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得了長孫,喜悅自不消說, 洗三更是將親戚們都請了去, 何子衿也給自己侄子備了一份厚厚的洗三禮,江仁、胡文兩家都過來了, 餘巡撫餘太太亦都到了,這洗三, 多是請親戚的,待滿月酒方是親戚朋友一併請。餘幸還在月子裡, 較剛生產那日氣色好了許多, 眉宇間盡是喜氣,靠在牀間說話。
餘太太先看過重外孫, 笑道, “這才兩天沒見, 孩子就又是另一個模樣了。”
餘幸是有子萬事足, 眼睛只要望向兒子,那眼裡的溫柔就似要融化了一般, “我天天守着倒看不出來。”
何老孃坐在臨窗的小炕上,道,“小孩子家,都是一天一個樣。”
三姑娘何琪都誇這孩子長得好, 阿曦慣是個愛熱鬧的人,今天聽說是洗三,也跟爹孃一併來了,湊過去看小表弟, 看一眼就說了實話,“好看啥呀,好醜!”
何子衿道,“莫說別人,你生下來還不如小表弟呢。”
阿曦揚着小腦袋,乾脆的說,“我不信!”
“有什麼不信的,我們都見過的,你生下來也就差不多這樣。”何老孃道。
阿曦半張着嘴巴,好半晌才說,“怪道說女大十八變啊!”逗得滿屋子女人都笑了起來,連餘幸這先時聽阿曦說她兒子醜有些不樂意的都笑的了不得,沈氏笑與外孫女道,“待滿月時你再過來,就知道小弟弟漂不漂亮了。”
阿曦點點頭,問,“外祖母,表弟有名字不?”
沈氏道,“取好了,大名叫何燦。”
何子衿一聽便知,抿嘴一笑,“這是我爹取的名字。”
沈氏笑,“是啊,你爹早提前半年就把名字取好了。”
何老孃道,“阿恭也知道是孫子呢,這不,提早就把名兒取好了。”
沈氏笑,“這倒是老太太說錯了,老爺早取好了兩篇的名字,男孩女孩兒的都有,我看啊,他是一氣把重孫輩的名字都取好了。”沈氏也是看過丈夫提前給孫輩取的兩篇名字的。
何子衿道,“燦,有燦爛之意,咱家日子越過越好,取這名字正相宜。”
三姑娘也說,“叔叔這名字取得好。”
何琪亦稱是。
誰也不能否認何家現在氣運正好,雖不是那等一飛沖天的人家,但何家委實是興旺起來了。不說別個,單從子嗣上說,原是數代單傳的,到阿冽這一代,兄弟就有三個,阿冽身爲長子,第一胎生的又是兒子。當然,第一胎不論兒女,自家孩子,都是疼的,但大家還是對兒子的期盼更多一些的。其實,不只是何家,江仁、胡文倆人,一個是單傳,一個是庶出,都沒個同胞兄弟,如今家裡子嗣亦是興旺。
何琪道,“姑丈就是讀書人有學問,提前就給阿燦取了大名兒出來,我們家大寶二寶三寶,這好幾年還沒個大名兒呢,真真急死個人。”
江太太連忙道,“回頭就叫阿仁取去。”
何琪笑,“再不把大寶幾個的名兒取出來,晚上飯不叫他吃了。”
何老孃得了重孫,看啥都好,順嘴兒誇道,“大寶這名字就挺好,本就是個寶。”
何琪道,“看人家阿燦這名字,取其燦爛輝煌之意。重陽大名阿曜,也是光輝的意思。曦曄二字,皆是象徵光明。就我家那幾個,大寶二寶三寶,忒通俗了些。”
大家聽的又是一樂,何老孃心下此方恍然,心說,喲,原來重孫重外孫的名字都有這諸多奧義啊,果然不愧是進士老爺們取的名兒呢。一想到不論兒子還是孫女婿,取名都這般的有水準,何老孃心下不禁暗暗得意。
