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生活的靠山屯的父母也有時時刻刻惦記着柳南。

自從柳南走後,沒給家裡來過一封信。這讓柳秋莎深深地失望了,她當着邱雲飛的面,沒提 過孩子一次,但她的心裡無時無刻地不在記掛着柳北和柳南。她是個女人,更知道一個女人

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艱辛,她想生男孩,因爲男人就可以不走她的路了,她一直認爲,在 這個世界上,男人才是做大事情的。柳秋莎多麼希望自己的兩個姑娘能有出息呀。邱北當兵 了,走了也就走了,那時,她還沒有學會爲孩子的前途着想,大學沒有考上,當兵對孩子來 說,也許是一條出路。

那時,她真希望柳南能爭口氣,活出個人樣來。可沒想到的是,柳南比柳北還不爭氣,小小 的年紀中學沒畢業就知道談情說愛了,談情說愛的結果就是結婚,生孩子,生了孩子的女人 ,還能幹什麼。這一點,對柳秋莎來說可謂教訓深刻。她自己爲了生孩子,錯過了一次又一 次打仗的機會,男人們熱火朝天在前線浴血奮戰,女人在後方吃閒飯,生孩子,她想起這些 就臉紅。

她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把她沒有完成的事業繼承下去,可沒想到的是,柳南小小的年紀不學好 ,學會了談戀愛,她暴打了女兒,最後別無選擇地把柳南送到了部隊。這孩子也是,一去不 回頭,連個音信了也沒有。

剛開始,柳秋莎並沒把柳南的事情當回事,就像沒把柳北去當兵當回事一樣,可自從來到靠 山屯,日子一下子別樣起來。她開始抓心撓肝地想念兩個女兒了。柳北她見到了,對柳北現 在的處境她滿意也不滿意,滿意的是,柳北終於有了一個歸宿。劉天山夫婦把柳北當成了自己的 孩子,她有了落腳之處。不滿意的是,她並不喜歡劉天山和王英那個兒子劉中原。她從劉中 原的身上看了邱雲飛當年影子。說好聽一些,劉中原生性文氣,甚至還有些軟弱。她一直弄 不明白,性情都跟鋼一樣的劉天山和王英爲什麼生出了軟了吧嘰的劉中原。

中原那個孩子她只見了一面,這一面給她的感覺很不好。她知道,劉天山和王英很喜歡柳北 ,他們希望柳北能做他們的兒媳婦。她不知這是一件好事還是壞事。

操女兒的婚姻大事,她又想到了自己年輕那會兒,她也說不清自己爲什麼要喜歡文質彬彬的 邱雲飛,也許那會她見到的男人都像胡一百那樣,熟悉了,就不新鮮了,突然,又有了另外 一種形象,於是,她就一往無前地愛下去。如果沒有當年胡一百的死纏爛打,她也許不會那 麼快和邱雲飛相愛甚至結婚。因爲胡一百她沒有別的退路了,她只能走那條路了。有時想到 這,她都會把自己驚出一身冷汗。直到現在,她才意識到,其實婚姻也是一種命運。嫁給邱 雲飛是這種命運,如果,她當初嫁給胡一百呢?她真的不敢想下去。

柳南的無音無信讓柳秋莎坐臥不安。從柳北的處境,她又想到了柳南,自己和邱雲飛的處境 一定影響了柳南,孩子現在生活得還好麼。

她無法知道女兒柳南的處境,便給章梅寫了封信,希望通過望島知道自己女兒一晃半點的消 息。章梅很快就回信了,她也是剛知道望島的消息,那時,胡一百剛從守備師回來。章梅跟 她通報了柳南的消息。這讓她吃驚又有些欣尉,吃驚的是,柳南又和望島在一起了,欣尉的 是,女兒柳南找到了庇護所,她可以很好地生存了。

兩個女兒相繼有了消息,這樣柳秋莎長吁了一口氣。女兒是否來信,認不認這個媽已經不重

要了,重要的是,孩子們現在安全地生活着。於是,她把關注的重點放在了柳東的身上。

柳東現在高中已經畢業了,那時,早就不能考大學了,在靠山屯自然也無法就業。柳東便整 天無所事事的樣子。柳東生性孤僻,在靠山屯生活這麼長時間了,仍不能和靠山屯的人融在 一起。沒事便躲在屋子裡看書。

柳東一看書,柳秋莎就着急。家裡已經有邱雲飛一個看書的了,現在又多了一個柳東。柳東 上學那會,看書寫字的,他覺得這很正常,學生總是要寫作業的。現在柳東都畢業了,閒在 家裡,便整天躲屋裡看書,柳秋莎就看在眼裡急在心上。有一天,柳秋莎攤開兒子的房門 走了進來衝柳東說:兒子,咱別看書了,別像你爸一樣除了看書,別的幹啥也不行。

柳東說:媽,你不讓我看書,我還能幹什麼?她說:咱們下地,掙工分呀。

柳東說:我不當農民。她說:兒子,那你想當啥?

