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三個來月,就從錦繡堆中的富家兒郎變成窮的只剩下一所空空大宅的人,少年心灰意冷,卻也想着把這大宅賣掉,慢慢賃所小宅子過日子。誰知少年的岳父過得幾日就持一紙文書前來,說石老爺已把這所大宅抵給他借銀子營運,現在人已身死,自然只有拿這所宅子來還債。
少年本還想着岳父能夠幫忙,到時娶了媳婦進門,也能像自己爹一樣去做生意把家業復原。誰知岳父不但不肯幫忙,連最後的容身之所都要奪掉,頓時當場就氣的吐血,大病一場,病體沒好岳父就派人把他和老僕趕出宅子,並丟下二十兩銀子和一紙退婚書。
等少年掙扎好起,想尋人去官府告,平日那些朋友個個避之不及,連一個幫忙的都沒有。少年此時才真切知道什麼叫屋漏更遭連年雨,只得咬牙收了那二十兩銀子和一紙退婚書,只恨自己年紀不大,縱然出門做生意別人也只會欺。
那些四散逃去的家僕,有幾個投到本地有勢力的人家,生怕少年想起他們來,又要去追這些家財,竟放出許多謊話來,又攛掇着新投的主人,說少年命中帶煞,在本地居住會給別人帶來不好。那些人聽信了,竟要聯合衆人把少年趕出家鄉。
那老僕本已年老,操勞了這麼久又竭力爲主人辯駁,但哪個肯聽他的,竟也生起病來。這下更坐實了那些人的話,少年正在走投無路之時,恨不得去地下尋自己的父親。
方老爺恰好訪來,細問之後大怒,徑自一紙狀紙把那些逃走的家僕告上公堂。方老爺雖是個外人,卻也是個財勢大的外人比不得少年身無立錐之地,那些家僕慌了,只得託人求情情願把卷走的家財還回。
方老爺和少年商量過,既有了這些還回來的家財,日子還能盡過,況且也干礙着那些新投主人的麪皮,遂答應了。除了那些家財,還有別人送來的一些消氣銀,歸攏了來也有四五千銀。原本方老爺打算拿這些銀子給少年置田宅辦家業,少年仔細想這一年多的遭遇,明白若在這鄉里,依了鄉里人這些日子來的表現,到時見方老爺離開,只怕還會遇到些刁難,倒不如隨方老爺回家居住。
少年和方老爺說了這話,那老僕也極力在旁攛掇,方老爺本不願應,可再一想這少年年貌和邱玉蘭相當,邱玉蘭的婚事難諧也一直是方老爺的一塊心病,倒不如帶這少年回鄉,過的兩年再經說和,少年定會應的,也就點頭應下。
老僕心事已了也就逝去,方老爺幫着少年料理了這老僕的後事,把他葬在石老爺身邊,立了義僕的碑。少年也淚別了石老爺的墓,跟着方老爺回鄉。這一路上少年還擔心方家主母會對自己不好,畢竟雖有四五千銀子,但這點財物在大富人家眼裡算不上什麼,誰知方太太竟這樣和藹,再聯想這一路的遭遇,少年眼圈又有些發紅,一五一十地答了。
方太太聽的他名喚容安,今年十四,笑着道:“比你妹妹大一歲。”說着方太太就招呼邱玉蘭:“快來和你哥哥見個禮,這一家子住着,萬不可縮手縮腳,東躲西避,這怎麼過日子?”
方纔邱玉蘭進來時候,石容安就瞧見邱玉蘭舉止和丫鬟等不同,這路上方老爺也曾說過家裡的事,曉得這就是方老爺曾說的,依方老爺而居的外甥女。想到自己也是無父無母,心中倒對邱玉蘭多了幾分難以言說的情,聽方太太這樣說,忙上前深深拜揖:“妹妹拜揖。”
既方太太這樣說,邱玉蘭也不好再扭捏,也道個萬福:“妹妹見過哥哥,哥哥萬福。”方老爺見他們互相行禮,對方太太點一點頭,面露讚許之色。方太太見方老爺對自己面露讚許之色,心裡越發歡喜,忙叫過林媽媽,讓她帶着人把外書房打掃出來,再挑兩個好小廝服侍,又千叮萬囑,讓石容安要把這當自己家,千萬不能客氣。
石容安是經過白眼的人,心裡更加感激,連連道謝。既然兒子兒媳都對人那麼熱情,又是事出有因,方老太太也要秉着做長輩的慈愛,把心裡對石容安着孝服進家門的不滿放下,吩咐丫鬟送份表禮給石容安,又把方太太說的那幾句話重複一遍。
對着方老太太,石容安越發恭敬。方老爺又吩咐抱出虎哥兒銀姐兒來和石容安見禮,羅姨娘在那巴巴等了半日,誰知總不見方老爺讓自己進廳,只有方老爺吩咐把虎哥兒抱進去。既如此,羅姨娘索性一把從奶孃手裡接過虎哥兒就抱着他進去,見了方老爺,羅姨娘未及開言眼圈已經紅了,誰知方老爺眉反而一皺,對方太太道:“不是說虎哥兒讓你照顧?”