說一回話,孩子哼哼唧唧哭起來,餘幸忙抱起來,伸手摸一摸,並沒尿,道,“許是餓了。”不是許是餓了,而是一定餓了。小傢伙閉着眼睛聞着味兒就往他娘胸前拱啊拱,餘幸忙叫丫環放下帳子,她喂孩子。餘太太還說呢,“不是預備下奶孃了麼。”
餘幸一面喂兒子吃奶,一面在帳中道,“也不知怎麼這麼嘴兒高,第一天我沒奶,吃奶孃的奶也挺好的。第二天有奶了,我覺着漲,就餵了一回。從此就再不肯吃奶孃的奶水了。”說着自己就笑了起來。
沈氏與餘太太笑道,“爲這個,昨兒把一家子急的不行,快吃中午飯的時候,就開始鬧騰,奶孃怎麼哄都哄不下來,餵奶也不行,也是奇,阿幸一抱就不哭了,在阿幸懷裡一拱一拱的,阿幸想着,早上餵了一回,看孩子這般,就又喂一回,這孩子也奇,吃飽就去睡了。待得下午餓了,又是這般,真真個磨人的。”
何老孃道,“這親孃自是不一樣,有血脈管着呢。”
餘太太看孫女喂得挺高興,便笑道,“親家這話是。”
一時,餘幸把孩子餵飽,小傢伙就又闔上眼睡去了。丫環攏起帳子,餘幸輕戳孩子鼻樑,小聲道,“以後定是個挑剔的。”
何老孃忙道,“可別戳鼻樑,會戳矮的。”
餘幸忙又給她兒子捏了捏,似要把鼻樑捏高似的,讓諸人不由忍俊不禁。
洗三宴極是豐盛,何老孃這得了重孫的,險吃多了酒。待親戚們告辭而去,何子衿扶着祖母去屋裡休息,何老孃還一個勁兒的拉着兒子的手說呢,“跟你爹說一聲,有重孫啦。這可是咱們老何家的大喜事,告訴列祖列宗,我把咱們老何家給興旺起來啦。”
何恭雖酒也吃得不少,到底還沒醉,握着老孃的手,聽老孃囉嗦這些話,卻是沒有半分不耐,仍是耐着性子連聲應道,“是,我這就去跟爹說,也跟祖父祖母說一聲。娘你就放心吧,咱們家,都是靠着娘你的福氣才旺起來的。”還很知道老孃愛聽什麼話!
果然,何老孃一聽這話就咧嘴笑了,由着兒子孫女扶了自己到炕上,嘴裡還道,“雖然你們也知上進,也是因我時時沒忘了到菩薩前給你們燒香哪。”何老孃清醒時還不甚謙虛呢,醉了就更不謙虛啦。
何恭連聲稱是。
何子衿拉開被子給老太太蓋上。
何老孃拉着兒子的手,悄悄說出個大機密來,“阿幸這胎,我在佛上添足了二十兩的香油錢,請佛祖保佑得一重孫,可見,佛祖是靈噠。”
何子衿覺着老太太醉了好玩兒,在一畔逗趣,“祖母你這可真是捨近求遠,你有那二十兩,幹嘛不請我來給你卜一卦,我卜一卦,只要十兩。”
“我這不是想着佛祖威能大,比你靈驗麼。”怕自家丫頭片子不高興,何老孃道,“下回吧,下回有難事兒再找你卜。只一樣,不準收我銀子啊。”
她老人家,也不曉得是真醉還是裝醉,反正,涉及到銀子的事兒還是很清楚的。
何子衿回家都同阿念說,“虧得阿冽這得了兒子,不然,還不曉得祖母如何失望呢。”
阿念笑道,“第一個重孫輩,祖母心切一些也是難免的。”
阿曦聽着爹孃說話,跟着道,“曾外祖母的嘴巴都要笑到耳朵根兒啦。”
阿念笑斥,“說長輩不能用這樣的話,這話只有在平輩玩笑時才能用,知道嗎?”
阿曦半懂不懂的年紀,點點頭,問她爹孃,“阿燦那麼醜,怎麼曾外祖母還那樣高興啊?”
何子衿道,“你也是念過書的人,聖人都說,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剛生下的孩子,都差不多。雙胞胎剛生下來的時候,你還說人家醜呢,現在雙胞胎還醜嗎?”
