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剿匪結束後,部隊便進城了,浩浩蕩蕩的隊伍開進城內,得到了人民羣衆真心實意的歡迎。 柳秋莎就是被這些真心實意的人們,歡迎到城內的。

胡一百和邱雲飛自然也隨着隊伍進城了,城內有營房也有醫院,部隊進城後,還給邱雲飛分 了宿舍,也就是說,他們有家了,用不着在合合分分的了。

全國解放了,連剿匪都結束了,沒有仗可打了,全國人民都投入到了建設新中國的火熱生活 中去了。部隊那些年齡較高,還沒成家的軍官們,開始了成家立業的熱潮,那些日子,部隊 三天兩頭地辦喜事,胡一百和邱雲飛便不斷地去參加別人的婚禮,豬殺了,羊宰了,部隊便 天天如過年似的熱鬧。和平下來的生活,讓柳秋莎想起了留在靠山屯的柳北和柳南,她想 孩子,她是個女人,又是個母親。打仗那會兒,她硬下心腸把孩子送走了,現在沒仗可打了 ,她要過普通人的日子了。

那天晚上,邱雲飛參加完婚禮回來了,看樣子,他喝了不少酒,走路是腳高腳低的,說話時 舌頭也短了半截。當柳秋莎說出了接回孩子的想法後,得到了邱雲飛熱烈的贊成,他揮着手說:該接回來了,和平了,咱們該過日子了。

第二天,柳秋莎和邱雲飛便去了靠山屯。他們走進於三叔家門時,正看見柳北幫着三嬸抱柴 禾,她已經快六歲了,柳南也兩歲多了,柳南跟在柳北後面奶聲奶氣地叫着,這是一幅普通 而又通俗的場景,正是這樣的場景,讓柳秋莎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了下來。炊煙,雞啼,孩子 的童音,這就是生活。柳北和柳南也發現了他們,他們怔怔地望着兩個陌生的人。於三嬸發 現了他們,怔了一下,馬上反應過來,忙跑過來,衝柳北和柳南說:快叫爸爸、媽媽。這就 是你們的爸爸和媽媽呀。

於三叔也趕了過來,一直把他們叫到屋裡,於三嬸一見他們就哭了,她哭着說:我知道會有 這一天的。咋地,不打仗了。

她已經和孩子有了親人般的感情,她捨不得她們。孩子一直叫她奶奶,她多麼希望,永遠做 柳北和柳南的奶奶呀。

當秋莎抱起柳南,牽過柳北時,於三叔的眼圈也紅了,他哽着聲音說:那啥,以後要是有個 啥事,還把孩子送過來。

秋莎說:三叔、三嬸,你們永遠是孩子的爺爺媽媽,我忘不了你們的恩德,等以後有條件了 ,我把你們接到城裡去,讓你們享福。

他們往門外走的時候,柳北和柳南突然放聲大哭起來,他們一邊哭一邊喊:爺爺、奶奶,我 們不走,我們不走,我們還要吃餅子。

柳秋莎沒有再敢回頭,此時,她的心裡跟送孩子時一樣,心都在碎了。直到,走過一個山崗 ,回頭再望時,於三叔和三嬸還在門前站着呢。柳和莎把柳南放下,又拉過柳北,讓兩個孩 子跪下,然後說了給你們的爺爺、奶奶磕頭,兩個孩子就衝於三叔和三嬸磕頭。

站起來的時候,柳北便什麼都明白了,她知道,不管自己走不走,都得走了。她衝三叔和三 嬸喊:爺爺——奶奶——我會想你們的。

她看見,三叔和三嬸一次又一次地向他們揮着手。

孩子接回來了,柳秋莎和邱雲飛心裡便踏實下來了,燈下他們看着睡着的孩子,兩人都有了 一種做夢般的感覺。

她說:這就是咱們的孩子,都這麼大了。他說:可不是,都這麼大了。

她說:這兩個丫頭,你看看。

他說:我知道,你就想生兒子。

她說:生兒子咋地了,生兒子以後就可以當兵打仗。

他說:現在沒有仗可打了。

她說:那我也想要兒子。

他伸手把燈關了,一把把她摟住,兩人躺在了牀上,他氣喘着說:那我就讓你生兒子。她笑 着說:就怕你沒那個本事。他也笑着說:我的種子沒問題,是你的地有毛病。她嬌喃道:去 你的。