柳東就說:我想下鄉。

柳秋莎就吃驚地望着兒子,懷疑兒子發燒了,但手摸兒子的頭,發現兒子的頭並不熱,然後 才說:你現在不就下鄉了麼,還要下那門子鄉呀。

柳東就說:我要過知青點那樣的生活。

靠山屯有個知青點,那裡住了十幾個青年男女,整日裡嘻嘻哈哈的,出工也是三天打魚兩天

曬網的。晚上沒事,就幹一些偷雞摸狗的營生,弄得滿村子雞犬不寧的。靠山屯的人,對 知青點這些知青沒有什麼好印象。柳秋莎就沉下臉,衝兒子說:柳東,你咋不學好呢。

柳東就說:我孤獨,我壓抑。

柳秋莎第一次聽柳東嘴裡說出這些新名詞,她感到震驚。她望着兒子,柳東坐得白白淨淨的 ,目光還帶着一些憂鬱,這就是他喜歡的兒子,如果自己不回靠山屯,還生活在軍隊大院裡 ,也許柳東不是當兵,就是就業了,那時的柳東會是個什麼樣子呢?她不敢想,她沒法想, 現在兒子閒在家裡,她覺得是自己和邱雲飛連累了孩子。那天,她懷着挺沉重的心情離開了 兒子的房間。

從那以後,兒子一到晚上便不着家了,他去了知青點。那十幾上知識青年都是從城裡來的,

讀了一些書,也開闊了一些眼界。晚上的時候,他們就跟在知青的院子裡,吹口琴,也拉 手風琴,這些東西都是他們從城裡帶來的。男知青女知青便伴着口琴或手風琴壓低聲音唱《 三套車》《紅河谷》也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很抒情,也很小資。

柳東非常喜歡這種小資產氛圍,說白了,這裡有城市青年的氛圍,柳東顯然身在靠山屯,但 他一直把自己當成了城市青年。他和知青們一起唱歌,說話。折騰到了半夜,餓了,有人就 出主意,去老鄉家偷雞,老鄉家的雞很好偷,雞窩在外面,膽大心細一些就可以了,於是男

青年們,便三五一夥潛進村子裡,女知青們燒水,準備煮雞。偷雞摸狗的事,他還沒學會 ,只幫助女知青們抱柴禾,把火燒得旺旺的。男知青偷雞的活幹得並不順利,靠山屯的家都 被他們偷遍了,村人們都很警覺,一有狗咬雞啼之聲,主人便拿着木棍出來了。他們現在已 經不在靠山屯偷了,而且跑到了鄰村,鄰村的人不是好惹的,經常他們前腳偷完雞剛走,後 腳

人家就追來了。弄得黑夜裡雞鳴狗吠的,熱鬧得很。在柳東夜不歸宿的日子裡,柳秋莎 便怎麼也睡不踏實。她一會坐起來聽聽外面的動靜,又一會下地開開門,向外面張望一會。

邱雲飛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他趴在炕坐上不知在那堆草紙上寫着什麼。

柳秋莎就說:柳東到現在還沒回來,你也不出去看看。

邱雲飛頭也不擡地說:有什麼好看的,他又不是個孩子了,像他那麼大,我都去延安了。

柳秋莎一聽這話就有了氣,她披着衣服起來,在屋子裡轉來轉去。然後用手指着邱雲飛說: 我知道你從小就不喜歡柳東,他都這麼大了,你也不爲他操點心。邱雲飛放下筆說:操心 ,我怎麼操心。

柳秋莎說:不能讓他這輩子就這麼樣吧。

邱雲飛說:大學不讓考,又不能就業,你說讓他怎麼辦?

邱雲飛這麼說,柳秋莎就沒詞了,她對柳東眼前的處境束手無策。她望着邱雲飛突然就有了 火氣,然後大聲道:寫,你就知道寫,你要是不寫,孩子會有今天。

說完,伸手把燈關上了,黑暗便降臨了,邱雲飛坐在黑暗中,久久,他才嘆口氣,沙沙啦啦 地把紙筆收了起來。這是他的短處,柳秋莎一說到他的短處,他便無話可說了。的確是因爲 他影響了一家人的生活和前途,他還能說些什麼呢?兩人躺在炕上,輾轉着。直到外面有 了動靜,柳東回來了,一直來到屋裡。柳秋莎纔起來,走到兒子的房間,看到兒子躺下,她 也躺在了兒子的身邊。柳秋莎在黑暗中看着兒子,柳東躺下後很快就睡着了,柳秋莎藉着 月光凝視着兒子,不一會,淚水便流了出來。滴在兒子的枕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