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七月十六日。天氣陰沉悶熱，讓人喘不過氣來。
昨天晚上，天氣卻是出奇的涼爽。畢業生情緒也極爲平淡，沒有摔裂的暖瓶、天空飛物、吶喊聲充斥和叮噹落地離別之夜的最後狂歡。這是職大畢業季，與普通高校一個最大的不同。這些學生知道，暖瓶是自己辛辛苦苦掙錢買來的，不是天上掉下來的，帶回去還能使用。這晚，任衛東什麼也沒有做，只是看書。不過看的不是那本《蹉跎歲月》，而是張賢亮的小說集《靈與肉》。室外安靜下來後，眼睛疲乏的任衛東進入夢鄉。
和同宿舍的人一樣，任衛東沉默地收拾好自己的東西走出室外。到了分別時刻，儘管眼中噙着淚水，卻沒有那種離別時的哭泣，更沒有嚎啕大哭。都是在職工人，有的有了家室，大多有一些分分合合的經歷，況且同屬一個礦務局，如果想見面也不是多難的事情。儘管不爲分手悲傷，心裡難免也有些堵。
提着物品出宿舍樓，來到操場。教學樓頂五顏六色的彩旗，無精打采地低垂着，一層樓門口懸掛着“煤海乘風破浪，未來屬於你們”大幅標語，樓前面的樹枝上，也掛着“勿忘師恩，常回來看看”“ 一路平安，祝工作順利”“學校驕子，礦山英才”之類的標語。
校領導來到操場，爲畢業班同學送別。
學校廣播裡放着《友誼地久天長》：“怎能忘記舊日朋友，心中能不歡笑。舊日朋友豈能相忘，友誼地久天長。友誼萬歲！朋友，友誼萬歲！舉杯痛飲，同聲歌頌友誼地久天長。我們曾經終日遊蕩，在故鄉的青山上，我們也曾歷盡苦辛，到處奔波流浪。友誼萬歲！朋友，友誼萬歲！舉杯痛飲，同聲歌頌友誼地久天長……”
這熟悉的歌聲迴盪在聞州礦務局職工大學校園裡。操場外停着許多客車，上面標有梅莊煤礦、孟莊煤礦等字樣的紅字白底牌子。
就在這時，有人潸然淚下，有人輕輕抽泣，有人哽咽無語。
再見了！同學！
再見了！兄弟！
再見了！老師！
同學們一路平安！
一輛輛載着畢業班同學的客車緩緩駛出，任衛東所坐車輛就要駛出學校門口的一瞬間，王雪瑩老師也出現在送行人羣裡，他打開窗子，朝她所在方向揮手，看沒看到那就不得而知了。
陽城縣西北方向，一座座山峰橫貫東西。離開五零五國道，沿着省道行駛不到二十公里，汽車來到坐落在陽城縣梅莊鎮上的聞州礦務局梅莊煤礦。
煤礦設計生產能力年產原煤八十萬噸，職工人數約一千五百多人。近年來，產量突破一百萬噸，成爲聞州礦務局年產量超過百萬噸的四對礦井之一。聞州礦務局現有十一對礦井，七對礦井年產量在四十萬噸至七十萬噸。大多數礦井坐落在礦務局駐地附近，梅莊煤礦和另兩對礦井孤懸於外。
與省道方向基本平行的，是五十年代修建的一條聞州礦務局主要煤礦與國家主要交通運輸大通道相連接的運煤鐵路專線。梅莊鎮屬於丘陵地帶，地勢卻稍顯平緩，沒有什麼多大起伏。
三年過去，梅莊鎮仍是以前那個梅莊鎮，梅莊煤礦還是以前那個梅莊煤礦，沒有多大變化。任衛東還是以前那個任衛東，只是有可能不再當採煤工，至於做什麼現在不得而知。
載着聞州礦務局職工大學畢業生的客車，來到梅莊煤礦辦公樓前。
任衛東他們一行帶着畢業證和介紹信來到西辦公樓二樓的工資科門口，敲門而入，一位叫續文段的工作人員站起來道：“請大家稍坐。金科長開會去了，一會兒就回來。”
十二個人把屋子擠得滿滿的，有人從報架上取下報紙看着，有人站着看牆上中國地圖和世界地圖，有人站到窗前看外面風景。
不一會兒，一個不到五十歲的中年人推門進來，續文段站起來道：“金科長，職工大學的畢業生到了。”
金科長名叫金蘊星，他手裡拿着記錄本，站在外屋沒有進入裡間辦公室，有同學連忙讓座，他沒有坐，站着道：“歡迎梅莊煤礦的未來，礦務局幹部處和職教處通知了，我也給礦領導進行了專題彙報。礦領導高度重視，專門做了安排部署。