阿曦道,“要看跟誰比啦,跟我比是差的多,跟阿燦比就好看多啦。”
“就你好看。”何子衿真不曉得她閨女怎麼長成了個顏控,教導她閨女道,“看人得看品性,長得好有什麼用,只長得好,沒本事,那叫繡花枕頭。”
“我,我枕頭上又沒繡花。”阿曦道,“大寶哥的枕頭上有繡花,娘,大寶哥是不是繡花枕頭啊。”
何子衿自從做了母親後就生出無限耐心,道,“你怎麼知道大寶枕頭上有繡花啊?”
“重陽哥笑話大寶哥來着,說大寶哥是繡花枕頭,我們就偷偷去瞧了,果然大寶哥睡的是繡了花的枕頭。”阿曦強調,“我從來沒睡過有繡花的枕頭,我覺着,有繡花的枕頭磨的慌,臉上還會壓出印子來,我枕頭沒繡花,我也不是繡花枕頭。”
何子衿道,“繡花枕頭是一個比喻,意思就是說這人中看不中用。你大寶哥,長得好,唸書也好,還會存錢過日子,所以說,中看又中用,不是繡花枕頭。”
阿曦連忙道,“我也一樣啊,長得好,會念書,也會存錢過日子。”
何子衿頭一遭聽人這般自誇的,頓時哭笑不得,長得好,會念書這兩樣先不提,何子衿跟阿曦打聽,“你現在存多少零用了?”自孩子五歲時起,何子衿就會每人一月一兩零用給他們,這錢在大戶人家不多,但於小戶人家也不算少了。零用發下去,隨孩子們怎麼花用,何子衿阿念都不大管。阿曄呢,喜歡買紙筆,不曉得這是什麼愛好,家裡什麼樣的紙筆都有,阿曄還是要拿錢去鋪子買回一堆。阿曦呢,開始是喜歡買絹花,後來審美有所提高,外頭鋪子的絹花就不大看得上了,但每月有了零用,也會用個精光的。可以說,一兒一女皆是月光貨。何子衿也是聽阿曦自誇,這纔想起來問她存款來。
阿曦有些臭美又有些神秘,“現在不能說。”
“有什麼不能說的,我知道你早花用盡了的。”
“誰說的!我——”阿曦原是個存不住事的性子,這回卻硬是憋住不說,可是把她娘好奇的緊。閨女越是不說,何子衿越是想問,終於,阿曦受不了她孃的花樣打聽,丟下一句,“我去祖父那裡接雙胞胎啦!”乾脆遁走。
何子衿“切”一聲,自言自語,“什麼神秘兮兮的事兒,我還不願意知道呢。”轉眼見阿念一幅悶笑樣,問,“你是不是知道了?”
阿念笑,“一點點。”
“到底什麼事啊?”
“阿曦的銀子拿去入股了。”
“什麼股啊?”就她閨女這樣的月光貨,知道什麼是入股麼?
“重陽盤下了一家鋪子,手頭銀子不夠,又不敢跟三姐姐說,就找他們幾個來籌銀子唄。阿曦平日裡月銀是花的一乾二淨的,不過,過年的壓歲錢有好幾十兩呢。再加上阿曄的,大寶、二寶、二郎的,湊了聽說有三百銀子,就把鋪子盤了下來。重陽說了,等着年下分紅就是了。”
何子衿不禁道,“唉喲,重陽這孩子,膽子可真足。這纔多大就敢弄三百銀子去盤鋪子,叫三姐姐知道,非收拾他不可。”真是歎爲觀止,不要說古代,就是何子衿前世,也沒有哪家孩子有這樣膽量的。
阿念道,“重陽唸書上尋常,這做生意上倒有阿文哥的機伶。”
“現在到底還小,不若多念兩年書的好。”何子衿甭看是個穿來的,在教育問題上相當傳統。阿念這本土探花反倒是思維更寬闊,道,“唸書也得看人,實在沒這天分,死求白賴的要念,孩子的心不在這上頭,也是無用。”
“這事兒阿文哥知道不?”
“阿文哥睜隻眼閉隻眼裝個不知道罷了,你知道就成了,別叫三姐姐曉得,三姐姐要是曉得,非揍重陽不可。”
何子衿想想也好笑,道,“我曉得。”又問,“哪裡的鋪面兒,重陽年紀小,可別叫人坑了。”
“平安街府學斜對過的鋪面兒,豈會差的?”