這話讓羅姨娘一顆心沉到底,方太太正在對石容安介紹虎哥兒,聽了這話微一笑道:“想是奶孃不好進來,才讓羅姨娘抱進來的。”方老爺哦了一聲方道:“虎哥兒漸漸大了,過了年就開蒙,還是你多照顧纔是。”
羅姨娘的脣已經抖的沒有辦法,又不敢哭出來,只得煞白着一張臉站在那。方太太笑眯眯地道:“虎哥兒是我兒子,我自然會照顧好他。”他們在那一問一答,虎哥兒又好奇地問石容安些話,羅姨娘只覺得整個廳裡,就自己是個外人,插都插不進去。本想轉身就走,可今日方老爺纔回來,也不敢像平常一樣任性,只得垂手侍立,做足侍妾的本分。
羅姨娘面雖恭敬,心裡惱怒,手緊緊攪着帕子,低垂的眼裡全是怒火,恨不得這把火把方太太一把燒化,換自己做了大房,也能讓侍妾們看自己的臉色。這幾個月,羅姨娘也曾想過贖包老鼠藥來,悄悄地往方太太飯裡一擱,那時不就遂了心願?
但這念頭也只能在心裡擱,自己身邊的丫鬟婆子,別說上街,連出二門都不被允許。羅大爺就算能進來見面,面前總有幾個方太太派來的丫鬟婆子守着,說不得一句私密話。縱然說的,想到自己那個哥哥,羅姨娘心裡又沒了指望。若哥哥有方老爺那麼能幹就好了,羅姨娘不由癡癡地想,若有這麼能幹,就憑自己生了兒子這個功勞,方太太也只有下堂一途。
只是這些念頭也只能在腦中轉轉,羅姨娘越想越恨越傷心,自己花容月貌又能生兒子,爲何就要居於那個相貌平平無出女子之下?方老爺已經喚羅姨娘:“霧娘,這些日子我聽說你對你太太很恭敬,這纔是過日子的人家。”
羅姨娘聽了這話,心裡越發恨,瞧着方太太面上笑容,只覺瞧出無數的得意出來,當着人前也不好不理,也只得上前道:“老爺的吩咐,奴家一直謹記在心,絕無半點遺忘。”方老爺微一點頭,方老太太也在旁:“霧孃的性子,素來是口直心快的,這麼多年下來你還不知道?不過也虧的媳婦爲人寬厚大方。”
他們在那說家常,石容安坐在一旁只覺如坐鍼氈,畢竟這些事不該是自己這個外人能聽的,眼不由悄悄往這廳上瞧去。甫一擡眼,就對上邱玉蘭的眼,兩人四目相對,不由面上都微微一紅,各自低頭相避。
石容安從小讀書,知道非禮勿視,此時還在長輩面前,一顆心如擂鼓一樣不停地錘,只覺得自己這樣舉動太過輕狂,哪有在長輩面前還偷眼去看人家閨女的?雖然,石容安覺得邱玉蘭的相貌真是不可多見的標緻。特別是那一雙眼,比石容安見過的最透亮的琉璃珠還要透亮,彷彿能看到人心底。
石容安的舉動萬老爺都看在眼裡,不由捻鬚一笑這才讓人帶着石容安下去歇息,等會兒一起用晚飯。石容安行禮退下,走到大廳門口回頭一看,見邱玉蘭依舊坐在那裡,坐姿端正笑容怎麼說呢,少了些小女兒的嬌憨,卻多了幾分乖巧。
這樣的發現讓石容安在心裡一嘆,都是無父無母的人,方老爺縱然對邱玉蘭百般疼愛,但還是不如在家中。由此石容安心裡生起一股憐愛,轉眼石容安自己也笑了,自己還寄人籬下,境況比起邱玉蘭還不如,又有何資格對邱玉蘭提起憐愛二字?但心裡雖這樣想,邱玉蘭的那張嬌容,卻在石容安心裡縈繞,怎麼也抹不去。
用完晚飯,陪着方老太太說了會兒話,方老爺徑自進了方太太的屋,方太太接住他就道:“是不是少了什麼東西,羅姨娘那邊……”不等方太太說完,方老爺就打個哈欠往牀上一歪:“還能少什麼東西?我不過累了,想來你這裡歇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