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大部隊上了前線,部隊院子裡一下子空了下來。偶爾只有留守的軍人在院子裡走過,剩下來 ,便是靜靜地等待。

柳秋莎這次和章梅懷孕的時間又差不多少,兩個人都是七八個月的身子了。部隊一走,留守的人並沒有閒着,一切都在爲前方工作着。柳秋莎和章梅乾不了別的了。她們只能在家裡 爲前方的將士做鞋墊。

這天,柳秋莎和章梅坐在院子裡,陽光很好,靜悄悄地照着兩個人,她們的手上都在忙碌着 ,她們用手裡的鞋墊,寄託着前方將士的思念。這時,前方已經傳來了消息,部隊一踏上朝 鮮的土地,便和敵人接上火了,一下子就把敵人打了回去,可以說志願軍是首戰先捷。他們 這些留守的人,都在爲前方的勝利而興奮着。

章梅說:秋莎,這幾天我咋老做夢呢?

柳秋莎說:你夢見啥了?

章梅說:我夢見我們家的**受傷了。柳秋莎的心裡就緊了緊,她想起了邱雲飛,但還是 說:別瞎說,**可是身經百戰了,啥仗沒見過,這點小仗對他來說不算啥。

柳秋莎說這番話是真心的,她羨慕胡一百是個打仗的料,打起仗很有男人味,她親眼看見過,胡師長脫光了膀子和敵人拼刺刀的情景,那時看得她心裡一蕩一漾,戰場上的胡師長是 個真正的男人,那時的胡師長能征服所有的女人。然而邱雲飛呢,他是文弱的,臉

孔永遠那麼蒼白,彷彿他生下來就是爲講課,在他身上,看不到豪氣或陽剛什麼的,當初邱 雲飛吸引她,就是邱雲飛的文氣,那時她的心裡涌滿了女人的情懷,母性十足。她甚至有時

會把他當成個孩子,用自己的臂膀護衛着他。有時,她甚至想,要是邱雲飛和胡一百兩個 人變成一個人該多好,但她也知道,那是不現實的。她多麼希望,邱雲飛也能像胡師長那樣 ,在戰場上搏一回呀。

章梅就嘆口氣,衝着天上的太陽發了會呆道:**要是像你家邱雲飛那樣我就不操心了。

柳秋莎就說:拉倒吧,邱雲飛連個仗都不會打,部隊都像他似的,還能打勝仗。

章梅說:會打仗有啥用,早晚有不打那一天,不打仗了,看他還幹啥去。不像你家雲飛有文 化,能寫會畫的,不打仗,照樣有事幹。

柳秋莎就笑着說:得了,你別在福中不知福了,要不然,等他回來,咱們換換。

章梅笑着說:得了,你要是覺得**好,那你當初爲什麼不答應**。

柳秋莎也笑了:當初是當初,現在是現在。說完兩個人就都笑了。

那天夜裡,柳秋莎做了一個夢,夢見邱雲飛參加戰鬥了,敵人很多,又是槍又是炮的,團團 地把陣地圍上了,後來邱雲飛就脫光了膀子和敵人拼上了刺刀,邱雲飛沖沖殺殺的,在夢裡 ,他只給她留了一個背影,她一會覺得他是邱雲飛,一會又覺得他就是胡一百,她都覺得不 知道夢中的“他”是誰了,突然,飛過來一發炮彈,在“他”身旁爆炸了,“他”被炮彈炸飛了……她在夢中哭了起來,結果把自己給哭醒了。醒 來後,她一時不知自己在哪,她坐了起來,當手摸到柳北和柳南時,她才知道剛纔做了個夢。她用手一摸臉,臉上是溼的,枕頭也被淚水打溼了。她躺下來後,仍感到害怕,心咚咚 地跳着,她便再也睡不着了,一直捱到天亮。

直到邱雲飛寄回了第一封信,她的心裡才踏實下來。邱雲飛的信寫的很有文采,也很有詩意 。邱雲飛的信是這麼寫的:

秋莎你好;我在朝鮮的土地上思念着你和孩子,以及祖國。我們入朝是爲了保家,你安心地 照顧孩子吧,也許孩子出世時,我還不在你身邊,你要保重。孩子的名字我已經想好了,咱 們已經有南和北了,朝鮮在祖國的東方,不管男女,就取名叫“東”吧,也算個紀念……

柳秋莎讀着邱雲飛的信時,竟讀出了酸酸的意思,她從來沒有這麼思念過他。柳北出生時, 他還在延安,那時她沒覺得有什麼,以前,雖然他們不在一起,可他們一直在一個部隊裡, 部隊不管走到哪,她都是清楚的,開戰的時候,她去陣地上搶救傷員,有時她還能碰見他。 現在不一樣了,邱雲飛是出國作戰,遠離祖國,遠離親人,她沒有理由不想他。她還想醫院 那些戰友,以及馬院長,他們現在都好麼?此時的她恨不能生出一雙翅膀,飛到朝鮮去,飛 到在朝鮮戰鬥中的那些親人和戰友們的身邊去。

第二天,柳秋莎和章梅見面時,就說到了親人的信。柳秋莎就說:**來信了吧。

章梅就說:來了還不如不來,一句話都沒說我,就說想孩子。

柳秋莎說:不能吧,怎麼會呢?

