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紅這次來嶺南,最終卻長眠於這片浩瀚的雨林中,一切都是爲了高飛。
也可以很直白的說,顏紅是爲了救高飛才死的。
儘管她在臨死前已經知道,她所救的高飛原來是別人假扮的,但這對她來說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已經用實際行動讓人知道了她對高飛的愛意。
在預料到自己來嶺南,很可能再也不能活着回冀南時,紅姐就已經放下了所有的顧忌,正像她在臨死前所說的那樣:她終於可以爲她自己而活一次了。
她爲高飛而死,按說高飛該跪在她的墓前,表示對她的哀思。
高飛沒有跪下。
因爲他相信,紅姐假如在天有靈的話,也肯定不會讓他守着沈銀冰,跪在她墓前。
紅姐雖然在臨死前決定放下所有一切,爲她自己活一次,但卻不想傷害沈銀冰,她在這個世上算是唯一的親人。
紅姐和沈銀冰的前男友,有了那層不能對人說的關係,儘管那時候高飛和沈銀冰還只是僱傭男女朋友關係,可這無疑是挖後女牆角的卑劣行爲。
這種事大家心裡都明白,卻不會有誰說出來,所以沈銀冰在時,高飛就不能跪下,只能在邊上看着。
沈銀冰可以跪,也必須跪。
她和長眠在此處的那個小女人之間,並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甚至都沒有繼母繼女的事實(蘇北山和顏紅不是真正的夫妻),有得只是一個名份。
可這個掛名的小女人,在活着時卻沈若萱欠沈銀冰的母愛,都補上了,絲毫不次於任何一個呵護女兒的母親。
所以沈銀冰可以跪,也必須跪,哪怕顏紅已經做了對不起她的事。
顏紅現今已經死了,無論她做過什麼對不起沈銀冰的事,也都一筆勾銷,只閃下她對沈銀冰母親般的呵護,和幫助。
今天一早,莫邪徵東就不告而別。
她來嶺南的事情已經做完,再也沒有任何留下的藉口和意義,至於和高飛的那些事,當前明顯不是解決的好時機。
對莫邪徵東的不告而別,高飛也沒覺出什麼意外,只是給了兔子一大筆錢,讓他無論如何也要趕在上午十點之前,把寫有顏紅、上官風鈴倆人之墓的墓碑買來。
兔子辦事的確夠效率,不到十點就已經把墓碑運到了雨林邊。
高飛拒絕了葉心傷的幫助,獨自揹着墓碑,和沈銀冰一起按照莫邪徵東所說的路線,找到了這個被封閉的山洞。
山洞前已經沒有屍體了,那些被上官風鈴在臨死前幹掉的殺手屍體,一個晚上就被野獸拖走了,殘留在落葉上的血跡,也早就被雨水洗刷乾淨,但空氣中卻彷彿還瀰漫着淡淡的血腥氣息,提醒高飛倆人,不久前這兒曾經發生過一場慘烈的殺戮。
細細的雨絲,打溼沈銀冰的髮絲和衣服。
雨水從她白玉般的臉頰上滑落,就像是流不幹的淚水。
雨林無言,沒有風,卻好像充斥着隱隱的嗚咽聲。
也不知道又過了多久,沈銀冰才動了一下,聲音中帶着雨絲的涼意:“你說,紅姐永遠呆在這片陌生的雨林中,會不會感到害怕,和孤獨?”
高飛狠狠的吸了一口煙,卻沒有說話,因爲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難道說,紅姐不會怕的,因爲死人是不知道害怕的,更不怕孤獨,更何況還有上官風鈴陪着她。
或者說,紅姐會怕的,要不我留下來……
好像知道高飛不會回答那樣,沈銀冰沒有再問,只是輕輕嘆了口氣,擡腿站了起來。
因爲跪的時間太久,她的下肢血脈流通不暢,剛站起身雙膝一軟就要摔倒,高飛及時搶過來,一把攙扶住了她。
沈銀冰卻推開了他的手,擡頭看着高處的山洞,腳下踉蹌了一下最終站穩了,淡淡的說:“高飛啊,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高飛回答:“你說呢,我在聽着。”
沈銀冰雙眸微微眯起,低聲說:“等我死後,能不能也把我埋葬在這兒?紅姐生前那樣疼愛我,死後也肯定會繼續呵護我的。”
高飛抿了下嘴角,緩緩的說:“莫邪徵東說過,你可以活很久,最少也得八十歲以上。”
“一個人最終能活多久,那不是壽限可以左右的,就像紅姐--”
沈銀冰忽然笑了下,語氣變得輕快起來,轉身向來時的方向走去:“如果她沒有認識你的話,可能會活到牙齒掉光的時侯,也可能早就死了。因爲你的出現,給她的生命帶來了變數。同樣,我也受你影響太多,如果不認識你,我也許早就死在南越的芒藍草甸了。”
高飛扭頭看了眼那個山洞,那棵優曇花樹,那塊墓碑,轉身跟上了沈銀冰。
他想說的話,都已經在這一眼中了。
他沒有再回答沈銀冰的話,沈銀冰也沒有再說什麼,倆人就這樣一前一後,順着當初顏紅揹負安歸王逃走的路線,向雨林外走去。
當他們蜿蜒前行了幾百米時,忽然有個聲音從身後的叢林中傳來:“高飛。”
聲音空靈悠長,仿似是來自九天雲外,又好像是來自地下酆都,透着明顯的不真實。
高飛霍然轉身看去:身後雨絲依舊細細散落,寬大的芭蕉葉隨着微風擺動,從這兒一眼就能看到幾百米外那個位於高處的山洞,但卻沒有看到任何活動的東西。
沈銀冰也聽到了這個聲音,也回頭看着那邊。
兩個人靜靜的望着那邊,足足過了五分鐘後,沈銀冰才低聲說:“剛纔有人在叫你的名字。”
高飛眼角突突的跳了幾下,點頭說:“嗯,我也聽到了。”
沈銀冰又說:“那個聲音,很像是紅姐的聲音。”
高飛再次點頭:“我覺得也是。”
沈銀冰第三次說道:“可她已經死了,又怎麼會喊你的名字?”