“平安街上的鋪子,三百銀子就盤下來了?”
這事,阿念既是知道,就不是隻曉得一二。自家孩子,哪有不看顧的,阿念早就把這鋪子摸的一清二楚,道,“原是文同知的族人在那裡賣鹽來着,文同知離任,這鹽的生意以後不好做了,文同知當時急着去晉中赴任,文老爺就留下來把鋪子生意什麼的收收尾。因離府學近,重陽不曉得怎麼跟這位文老爺認識的,一來二去的,文老爺也是看着咱們幾家的面子,再說,他這鋪子當初也不是自己盤的,是霍家巴結文同知走的他的路子,孝敬的這鋪子。重陽這小子也機伶,讓阿曄俊哥兒同他過去坐了好幾回,文老爺在這上頭極機伶,臨走做個人情,做價三百,半賣半送的,重陽就把這鋪子盤了下來。”
何子衿頗是感慨,道,“真個小人精,重陽這纔多大,就知道扯虎皮做大旗了。”重陽不見得有多大面子,阿曄與俊哥兒就不一樣了,一個是同知家的公子,一個是文政家的少爺。這些孩子們,何子衿想到重陽這狐假虎威的手段就感慨不已,不禁又有些擔心,道,“這人吧,太木頭了不成,可也別太機伶,取巧取慣了,以後就不踏實了。重陽把這鋪子一轉手,怕得賺三百兩不止。”
阿念道,“他哪裡是爲了轉手,要是賺這轉手的銀子,就該打了。家裡又不缺銀子,用得着他們出面叫人半賣半送麼,這面子也忒不值錢了。聽說重陽已是想好了,要開書鋪子。”
何子衿笑,“這主意是跟阿仁哥學的。”
阿念笑,“我估計也是。阿仁哥眼下的精力都在糧草生意上,書鋪子什麼的是顧不到的。重陽這裡,反正本錢也有限,在府學對面開書鋪子,起碼賠不了。”
何子衿於生意上的見識就比阿念要強的多,端起桂圓茶吃一口,道,“那府學對面已是有兩家書鋪子了,重陽這個啊,懸!”
阿念笑道,“反正阿曦阿曄他們是把壓箱底的錢都投進去了,賺了自然好,賠了也無礙,吃個教訓,甭以爲生意都那麼好做的,還以爲開個鋪子就來錢呢。”
何子衿想一想生意失敗,孩子們私房錢打水漂的事,很是不厚道的笑出聲來。
孩子們的生意暫且不提,何燦的滿月酒尚未到,朝廷允餘巡撫致仕的旨意終於到了,朝廷很沒委屈這位在北昌府操撈了二十幾年的老臣,賞賜頗爲優厚,餘巡撫的繼位者也是如北昌府官場所料的那般,點田參政補巡撫缺,交接後,餘巡撫就可攜家眷回家頤養天年了。
餘巡撫這一輩子,出身官宦之家,資質亦是上等,只是前半生官運坎坷,剛中傳臚,便回家守孝長達十幾年之久,之後出仕,選的就是北昌府這樣的苦寒之地。一路自縣令、通判、同知、知府、提學、參政、巡撫,基本上是把北昌府的官都做了一遍,幾十年的時光都耕耘在了這片貧瘠的土地上。
雖致仕摺子都上了兩遭,也早有心理準備,但此時接到致仕的旨意,餘巡撫仍是不免溼了眼眶。不過,他在北昌府幾十年,北昌府在他的治理下不說風調雨順吧,也稱得上太太平平,就是前些年北靖關被流匪攻破,北靖大將軍項大將軍戰死,北昌府城在餘巡撫的主持下,都未被流匪攻破,保了一城人平安。而且,當時就是餘巡撫當即立斷,扶持了還只是個小小百戶的紀容紀大將軍,由此,餘巡撫全力提供糧草,紀容收攬北靖軍殘部,二人聯手,將流匪趕出了北靖關。所以,回味自己這大半生,縱有對年華老去致仕的酸楚,還有對即將離開這片土地的留戀,餘巡撫仍是無憾的。
田參政親自攙扶起這位老大人,心中縱有升官的喜悅,卻也有即將分別的不捨。