章梅就從懷裡掏出信道:不信你看看。

柳秋莎就打開了胡一百的信,那封信果然寫的很簡單,上來就說:我很好,不必掛念。我現 在就想兒子,想望島,你一定把我兒子帶好,等我在前方把美國人趕回老家去,我就可以回

國看望我兒子了,對了,孩子出生了,就讓他叫胡望島,記住了,就叫胡望島,不能叫別 的……

柳秋莎看完信就笑了,她沒覺得胡師長的信有多麼簡單,直截了當,該說的都說了,實實在在。她暗自在心裡把邱雲飛和胡一百的信在內心比較了一番,邱雲飛信讓她心裡熱乎乎的 ,潮潮的,動動的。胡一百的信,一下子就把人的心砸實了。她再看章梅時,心裡就多了份 慶幸,慶幸邱雲飛的信如詩如歌,那封信讓柳秋莎的心裡高興了好長一陣子。

開春的時候,先是章梅的孩子出生了,果然又是個男孩,名字果然就叫胡望島,在章梅生產的過程中,柳秋莎當仁不讓地跑前忙後,那幾天,她還把胡望島接回家住了些日子。

不久,柳秋莎生產了,從肚子疼到孩子生出來,前後不到一個小時,按柳秋莎自己的話說: 都生過倆了,生第三個就像上趟廁所那麼容易。

孩子落地第一聲啼哭後,她撐起身子就往孩子的襠下看,果然是個男孩。這回她滿意了,她 踏實了。從懷第一個孩子開始,她就盼生個男孩,現在終於盼到了。她滿意了,衝接產的醫 生護士說:終於生了個帶把的,以後再也不生了。

孩子起名就叫邱柳東。就在邱柳東會喊媽媽時,一個噩耗從朝鮮傳了回來,馬院長犧牲了。據留守處的人說,敵人 轟炸了後方醫院,馬院長爲了轉移方向,被敵人的炮彈炸死了。

當柳秋莎和章梅得到這樣的消息時,倆人都驚呆了,她們做夢也沒有想到,馬院長會犧牲。

畢竟馬院長在後方醫院工作,馬院長的犧牲,讓兩人同時感覺到,戰爭離自己並不遙遠。

那天夜裡,哄睡了三個孩子,柳秋莎在燈下給邱雲飛寫信,她也想把信寫得詩情畫意一樣, 可她卻做不到,於是她就學胡師長的樣子,有啥說啥了,她的信是這麼寫的:

雲飛;我和孩子都很好,不要惦念。馬院長犧牲了,他是個好人,老革命了,你要替他報仇 。少拿筆,多拿槍,多殺美國鬼子,千萬別吃閒飯……

信發走了,接下來,她就剩下了等待。在等待的日子裡,柳北上了小學,柳東會蹣跚着走路 了。就在這時,邱雲飛從朝鮮戰場上回來了一趟,他是志願寫回國彙報的代表團中的一員, 這時的邱雲飛已經出了大名了。他已經成長爲著名的戰地新聞工作者了。國內的大報《人民 日報》《解放軍報》經常有他在前線採寫的通訊報道。他在北京向毛主席和全國人民彙報完 工作,回到家裡住了幾天,直到這時,柳秋莎才知道邱雲飛已經成了志願軍的名人了。

邱雲飛又一次入朝之後,她開始關心報紙上的內容和消息了。從那以後,她就會隔三岔五的 在報紙上看到邱雲飛寫的文章,邱雲飛的文章寫得很感人。柳秋莎對勝利充滿了希望。

章梅也看報紙,有時,她讀完邱雲飛的文章,擡起頭來的時候,眼睛就紅了,然後就爲邱雲 飛抱不平說:秋莎,以後你別說邱雲飛吃閒飯了,他的文章寫得很感人呢。

柳秋莎心裡高興,但嘴上還是說:寫個文章算啥,不殺敵人就是吃閒飯的。

她嘴上這麼說,心裡是滿足和高興的。從那時起,她把能看到邱雲飛寫的文章都剪得起來, 有時她當着孩子的面就朗讀那些文章,讀完了就大聲地問孩子們:你們知道這文章是誰寫的嗎?

孩子們當然不知道,就瞪着眼睛看着她,她就說,是你們的爸爸寫的,你們的爸爸叫邱雲飛 。你們都要記住了。

三個孩子就點頭,邱柳東就含混不清地說:爸爸叫邱雲飛。

柳東正是學說話的年齡,乖巧得很。

柳秋莎一邊忙着留守處的工作,一邊照看着三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