他們現在都放得很開,沒有仗可打了,他們要過生活了,他們此時的願望是,要一心一意地 生個兒子。

那一陣子,部隊所有結婚的人,都在辛勤地播種着。有播種就會有收穫,不久,柳秋莎發現 自己又一次懷孕了。這次跟前兩次不一樣,她一身輕鬆,還有些高興,滿足的意味。她現在 已經是醫院的副院長了,院長還是老馬。

每天早晨,她把柳北和柳南送到幼兒園,便去醫院上班了。醫院沒仗可打,就沒有傷員,只 有一些頭疼腦熱的幹部戰士,偶爾來這裡開點藥打個針什麼的。他們所有的精力是放在了建

設醫院上面。這天,剛一上班,馬院長就拿着一張報紙來找柳秋莎了,馬院長的臉色很 嚴肅,他便嚴肅地衝柳秋莎說:秋莎,我覺得還得打仗。柳秋莎就說:咋了?馬院長就 指着報紙說:你看看,美國人和朝鮮打起來了。

柳秋莎不解,然後道:那又怎麼了?

馬院長嘆着道:戰火都燒到咱鴨綠江邊了,脣亡齒寒呢。

柳秋莎並沒有把馬院長的話當真,她現在正孕育在幸福之中。她相信這回肚裡的孩子,準是 個男孩,她已經生過兩個孩子,這次明顯跟前兩次不同,所以她有理由相信,孩子一定是個 兒子。

不久,就是在柳秋莎懷孕滿五個月以後,一天晚上,邱雲飛回來,神秘地衝柳秋莎說:部隊 真的要去朝鮮了。

柳秋莎問:真的?

邱雲飛就點點頭。

柳秋莎自言自語道:又要打仗了。接下來,她開始撫摸肚裡的孩子,此時她的心情很複雜 。

又是個沒多久,部隊終於接到了參戰的命令。一時間,部隊緊張了起來。柳秋莎所在的醫院 也接到了參戰的命令,報名的報告,準備的準備。

柳秋莎得到這個消息後,第一個就找到了馬院長,她推開了馬院長辦公室的門說:馬院長,我要報名。

馬院長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挺起的肚子說:你沒資格呀。

柳秋莎說:咋地,我咋就沒資格?

馬院長就找出一份文件,那文件上其中有一條就是說柳秋莎這樣懷孕的女人是不能報名的, 文件就是命令,白紙黑字寫着呢,柳秋莎又一次失去了參戰的機會。

她心裡有火,沒處可發,回到家裡,她只能把火發給邱雲飛了,她臉不是臉,鼻子不是鼻子 地說:你看看,都是你辦的好事,你的種啥時候種不好,又偏偏這時候種。我嫁給你算是倒 了八輩子黴了,就是關鍵時候,讓我懷孕。

邱雲飛理解柳秋莎的心情,他此時又能說些什麼呢。便拉着柳秋莎的手說:等咱們兒了出生了,再也不要孩子了,以後還會有仗可打。

柳秋莎就半信半疑地問:真的還會有仗可打。

邱雲飛說:只要咱們不脫軍裝,是軍人就是爲戰爭準備的,保證還有仗可打。柳秋莎聽了 這話,心情就好了一些道:這次又要吃閒飯了。

說完,然後想起了什麼似的說:這次你能去吧。

邱雲飛就自豪地說:那當然。

然後還拿出參戰人員的名單,柳秋莎一直找到邱雲飛的名字,才鬆了口氣。半是羨慕,半是 責怪地說:還是你們男人好。

部隊是在一天夜裡集結出發的。

馬院長帶着醫護人員也出發了,章梅和柳秋莎一樣也懷孕了,她也沒能去成。她們只能站在 送行的隊伍中,衝緩緩駛去的列車揮舞着雙手。

柳秋莎在車窗裡看到了邱雲飛的臉,她一點也不爲邱雲飛擔心,她認爲,男人嘛,就應該出現在戰場上,天天沒事吃閒飯又有啥意思。

章梅正哭天抹淚地衝胡一百揮手告別,胡一百像一尊塔 似地站在門口,他舉着手衝告別的人們敬着禮,嘴裡還說着:等着我們勝利的消息吧。

列車都駛離了站臺,章梅還在哭,柳秋莎就衝章梅說:得了,哭一會兒就行了唄,還有啥哭 的。章梅說:他們這次可去的朝鮮,和美國人打仗。

柳秋莎說:美國人咋了,當年咱們打小日本那會兒不是一樣,最後不還是讓咱給打敗了。

柳秋莎相信,自己的部隊永遠都是勝利者,這麼多年了,就是從勝利走向勝利。她相信, 邱雲飛會勝利回來,所有的人都會勝利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