巡撫衙門的官員多是捨不得這位老大人的,這位老大人在任時稱得上清廉,卻也從不會委屈到他們,治下清明,百姓安居,饒是有些心大的,此時說起這位老大人,也得說一句,這是一位好官。
旨意已下,其實,衙門該交接的,已是交接的差不離了。在上致仕摺子的那一刻起,這知府衙門的事,餘巡撫就是掌個關要,其他細緻的事都交給田參政了。餘太太那裡也早就開始收拾東西,今日旨意已下,無非就是正式的辦了交接手續。
再者,朝廷因餘巡撫勞苦功高,還賞了一千兩銀子,這銀子不多,卻是難得的體面,餘巡撫也不差銀子,當下就拿出來用在府學裡,與杜提學道,“今年秋闈之年,明年春闈之年,這銀子不多,待有學子去督學衙門辦春闈的考憑,每人分上幾兩,雖杯水車薪,也是我的心意。”
杜提學感動不已,道,“老大人對他們這般關愛,明年春闈若不能有所斬獲,都對不住老大人的一片心。”
諸人見餘巡撫把朝廷的賞銀拿出來資助明年春闈的舉子,不由紛紛馬屁如潮。餘巡撫拍拍杜提學的手,微微笑着喚田參政上前,讓田參政立刻與他準備交接工作。
餘巡撫致仕的旨意,當天何家就知道了。
餘幸在月子裡動彈不得,卻是難免心焦,把剛得了兒子的歡喜都去了一半兒,與丈夫道,“原想着祖父能過了今年的。這麼大冷的天兒,又是兩位老人家,如何動身呢。”
阿冽道,“你也莫急,我過去瞧瞧祖母,這朝廷雖允了致仕,祖父畢竟是一地巡撫,起碼手裡的事得交待好才能離任。這麼天寒地凍的,不若請兩位老人家到咱家裡來住着,待明年開春再走不遲。”
餘幸聽了這話方笑了,道,“是這個意思,你趕緊去吧,祖父祖母那裡有什麼要打理的幫着打理打理。”
“我曉得,你好生看着兒子,莫要急。祖父致仕摺子都上下兩回了,老人家這把年紀,致仕也是應有之意。眼下有些冷,咱們留祖父祖母在家裡過了年,老人家閒了看一看阿燦,豈不好?”阿冽這般說,餘幸越發歡喜,又讓丫環尋衣裳給丈夫換,阿冽道,“我這身兒挺好的。”
餘幸畢竟婦道人家,天生心細,道,“在自家是無妨的,祖父這一致仕,家裡來訪的人定是不少的,祖父得忙衙門裡的事,你這去,定要幫着應酬一二的。”命丫環服侍着丈夫換衣裳,阿冽不耐煩丫環服侍,自己套上袍子就出門去了。
佛手還說呢,“大爺真個急脾氣,每次那衣裳都拽不好就出門,要叫外人瞧了,豈不說奶奶沒打理好大爺的衣裳。”
自生了兒子,小夫妻情分更濃,聽這話,餘幸只是一笑,“相公就是個急性子,這也奈何不了。”
阿田覺着佛手這話誇張,哪裡就衣裳沒收拾好的,無非是大爺慣了自己穿戴,不慣被人服侍罷了。阿田與忠哥兒的親事已是定了的,雖是自家姑娘的貼身大丫頭,在這上頭也很是留意,並不常近姑爺面前。聽佛手這般說,便笑道,“這也得看人,往時都是奶奶親自給大爺收拾,大爺哪回不耐煩了。大爺不耐煩也是不耐煩我們,像咱們大爺這樣尊重的,極是少見的。”
佛手忙道,“可不是麼。我聽說,晉寧伯家的王姑娘,不是以往常同姑娘較勁兒呢,王姑娘嫁的是兵部侍郎李家的二公子,說是不過一個月,那位二公子就納了通房,哪裡真就將王家姑娘放在眼裡了。”
餘幸問,“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不曉得?”
