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邪徵東這個主動的吻,飽含了很多意思,有感激,愧疚,無地自容,甚至還稍稍帶有一點點的方蕩,就像她剛開始認識高飛,故意調戲他那樣。
高飛閉上了眼,一動不動,感受着軟軟的嘴脣離開後的微涼,久久都沒有動一下,直到遠處的叢林中有一隻夜鳥受驚飛起,發出‘嘎嘎’的叫聲後,他才睜開了眼,卻感覺腮邊有些苦澀的味道。
不知道爲什麼,他竟然流淚了。
莫邪徵東已經走了,可高飛仍然能感覺到淡淡的脣香。
陳果果就站在他左邊不遠處,目不轉睛的望着他,月色恰好照在她雙眸中,顯出了明顯的心疼神色。
她知道,高飛流淚,誠然是因爲莫邪徵東這個飽含太多感情的吻別,更有許多他無法控制,也無法理解的傷悲,比方他最該討厭的沈銀冰,卻爲了他而甘心去死,比方早就該跟他沒有任何干系的樑嬌嬌,爲他千辛萬苦的尋找蠱婆,比方紅姐的死,比方兔子等小人物的忠心,比方王晨的不理解,比方高家的絕情……
太多太多的事情,太多太多的責任,這麼久以來始終壓在他肩上,可他都好像沒事人似的擔了下來,並按照他所以爲的對的方式去處理,哪怕是困難再大,哪怕是被人誤解,哪怕是沒有丁點的好處。
可他全都撐了下來,好像沒事人那樣,更好像沈銀冰、顏紅、樑嬌嬌爲他做的那樣一樣,很是理所當然的樣子。
不過陳果果卻很清楚,高飛的感受纔不像他表現出的這樣,無所謂。
從穆天涯的死開始算起,顏紅、樑嬌嬌、秦紫陽、葉心傷、樑嬌嬌,這些人都讓高飛欠付了太多的人情,太多的外債--他卻沒有機會去還。
對於有些人來說,世間最大的壓力,不是付出了太多卻得不到回報,而是得到太多,卻永遠沒有償還的機會。
這些恩情,就像一座座大山,一輩子都壓在肩膀上,壓的喘不過氣來,直到有一天再也無法承受,就會以某種方式而宣泄出來。
宣泄的方式有很多種,而在瞬間不知爲何的淚流滿面,絕對是陳果果最想看到的。
她看到了,高飛大睜着眼睛,茫然的看着羣山,淚水好像泉涌那樣,順着他臉頰撲簌簌的流下來,沒有任何的聲音。
無聲的哽咽,纔是最最傷人心的。
同時也證明了一個道理:總是被人看做是堅強的人,心靈也有脆弱的地方,只是平時保護的太好,別人看不出,可隨着時間的沉澱,那個弱點就像風化的石頭,總有一天會因爲一個很小的外力,而變成碎片。
高飛就是個堅強的人,這麼多年來他始終死死保護的弱點,因爲最近發生的事,因爲莫邪徵東的一個吻,終於變得支離破碎,讓他無法再掩飾,只能用淚水宣泄出來。
陳果果很心疼,慢慢走過來把他攬在了懷中,左手輕撫着他的頭髮,低聲說:“大家都走了,我們是不是也該走了?”
高飛答非所問,語氣輕鬆:“今晚的風很大。”
“是啊,很大。”
陳果果看着微微搖動的樹梢,聲音溫柔的像夜風風速。
高飛又說:“颳起了漫天的風沙。”
陳果果擡頭,看着乾淨的好像墨藍玉那樣的夜空,很確定的語氣:“是啊,我都眯了眼呢。”
高飛擡手,在臉上狠狠擦了一把,笑着問:“你爲什麼要陪我撒謊?是不是--可憐我?覺得我是個男人,尤其是個不要臉的男人,實在不該流馬尿。”
陳果果緊緊抿了下嘴脣,淡淡的說:“你是個男人,可更是我某種意義上的男人。我最大的願望,就想像那個一心只有小家的村婦那樣,丈夫罵人我跳腳,丈夫打架我遞刀……陪着你撒謊,這又算什麼?”
“老師曾經說過,撒謊不是好孩子。”
高飛再次笑了笑,雪白的牙齒在月光下閃着森白的光澤,擡手在陳果果臉上輕輕拍了下,說:“但卻是個好老婆。”
“女人存在理由,不就是成爲一個好老婆嗎?”
陳果果也笑了,雙手摟着高飛的脖子,額頭抵着他的額頭,輕聲說:“我無法成爲你的老婆,你卻是我唯一的男人,這就已經足夠了。當然了,我也是有點遺憾的。”
“什麼遺憾?”
高飛擡手,在陳果果鼻尖上輕輕颳了一下:“是嫌棄我身邊女人太多麼?”
“你身邊女人有多少,跟我沒有丁點的關係。”
陳果果輕輕嘆了口氣,雙眸閃閃發亮:“唉,唯一的遺憾,就是你不能給我一場婚禮,這對女人來說,一個沒有婚禮的人生,註定是遺憾的。”
高飛問:“你想要個婚禮?”
