着雙刀,面甲之中的雙眼,冷漠地注視着前方激烈搏殺的戰場.在他身後,一匹匹戰馬彙集而來,在他身後組成了一個以這名騎士爲錐鋒的三角錐陣.
前方,正在攻擊齊軍的是由羅虎和羅豹率領的兩萬楚軍.瀕臨絕境的齊軍爆發出了驚人的戰鬥力,雖然人數只有楚軍的一半,但此刻,卻與楚軍殺得難解難分.楚軍雖然佔着上風,但一時之間,竟然無法獲得最終的勝利.
“真是廢物啊!”面甲之下,騎士咬牙切齒地道.
“江將軍,爲什麼卞無雙和宿遷的軍隊還沒有趕到?反而是我們先到了?”另一名鐵甲騎兵策馬走到了魁梧騎士的身邊,掀起了面甲,有些奇怪地看着前方.
卞無雙和宿遷雖然親自去了萬州城,但在荊湖前線,卻還各自留了一萬兵馬,這兩萬人,可比羅虎羅豹率領的軍隊戰鬥力強得多.而他們雖然是騎兵,但原本卻是駐紮在荊湖郡城之外的,作爲荊湖郡防線最強大的一支軍隊,他們一直是程務本手裡的王牌.
“如果那兩支軍隊來了,這支齊軍早就被殲滅了.江將軍,我實在不明白,爲什麼程帥一定要讓我們趕到這裡來!”將領有些迷惑不解.他們剛剛在離荊湖郡城不遠的地方,剿滅了一支齊軍之後,便接到了程務本的軍令,一萬騎兵便又馬不停蹄地趕到了這裡.
這支騎兵的首領,叫江上燕.
聽着身邊將領的話,江上燕的心中卻是一陣難言的苦澀.程帥爲什麼嚴令他率軍趕到這裡,參與這一場本來不需要他的戰爭,自然是因爲程帥要讓他遠離荊湖郡城.
因爲程帥已經決定要走了.他怕自己衝動去阻止他返回上京的決定.這支騎兵,是江上燕一手組建的,軍隊之中的將領,全是他從明國帶回來的.這支軍隊完完全全的掌握在江上燕一個人手中.如果他想做點什麼,在荊湖城,真還沒有人能擋得住他.
“軍人的天職,便是服從!”想起程帥的親兵除了帶給他的軍令之外,還額外加上的這一句話,江上燕垂下了頭.程帥是真擔心自己抗命啊!
“爲什麼沒來?當然是各有各的心事啊!”江上燕冷笑起來:”羅虎羅豹是羅良的心腹,他的人多死一點,卞無雙再好將他們牢牢的掌控在手中啊!宿遷,自然是不想自己的麾下折損太多而讓卞無雙拿捏住他,嘿嘿,羅虎羅豹嘛,當然也明白這兩人的意思,只是他們不得不來,因爲羅良失勢,他們既要爲自己搏一個前程,也要爲羅良在皇帝陛下的面前挽回一點點聖眷.”
“東部六郡還未收復,齊國仍然虎視眈眈,明國在一側亦是不懷好意,可我們自己內部,卻還在如此勾心鬥角.”身邊的將領有些悲哀地垂下了頭.
江上燕轉頭看着身邊的將領,一字一頓地道:”軍人的天職,便是服從.程帥說,軍人,不應當有自己的思想,軍人有了自己的想法,非國之福.所以,我們就服從吧!”
他高高的舉起了雙刀,厲聲喝道:”全軍,突擊,全殲齊軍!殺!”
馬刺猛嗑戰馬,馬兒一聲長嘶,四蹄發力,閃電般的向前竄去.
“殺!”無數的騎兵高舉着戰刀,跟着他們的主將,風馳電摯一般的殺向了戰場.
戰場的正中央,羅虎羅豹兩人聽到了如雷的馬蹄之聲,兩人回首,看向後方,高高的楚軍火鳳旗迎風飛舞,火鳳旗側,江字大旗亦在風中獵獵作響.
“是江上燕!”兩人對視了一眼,都露出瞭如釋重負的表情.正如江上燕所說,他們兩人雖然明知道卞無雙宿遷在有意削弱他們的力量,但他們卻不得不來,不能不來.
“此人值得一交!”羅豹道.
“是程務本!”羅虎卻是微微低下了頭,”江上燕自己,只怕恨不得我們死在更早一點.”
羅豹愕然,但瞬間,便明白了虎的意思.
“殺敵吧!江上燕既然來了,我們至少可以保住大半的部下.”羅虎提起已經缺了口的大刀,大吼着再一次衝向了前方齊軍的軍隊.
太陽西斜之時,河邊的這一場決戰終於落下了帷幕,啪的一聲,馬蹄重重的踩在一個還在地上掙扎的齊軍將領的腦袋之上,頓時將他的腦袋踩得稀亂.江上燕將雙刀合在一手,咣噹一聲掀開了同樣沾滿了血跡的面甲,轉頭看向了荊湖郡城的方向.
“許彬!”
一名騎兵將領策馬衝到了江上燕跟前.”將軍有何吩咐?”
“騎兵暫時由你統帶在此整休.”江上燕厲聲道.
許彬一怔,”將軍,你要去哪裡?”
“回荊湖郡城!”江上燕吐出一口濁氣,兩腿一夾,戰馬向前奔去,竟是單人獨騎,衝向了荊湖郡城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