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巧變通
(1)
走到澡堂門口,看到放炮員聶來喜手拿毛巾一邊甩着一邊走出來,見任衛東一人拉着排車,隔着十多米大聲道:“任技,忙什麼去?”
任衛東停下腳步,回道:“去供應站。領區裡勞保品。”
“和你一塊去。”聶來喜追過來。
“不了。我自己去就行。剛上井,累了一班,還沒吃飯。”,任衛東下過井,知道幹一班活很累,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的好意。
“沒什麼,勞保用品很零亂,又不是一樣兩樣的,你一個人領不了。以前,劉忻康都是喊着別人一起去領去,他呢?怎麼你去領啊?”聶來喜見任衛東沒一點架子,人也實誠。不像有些實習生,還沒當官卻端起臭架子。看他一個人幹這活,就決定幫他。
“他家裡有事,沒上班。回家吃飯吧。我自己就行。”任衛東解釋道。
“什麼家不家的。和你一樣,也是單身,一人吃了全家不餓。上來井除了吃飯,沒什麼事。”聶來喜就真誠地道。
“那也要先去吃飯。”任衛東見聶來喜如此,不忍心拒絕他的好意。
“好的。我去食堂吃點飯,一會就去找你。”看任衛東如此,聶來喜也再不勉強。
來到供應站,任衛東拉着排車,一個倉庫領一種物品,領完裝到車上,再拉着排車,去另一個倉庫領另一種。
正在第三個倉庫門口領着,聶來喜吃飯過來,見任衛東臉上全是汗水,笑道:“任技。不用這麼慌的,我來了咱一塊領多好啊。看你熱的!”
任衛東笑道:“早領是領,晚領也是領。再說幹這點活,與井下比能算得了什麼。”
兩人比一人輕鬆多了,轉了幾個庫房,終於把勞保用品領完,滿滿的一地排車。
煤礦勞保用品,是保護煤礦勞動者在生產過程中的人身安全與健康所必備的一種防禦性裝備,對於減少職業危害起着相當重要作用。井下勞保用品,是保護人身安全、防止事故的必備物品,主要包括工作服、礦靴、安全帽、毛巾、防塵口罩,以及手套、肥皂、洗衣粉、棉衣、棉褲等等。
這些物品,礦上依據上級規定實時發放,任衛東領取的只是一部分。
領完這些物品,任衛東就要拉地排車迴轉,聶來喜卻奪過地排車杆,拉起來就走,任衛東拗不過他,只得在後邊擁着,有說有笑地走向工區。
走着走着,聶來喜扭頭看向任衛東,卻欲言又止:“任技......”
任衛東笑道:“有話就說,不要說半截留半截的。這可不是你的風格。”
聶來喜吞吞吐吐地,道:“沒,沒什麼。”
任衛東上前幾步,對着他屁股就是一巴掌,笑道:“看你扭扭捏捏地,像個小媳婦似的。有什麼話,說就是了。”
“那我就直說了。有人說,領的這些勞保用品,不是讓文書、覈算員和材料員爲了好人,就是拿到廢品收購站換了酒喝。這些都是工人幹活用的,不是人人都想吃的唐僧肉,更不是換取利益的交換物。你千萬可別這樣啊!工人會指着脊樑骨,跺着腳、吐着吐沫罵孃的。”聶來喜不管任衛東高興不高興,把這些話一股腦地說了出來。
當年,在採煤三段工作時,任衛東就聽工友們說過,左在青把工人勞保用品當作自己的鋪路石,爲了不少科室的好人。也有人說,勞保用品根本起不了多大作用,只是通過它們,認識了不少人,儘管他後來調去了煤銷科。其實,不管這些說法真假,他調離採煤區隊到地面單位,這個事實是確定無疑的。
那些希望進一步的人,想方設法靠近有權有勢的領導。儘管可能一時無法靠近大領導,那就曲線救國,慢慢靠近領導身邊的人,用領導身邊的人影響領導,逐步走進領導視野。如何進入領導視野?那就不顯山不顯水地,經常給領導解決一些細微的生活問題,或是送一些小物品,慢慢地領導就會從心裡接納你。儘管這不是唯一的辦法,卻也是人們常用的招數。
用勞保用品爲人,是左在青這類人慣用的一招。其實,這只是小恩小惠,既不違法也不犯罪。嚴格意義上來講,左在青們卻是拿着工人人身安全與健康換取自己利益,這是一種卑鄙交易。有一點利益,他們就想方設法去佔有。這比真正意義上的違法犯罪更可惡。這些漏洞到處都是,人人熟視無睹,認爲只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也無人追究,這慢慢地在某些人眼裡成爲理所當然。
國家明文規定,勞保用品必須發放到每一個勞動者手中,但很多制度難以完全落實到位。雖然礦工會和工資科有監督勞保用品發放職責,有時候也只是象徵性地例行檢查,大都是水過而地皮不溼。檢查賬目時,工區裡勞保用品發放賬冊上,工人的簽字、蓋章等手續一應俱全,沒有一點漏洞。當然,有些只要認真檢查就會發現一些端倪,這些卻都被基層單位用各種方式輕鬆化解。