佛手道,“就是去年我爹孃回帝都送年禮,我娘回來時跟我說的,那會兒姑娘剛查出有了身子,我就給忙的忘了。”
餘幸假假嘆道,“她素來是個心高的,因着家裡姑媽嫁了靖南公,她便非名門不許,那李家說來是永安侯府近支,只是,誰不曉得李太太是個嬌慣兒子的。她呀,就是圖個面兒,這也算求仁得仁了。”其實,餘幸與這位王姑娘閨中時就頗有些不睦,不然佛手不能說王姑娘的笑話給餘幸聽。餘幸彼時嫁的何家,拍馬也趕上不王姑娘嫁侍郎公子的姻緣,今聽得王姑娘嫁了這麼個花心貨,而自己已是平安誕下長子,心下甭提多熨帖了。
主僕三人幸災樂禍的歡喜了一回,主要是餘幸如今事事順遂,便將祖父祖母要致仕回鄉的離愁別緒消解了些去。一時,沈氏聞信兒過來陪她說了不少寬解的話,又陪她一道吃的午飯,餘幸有死對頭王家姑娘對比着,越發覺着自己雖嫁的是小戶人家,但日子過得無一不順心順意。
阿冽過去看望太岳丈太岳母,也着實幫了不少忙,就像餘幸說的,定有不少人要過去拜訪的,餘巡撫現在要與田參政交接,餘太太是女眷,這些外頭應酬的事有阿冽就便宜的多。
阿冽一直到傍晚纔回家,餘太太還要留他用晚飯,阿冽看餘太太面有倦色,便道,“祖父這在衙門忙一天,也累的,家裡的事都是祖母操持,我什麼時候過來吃飯不行,今天您二老好生歇一歇,我明兒再過來。”
餘太太心裡雖高興孫女婿過來幫着操持,卻也記掛着孫女婿的前程,道,“這眼瞅秋闈也近了,你在家溫書吧,別耽擱了。”
阿冽笑道,“讀書從來都是多年積累,這麼一日兩日的,哪裡就耽擱不起了。祖母放心,我心中有數。”
餘太太同餘巡撫說起來,都覺着這個孫女婿體貼。
阿冽何止體貼,他還到姐姐家去了一趟,與姐姐道,“媳婦正做月子出不了門,咱娘還得料理家事,也離不得。祖母年紀又大了,我看着太岳母實在勞累,咱們不是外人,姐你要有空,明兒後兒的過去,幫着招待下那些打發人過去說話,叫太岳母歇一歇,不然,真怕她老人家這還沒走呢,先累病了。”
何子衿笑道,“這容易,明兒我就去,我在家也沒什麼事。原本我也記掛着她老人家,說明兒過去看看呢。”自何家同餘家結了親,何子衿也就知道了些大戶人家的規矩,其實,大戶人家的主母,瞧着是金尊玉貴,手底下婆子媳婦丫環有的,但其實說到底,也着實是一樁體力活。尤其是家裡事務多的,時常有人家打發人過來問安、遞帖子、說話什麼的,你家裡就得有個人支應呢。一些無干緊要的,打發個管事媳婦則罷,倘是差不多的人家,你招待人家過來說話的、遞帖子的這些管事媳婦,就不能是奴婢了,不然就是打人家臉了。所以,餘家內宅的事,許多撂不開手的,還就得餘太太支應,以往事情少倒沒什麼,眼下餘巡撫離任在即,餘巡撫在北昌府幾十年光陰,爲人做官極有一手,他這要離任,不說北昌府的官員得盡一盡心,就是先時交往下的一些關係,也得趁餘巡撫未走時,上門說說話啥的。
兩家原就是姻親,別說餘幸現在已是好了,就是還如先時那般昏頭,何子衿能幫的也不會不幫。何子衿一口應下,阿冽笑道,“成,那我明兒過來順路接姐姐過去。”
何子衿原說自己過去就好,轉念一想,既是阿冽叫她去的,還是把這人情落在阿冽身上,叫餘家知阿冽的好纔是,便笑道,“你早些來,我料着眼下親家老太太那裡事多,我得早些去,先同親家老太太通通氣纔好。”
阿冽笑應。
何子衿笑道,“也不留你吃飯了,心裡定惦記着阿幸和阿燦呢。”
阿冽起身道,“她一聽說朝廷來了旨意,心裡就放不下,一迭聲的催了我過去,我這要不回去與她說一聲,定還記掛着呢。”
何子衿笑着拍拍弟弟的肩,很是高興他們小夫妻融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