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華麗衣衫的女子流水價般地將桌上擺滿了菜餚,不見什麼葷腥,五顏六色的盡是各類果蔬,最後端上來的一盤主菜,也不過是一條盡許長的煎魚。
“年紀大了,吃不得大魚大肉,每日便只能用這些蔬菜果腹,親王殿下可能用得慣?”週一夫笑問道。
曹雲卻很感慨,這一桌菜看起來極其樸素,但真要論起價值來,只怕比滿桌子的山珍海味還要昂貴一些,現在正是寒冬時節,這些在春夏秋時方有的時令疏菜能現在出現在餐桌之上,也不知付出了多大的代價才做到。
皇宮裡也有一塊這樣的地方來種植這些蔬菜,但所產,也僅能保證皇帝等少數幾個人而已,但也不是天天都能吃,也只不過是隔三岔五嚐個鮮而已,即便如此,糜費錢財也是相當可觀了。而眼前這位周氏家主,居然頓頓都是這些,怎不讓曹雲感慨?
殷紅如血的葡萄酒倒進晶瑩透剔的琉璃盞中,週一夫微笑着道:“明人弄出來的這些東西,着實不錯。老夫現在不喝烈酒,倒是愛上了這果酒,親王,這是大明神醫舒暢親自調配的葡萄酒,與市面上出售的可大一不樣,每一瓶價值千金。延年益壽,妙用無窮,親王殿下,老夫年紀大了,卻愈來愈怕死,你可不要笑話老夫。”
“生死之間大恐怖,誰能不懼?”曹雲嘆道。
抿了一口酒,週一夫道:“原來親王殿下也是怕死的,我還道你這樣的人,見慣了生死,看淡了生死呢?根本就不在乎生死呢?”
“正是因爲見多了,看慣了,這才更害怕了。”曹雲淡淡地道:“周老先生,既然怕死了,爲什麼不好好的熙養天年,反而要做出這許多事情來呢?”
“正是因爲怕死啊!”週一夫呵呵一笑:“皇帝不想給我們活路,螻蟻尚且惜命,狗急尚要跳牆,何況人乎?總是要掙一掙,搶一搶的。”
“拗得過大勢?”曹雲不以爲然。
週一夫手裡的筷子敲了敲桌上的碟子,道:“瞧,這些東西,本來不應該現在出現在餐桌之上,但他們偏偏就出現了。人定勝天,這世上,又有什麼是不可能的呢?都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可老夫卻偏偏認爲,謀事在人,成事也在人。”
“周老先生曾爲大齊首輔,難道就想見到大齊天下生靈塗炭,民不聊生?”曹雲盯着對方,“戰火一起的後果,老先生可曾想過嗎?”
“就是因爲如此,老夫才一直猶豫不絕,再三退讓。”週一夫臉上的笑容漸漸的消失,看着曹雲,道:“老夫不是傻瓜,數年之前,在皇帝做出那些事情的時候,我就已經明白,皇帝是下定了決心不給我們活路了。但我仍然幻想着能夠與皇帝之間和解,所以皇帝步步緊逼,我們步步退讓,這些,親王殿下不會沒有看到吧?”
“既然已經退讓了,那何不一退到底?”曹雲道。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底線吶!”週一夫冷笑:“皇帝太貪心了,手段也太激烈,如此下去,我等世家,滅門無日,這就過分了。”
“陛下大勢已成,你們拗不過來的。”曹雲搖頭。
“大勢?”週一夫大笑:“在我看來,大勢卻在我這一方。”
“何以見得?”
週一夫笑着指了指一邊桌上放着的那些厚厚的卷宗:“親王殿下,你的那些東西,寫得極有見地,老夫也非常認可。老夫甚至還喬裝打扮去過明國,轉修了小半年,親眼見證了那裡的一切。如果陛下能夠採納親王殿下的政策,那老夫自然會偃旗息鼓,作陛下最忠心的臣民。可是陛下等不及了,他想要快刀斬亂麻,但不知陛下想沒有想過,他的刀夠不夠鋒利?”
“我的這些辦法,需要的時間太長,但明人不會給我們這個時間,老先生既然去過明國,當知明人發展之速。”曹雲嘆道:“而且曹某在奏摺之中所陳述的那些辦法,老先生當真贊同嗎?”
週一夫呵呵一笑,“當然贊同。”
“如果陛下同意按照曹某的這些政策來改革,老先生便會放下一切?”曹雲追問道。
週一夫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看着曹雲,正色道:“說句實話吧,我們已經不信任曹天成了,所以,我們需要另外一個人領着我們來做這些事情,親王殿下,如果是你,那我週一夫可以放心,但曹天成卻是絕對不成的。我自然也不想齊國發生大規模的內戰,所以纔想辦法請了你過來。”
“你想要我造反?”曹雲色變道。
“只有那個位子上換上你,才能讓我們心悅誠服。”週一夫肯定地道。“大齊可以改革,我們世家也願意做也改變,但卻不是在曹天成的治下。”
曹雲死死的盯着對方,半晌才道:“老先生就肯定我會願意?”