“想。”
陳果果很坦誠,隨即說道:“可我知道,你給不了我,我也不能要。”
“只要你想,我就給你。”
高飛低聲說。
陳果果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搖了搖頭。
她當然能看出,高飛說的是實話,只要她輕輕點頭,他就會送給她一場讓所有人都矚目的婚禮,甚至比高家爲他迎娶王晨時還要影響大。
她不要,那是因爲她很清楚,她其實不需要。
她已經習慣了躲在暗中,靜靜享受想象一個男人的日子,幻想生一個他們兩個的孩子,下去多少年後,他們的孩子會是世上最優秀的。
她說出她想要個婚禮,只是爲了打亂高飛的悲傷。
看她搖頭後,高飛沒再堅持,只是鬆開他,扭頭對站在遠處的李德才等人說:“我想要一朵花。”
“我去找!”
早就躲在遠處關注着這邊的兔子,聞言蹭地轉身衝進了草叢中。
嶺南十萬大山中,有着太多的奇花異草,尤其是晚上,總會有些花兒在月光下燦爛怒放,向也空釋放着它迷人的魅力。
僅僅幾分鐘,兔子就竄了出來,手裡捧着一朵茶杯大小的花兒。
在兔子走過來時,高飛又說:“我還想找要個伴郎,一個伴娘。”
“我可以當伴娘,也只能是我。”
衣衫襤褸的薩拉娜,驕傲的昂起下巴,看了眼正在掙着當伴郎的李德才、陳大彪倆人,很嚴肅很認真的整理了一下衣服,深吸了一口氣,儘量邁着優雅的步伐走了過來。
陳大彪體格健壯,鬥嘴卻不是李德才的對嘴,只能眼睜睜看着那個傢伙,彎腰在在草葉上抓了一把,用露水當做摩絲用,梳理了一下他那亂糟糟的頭髮。
薩拉娜是伴娘、李德才是伴郎,兔子是捧着花的侍者,就在陳大彪不知他該做什麼時,高飛又說話了:“我還缺一個主持婚禮的司儀。”
“我--也只能是我!”
陳大彪驀然大喝,驚起遠處很多夜鳥,嘎嘎叫着四散飛去。
“好,你當司儀。”
高飛向後退了一步,開始像薩拉娜那樣,認真的整理衣服。
忽然間,陳果果淚流滿面。
薩拉娜走過來,把隨手摘下的一朵碎花,插在了她的髮絲中,輕輕挽住了她的胳膊。
高飛擡起了右手,兔子很及時的雙手奉上了那多花,低聲說:“我們當地人,把這種花叫做鬼相思,寓意男人送給女人後,如果有一天兩人中有一個人提前離世,就會種下這種花,通過它來向那邊的人,訴說他(她)的相思。”
“鬼相思?”
高飛看着那朵在月光下白的像雪蓮一樣的花,點了點頭,正要說什麼時,卻聽遠處有人咯咯一聲輕笑,幽幽的道:“有司儀,有花童,有伴郎也有伴娘,更有新娘新郎,怎麼可能沒有嘉賓?”
“誰!?”
正在琢磨該怎麼主持婚禮的陳大彪,低喝一聲猛地回頭,然後就看到十幾個人,從樹林暗影中走了出來。
剛纔高飛、陳果果倆人情緒激動,再加上陳大彪、李德才在爭搶伴郎時,驚動了太多的夜鳥,夜鳥起飛的聲音,徹底掩蓋了這羣人悄悄而來的腳步聲。
所以幾個人都沒有察覺到。
聽到這個聲音後,高飛身子猛地一顫,就像觸電那樣,眼睛也猛地亮了起來。
陳果果伸向腰間的右手,慢慢鬆了下來,緩緩扭頭看去,就看到一個身穿白色長裙的女孩子,帶着十幾個人,擡着一口箱子走了過來。
雖然早就通過聲音,聽出女孩子是誰了,可陳果果在看到她後,還是嘎聲叫道:“沈銀冰--你、你沒有死?”
來者,正是被所有人都誤以爲死了的沈銀冰。
“如果我死了,誰來當你們的婚禮嘉賓?”
沈銀冰笑殷殷的樣子很美,可眼神卻沒有相應的喜悅,輕輕一揮手:“誰來給你們送賀禮?”
隨着她揮手的動作,擡着箱子的那兩個人,把箱子往地上重重一放,其中一個忽地掀起了箱蓋--月光下,金光四射,寶氣閃耀。
滿滿一箱子,都是金銀珠寶。
“這賀禮,還算可以吧?”
沈銀冰淡淡的笑着,看向了高飛。
高飛喉結上下快速的動了幾下,澀聲說:“有些太、太厚了。”
“太厚了麼?我還嫌棄太薄了呢,畢竟別人結婚送賀禮,是世間利息最大的生意,我今天送你一箱子,等我結婚時,你是不是就該加倍了呢?”
沈銀冰輕輕的笑着,眼眸流轉,以往的羞澀全然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妖嬈的成熟。
高飛雙眼瞳孔猛地一縮:“你、你要成婚了?”
“是啊,國慶節。今年的國慶節,恰好與中秋夜同一天,這日子很不錯吧?”
沈銀冰慢悠悠的說着,走過來,圍着‘新郎新娘’轉了一圈,嘴裡嘖嘖有聲,看來是在埋汰他們穿的太寒酸了。
你要結婚了,新郎是誰?
高飛很想問出這句話,但話到嘴邊卻說不出來。
陳果果說話了:“請問沈總,你的新郎是誰?”
沈銀冰輕啓朱脣,吐出了兩個字:“高雅。”
“高雅?”
高飛心臟砰地一聲大跳,啞聲問道:“沈銀冰,你就不能安份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