“也許她沒死,只是我們看不到她。”
高飛轉過了身,目光黯淡的說:“走吧。”
“哦。”
沈銀冰乖乖的答應了一聲,伸出了右手。
高飛牽起她的手,倆人繼續向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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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飛。”
倆人走了幾百米後,那個好像顏紅的聲音,再次從身後響起。
倆人腳步凝滯了下,卻沒有停留,繼續前行。
“高飛。”
那個聲音,第三次響起,就在高飛倆人的上方。
倆人擡頭看去,就看到一隻羽毛通紅的鳥兒,飛快的掠過上空,消失在了遠處。
在來這兒的路上,兔子見氣氛有些沉重,曾經講過一個當地有關亡靈的傳說。
傳說,在嶺南的深山雨林中有一種鳥,通體紅色,比麻雀大不了多少,名叫地獄鳥。
傳說,地獄鳥是人的靈魂所變,在人死踏進酆都城後,就會從望鄉臺飛回人間,見到它所放不下的人後,喊三次那個人的名字,隨即就會飛走,再也不見。
傳說,地獄鳥從蠻荒時代就存在於嶺南的大山沼澤中,世代居住在這兒的土著人都見過這種鳥,不過卻從沒有誰能抓到過這種鳥,也不知道這種鳥從哪兒出生,死後屍體又去了哪兒。
傳說,地獄鳥只會在人死踏進酆都城後,纔會從地獄飛回陽間寄託亡靈對活人的相思,所以人們又把這種鳥稱呼爲相思鳥。
相思,來自地獄的鳥。
目送那隻鳥消失後,沈銀冰淡淡的說:“她死了後,還記着你。”
高飛低頭看着腳下的路,回答說:“我欠她的。”
“你欠很多人的。”
沈銀冰擡腿前行,聲音不疾不徐:“比方穆天涯,樑嬌嬌,安歸王--但唯獨,你欠我的。所以我死後,靈魂不會變成一直地獄鳥飛回來叫你的名字。”
“地獄鳥的傳說,是兔子說的,也許這兒根本沒有這種鳥。”
高飛緊了緊沈銀冰的手,加快了腳步。
天擦黑的時侯,兩個人走出了雨林。
一看到那幾座高腳樓,沈銀冰就掙開了高飛的手。
前面的路不好走,一塊半米高的石頭橫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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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飛再次伸出了手。
沈銀冰搖頭拒絕了:“我不想總是讓你幫,不想欠你太多。因爲,以後我們也許是敵人,總有一天你會親手殺了我。”
高飛皺起了眉頭:“我們也許不會是敵人,只要你能拋開沒必要的野心,我們獲許能成爲朋友。”
“我們不會成爲朋友的,永遠都不會。”
沈銀冰淡淡的說:“只能是敵人,或者說是戀人,別無選擇--我是一個修羅,註定這輩子不能成爲任何人的戀人,所以只能是任何人的敵人。”
如果沒有在地下樓蘭的經歷,高飛肯定不會相信修羅,但現在他不能不信,因爲莫邪徵東就是個修羅。
修羅死後,屍體萬年不腐不爛。
低低嘆了口氣,高飛說:“修羅,也會有朋友的。”
“我沒有,紅姐死後,我連親人都沒有了--但她死後,卻仍然掛着你。”
沈銀冰說完,自己擡腳邁上了石頭。
石頭上長滿了青苔,異常滑溜,沈銀冰腳下一滑,身子向前撲倒,眼看下巴就要摔在石頭上時,高飛及時伸手抱住了她。
沈銀冰默默的推開他的手,重新站起來上了石頭。
在邁下這塊石頭時,她忽然轉身看着高飛,笑了。
笑容很明媚,語氣很溫柔,卻帶着絲絲細雨般的涼意:“高飛,我又欠你一次,我會記住欠你的所有。但我發誓,以後絕不會再欠你。從走下這塊石頭開始,我們就是敵人。你可以現在就殺了我,要不然以後會有無窮的麻煩。”
高飛目光冷厲了起來,沉聲說:“沈銀冰,你能不能正常些?”
沈銀冰反問道:“高飛,能不能別和王晨結婚,而是和我?”
高飛張口結舌:“我和王晨……”
“不要再說了,我都明白了。”
沈銀冰跳下石頭,雙膝一彎再站起時,碰到了旁邊的一棵小樹,樹上的雨滴嘩嘩落下,摔在地上粉碎。
她看也沒看看一眼,加快腳步繞過了那幾座高腳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