大家這段時間先住在礦招待所，等職工宿舍調整好，入住職工大院。你們要和新分來七八位正規院校畢業生，還有幾名局技校畢業生一起，參加爲期半個月的入職培訓。儘管你們中有些人，比如救人英雄任衛東，都是老職工了，但脫離井下好幾年了，根據規定仍要參加安全培訓。
這樣吧，後天上午八點，也就是十八日，去職工學校參加安全培訓，希望大家按時報到，培訓期間天天點名，千萬不要給礦上留下不好的第一印象。
文段，把同學們的調令和畢業證書收集起來，做好登記。然後領着他們把行李拉到招待所，給他們交代一下，安排好住宿。
今天到這裡吧，大家回去好好休息休息。”
把調令和畢業證交給續文段，等他收拾好，衆人重新上車。
幾分鐘以後，來到礦招待所，取下行李。招待所已經安排好房間，兩人一間，放下行李，到招待所辦公室領取半個月的飯票、菜票。一切收拾好，到了晚飯時間。
這些年，煤礦人力資源來源主要有兩塊。一塊是幹部，另一塊是工人。
幹部，主要是院校分配的大中專畢業生，有國家正規大中專院校，也有礦務局或省內煤礦系統職工大學和職工中專，還有就是從工人中選拔的。
工人，多年前招收的國家正式工，後來不再招收這種身份人員，改爲招收農民輪換工。再後來變招工爲招生，就是從職工子弟或社會上招收的初高中生，成爲技校學生，這些學生三年後成爲煤礦的正式工人，享受正式工待遇。正式工，幹到五十五歲退休，可以拿退休工資。農民輪換工，不是固定的一直當工人，先簽一個五年合同。幹得好，續簽五年。幹不好，那就直接走人。滿十年的農民輪換工，其中百分之五的可以轉爲正式工。
職工學校，位於職工大禮堂東側，掛兩個牌子，有兩重功能，既是中共梅莊煤礦黨校又是職工培訓學校，這是一座六十年代的老院落，院子不大，兩排平房。前面是第一至第六教室，後面是辦公室和實驗室。前面是水泥做的乒乓臺子，後面有個籃球場兼做操場。
七月十八日上午九點，新入職培訓開班典禮第二教室準時開始。
會議由職工學校校長苑樞佃主持，礦黨委副書記孫文有、總工程師許凡晨，安監處長李賢德出席。一般的開班儀式，本來由副校長參加就行。苑樞佃是不參加的，礦級領導都來了，他不打算出席也要出席，畢竟只是一名科級幹部，在礦級領導面前不敢託大。
這樣的儀式議程，年年都有，已經形成慣例，講話內容也是老生常談，無非就是要好好學習，瞭解梅莊煤礦光榮歷史，以往成績斐然，未來前景美好。要增強作爲煤礦人的自豪感和責任感，積極融入梅莊煤礦建設大潮，儘快實現由學生向企業員工的身份轉換，找準個人定位，不斷提升完善自己，早日接過前輩肩上重擔，承擔繼往開來重任。
首先是礦領導提要求，然後是苑樞佃就培訓班意義、要求、授課內容、紀律等做要求。
接下來是兩名學生代表表態發言，一名是職工大學畢業生，另一名是正規院校畢業生。孫文有最後又做了幾點指示，用苑樞佃的話說，那是重要講話，要認真領會貫徹。
與任衛東坐在一起的，是一位陌生的年輕人。儀式結束後，兩人一同去廁所。
“我叫林平生。”陌生人率先介紹自己，並把手伸向任衛東：“剛從省礦業學院畢業，請多關照。”
“我叫任衛東，原是個採煤工，從這個礦去上的局職工大學。”任衛東也立即伸出手，緊緊地握住林平生，開玩笑道：“實際上就是個土包子，和你們正規院校畢業的沒法比。”
“老兄真會開玩笑。”林平生聽罷微微一笑，恭維道：“你們屬於實際與理論相結合，以後比我們有優勢，肯定比人生地不熟的我們進步快。”
“哪裡，哪裡。”任衛東從對方臉上讀出的不是誇讚，而是一種優越感，嘴裡卻道：“理論強，悟性高，是你們正規學院的強項，也是優勢。就像老人家說的，一張白紙，沒有負擔，好寫最新最美的文字，好畫最新最美的圖畫。你就屬於這一種，一旦與實際結合好了，還是你們進步快。”
兩人說笑着回到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