週一夫微微一笑:“親王殿下現在在這裡,那麼,你願不願意這很重要嗎?”
“原來你們需要的只是一顆棋子,一面旗幟而已。”曹雲冷笑。
“如果親王殿下能與我們真心合作,那就立即會成爲我們的核心。”週一夫認真地道:“親王殿下在大齊的人望無人能及,在軍隊之中更是一呼百應,有了親王的誠心加盟,則改天換地,也不過須臾之間耳。”
曹雲低頭看着面前殷紅如血的美酒,沉默不語。
“不瞞親王殿下說,洛陽這邊,差不多已經準備妥當了,十萬大軍,枕戈待旦,一旦起事,各地羣起響應,四面八方,齊向長安。”週一夫道。
“一羣烏合之衆,如何能是龍鑲軍對手?”
“親王殿下,如果是你來指揮,那便大不一樣了。”週一夫笑道:“縱然是烏合之衆,到了親王手中,也可化腐朽爲神奇。而且以親王殿下之名,一旦起事,則天下兵馬必然羣起響應,縱然皇帝還能掌控龍鑲軍,但區區十萬龍鑲軍,能擋百萬大軍嗎?”
“你自知天下兵馬會羣起響應?”
週一夫大笑:“我們做事,自然是方方面面都考慮周全了,早有人奔走四方爲親王殿下聯絡,很多人已經投靠了我們,很多人還在觀望,還有一些人嘛,卻是沉默,即不接受也不拒絕,親王殿下當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只要親王殿下在洛陽登基爲帝,然後北進討伐長安,應者必然景從。親王殿下不是擔心我大齊生靈塗炭麼?沒有親王殿下的這場內戰,纔會真的生靈塗炭,有了親王殿下,戰事便會在極短的時間之內結束。老夫相信,在親王殿下的帶領之下,大齊纔會真正的煥發生機,纔會真正的強大起來。”
“你未免把事情想得也太簡單了一些?”曹雲搖頭。
“大勢如此!”週一夫肯定地道:“親王殿下大概還不知道我們已經聚集了多大的力量?到時候大戰一起,我們自洛陽向長安進發,賙濟雲自昆凌郡起兵接應,兩路夾攻,你覺得曹天成能堅持多久?長安孤城,縱有雄兵,無糧,無餉,豈能持久?”
曹雲呵呵一笑道:“老先生倒很自信,其它不言,單是賙濟雲,恐怕您就指望不上吧,不說潞州如今雲集了重兵,老先生恐怕不知,自橫斷山撤出來的大軍將要去何處吧?”
“無妨無妨。”週一夫大笑:“濟雲之能,我還是知道的,縱然不能與我兩路呼應,但能拖住朝廷數十萬大軍,也是大功一件。親王殿下,我請你來,是因爲不想這場戰事拖延太久,希望速戰速絕,正如你所說的那樣,戰事持續太長時間,則受傷的是我大齊百姓。親王殿下應,是大喜,親王殿下不應,此事也勢在必行。”
曹雲默默地端起了酒杯,緩緩地飲酒,卻不說話。
週一夫一笑站了起來,“茲事體大,親王殿下需要時間考慮,這我能理解,但我希望這個時間不要太長,時不我待,我們也實在是等不起了。哦,對了,親王殿下的家眷,如今我們已經妥善安置好了,王妃差不多也快到此地了吧?”
曹雲臉色微變:“你們扣留我的家人爲質?”
週一夫連連搖頭:“親王殿下言重了,您是要做皇帝的人,你的兒子將是我大齊未來的皇儲,女兒是我大齊的公主,我們怎麼會無禮?當然是格外用心的保護,親王殿下儘管放心。老夫告辭,過兩天再來拜訪。”
他信心滿滿的告辭而去,曹雲站在窗前,凝視着那逐漸遠去的馬車,嘴角卻是噙上了冷笑,果然如此呵!一切都讓田汾給料得死死的。
他當然不能這麼快就答應了週一夫,面對着老狐狸,可是比他還要狡滑才成,將自己弄到手之後,週一夫不是將自己帶到洛陽,而是先放在這裡,不就是想要試探嗎?自己答應得太快,對方反而要疑神疑鬼了。
棗林之中,又有一輛馬車駛來,徑直到了木樓之下,馬車門打開,一臉憔悴的王妃被扶着走了下來。
曹雲不由一陣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