左在青一類人員,照樣做着他們自認爲應該做的事情。有人爲此沒少向礦長、書記、工會負責人信箱裡投條子,一兩個月過去,半年過去,問題依舊。人們知道,向這些意見箱裡投條子,只不過是發發牢騷,不會起半點作用,那些條子就如泥牛入海的,一去不復返。慢慢地,這些意見箱就只是一種象徵。久而久之,意見箱裡空空如也,它卻依然固執地呆在牆上,上面佈滿厚厚的灰塵。
“我就是一個臨時代辦。在自己負責的這段時間裡,肯定會發給大家。別的,我就無能爲力,也是無法左右的。”聽罷,任衛東笑道。
聶來喜知道任衛東只是一個臨時的,今天這麼說確實無益,甚至有可能引起反感,更可能得罪人,把這些勞保用品卸完,搬到技術室,就告辭離開工區。
看看四周沒人,聶來喜悄聲地道:“任技。別生氣。”
任衛東哈哈一笑:“瞎想!哪能生氣,謝你還來不及呢。受累了。”
聶來喜後悔剛纔那些話:“不好意思。不該說那些沒用的,都怪我嘴臭。”
任衛東笑道:“說什麼呢。想多了,我可不是小肚雞腸的人。對我說這些,那是你沒拿我當外人。”
看聶來喜漸漸遠去,任衛東有些惆悵,禁不住搖搖頭。回到學習室,從小箱子裡拿出記錄單,打開書記室,開始覈算記錄單。
四張記錄單,還有兩張沒覈算,到了工區碰頭會時間。這天下午,任衛東沒有回報記錄單情況。主持會議的趙興旺知道,任衛東忙碌一天,上午出門,下午領勞保用品,自然無法完成核算任務,也沒說什麼。
開完碰頭會,趙興旺說是家裡有事,早早離開工區。
趙興旺走了,任衛東也沒有逗留,收拾完回宿舍休息。
時間流逝如水。十幾天以後,劉忻康父親康復出院。任衛東代理文書兼覈算員工作,即告結束。尚未發完的勞保用品,交給劉忻康,他則重回實習崗位,協助曹建國工作。
這天早班,任衛東上井後在食堂吃完飯剛到工區,值班的曹建國安排他到地質測量科,聯繫軌道下山片口繞道延長巷道中線一事。
這樣的事情,一般不能直接通過電話聯繫,果真如此的話,會被科室認爲工區裡瞧不起他們,儘管不會不去爲你服務,但拖上幾天也不是不可能的。所以,大都是工區技術員親自去聯繫,如果實在沒空的話,由工區裡實習生代勞。一則彼此交流,加深感情。二則彰顯謙虛,也是高看科室人員。
地質測量科不是一個單純的科室,它負責礦井地質和測量工作,儘管這兩項業務風牛馬不相及,礦上還是把它們拿捏到一塊,人們簡稱地質測量科爲地質科。
地質測量科分設兩個組——地質組和測量組。煤礦井下攤子大,掘進隊多,測量組又分兩個小組,一個負責生產準備測量工作,一個負責礦井開拓。測量組辦公室在礦西辦公樓四樓,順樓梯而上,樓梯西邊是測量組房間。
整個樓層靜悄悄的,只西邊一個房間傳來說話的聲音。
這是一個公鴨嗓,只聽他義憤填膺道:“老容。咱們幹測量的,真是倒八輩子黴了!什麼好事沒咱的,好事都讓乾地質的人搶去了。乾地質的一下工區,就是技術員,年底評先進也是他們。還有,四周那幾個小煤窯,每個月總要來科裡找地質組一兩次。你說沒好處,他們會來?打死我也不信!”
國家政策鼓勵人們儘快致富,大力推行有水快流,對煤炭資源實行開放管理,形成了萬舟競發局面。一些煤炭賦存條件比較好的省份,年產100萬噸以上的,如聞州礦務局梅莊煤礦,代表國家隊;45萬噸以上的煤礦,是省市代表隊;9萬噸以下煤礦,是縣鎮代表隊;還有一些國家不願意投資開採的塊段,允許私人開採。
正逢鄉鎮企業蓬勃發展的時期,整個煤炭市場供不應求,僅像梅莊煤礦這樣的大礦難以滿足,只好有鄉鎮煤礦填補,一時間小煤礦生意格外紅火。
這讓周圍的鄉鎮和村子都感到眼紅。後來,稍微有能耐的人都想着開礦。他們背景複雜,關係深厚,或有政府的人蔘股,或有大企業的領導在後撐腰。梅莊煤礦周圍的小煤窯,就如雨後春筍般地遍地開花,非法運營的私人小煤窯佔據着相當大的一部分比例。
據傳。梅莊煤礦源於露頭煤開採,逐漸演變爲井工開採。大礦,天天源源不斷地出煤,鈔票滾滾而來,自然也點燃起了地方政府和一些能力通天的人掙錢慾望。
受財力限制,小煤窯難以形成獨立的運煤、通風、行人通道,大多隻開掘一條井筒,這就是人們說的“獨眼龍”,也稱爲“小煤窯”。小煤礦生產能力低下,不能形成規模開採,每年煤量大多都是幾萬噸,很少超過十噸的。儘管如此,幾年時間,梅莊鎮如雨後春筍般地涌出七個小煤礦和數不清的個人私開的小煤窯。
這些小煤礦或小煤窯大都建在大礦周圍,大多是靠山吃山的格局,也就是人們俗稱搭順風車。這既是秘密,也不是秘密,因爲很多小煤礦都是這麼做的。把巷道與大礦巷道打通,本身不大的排水量,利用自重壓力傳遞給梅莊煤礦這樣的大礦,由他們排水。大礦的排水能力不用擔心,這樣可以節省一筆不菲的開支。這對梅莊煤礦來說不是什麼事情,而對小煤礦來說確是天文數字。只要能省錢,他們儘量省。如此一來,小煤礦生產成本比大礦就低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