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波雖然笑,心裡卻是酸酸的。若他記起有關殘月的一切,他一定不會這麼說。只有他自己最清楚,當年他有多後悔派她去梨園照顧殘月,若不是楊晚晴飛鴿傳書給他,只怕殘月已被林嫣若折磨致死了。
他貶她去了奴巷,居然還給了她一個小官,可以不必整日勞役。她以爲他是顧念她伺候他多年的情分,才留了情面。當殘月也被他貶去奴巷後,她才明白,他做的這些而是爲了將來有朝一日可以在奴巷對殘月稍有照拂。
一切都是爲了那個小女子呢。
雲離落沒有回答,看樣子像默許了蓮波。蓮波心下暗喜,只要這幾日她全權伺候殘月,待殘月傷愈回朝華宮,他和殘月見面的機會自然也少了許多。
剛拐入正殿,衣着華麗的皇后便像一隻花蝴蝶直撲了上來。
“皇上,皇上……”皇后哭着跪倒在雲離落面前。
“發生什麼事了?”雲離落濃眉輕擰,不明白她爲何這般興師動衆地行大禮。
“皇上要恕臣妾無罪啊!”皇后目光悲切地望着雲離落,綿軟的小手緊緊抓住他明黃的衣襟。
“芷兒但說無妨,朕恕你無罪便是。”她那嬌滴滴的樣子,害得他心裡軟軟的,趕緊俯身攙起皇后。卻在抓着她手臂時,翹起的衣袖內,那一截雪白的藕臂上,三道血痕赫然醒目。
皇后吃了定心丸,止住眼淚,正要義憤填膺地訴說金鈴揹着她幹出傷風敗俗的事,發現他冰凝的目光,嚇得她猛抽涼氣。
“落……”
“這是怎麼回事?”雲離落一把擼起她的衣袖,露出她雪白手臂上的三道尖細的血痕來。
她驚訝望着那深深的三道血痕,這樣的傷口應該疼痛難耐纔對,爲何一點都不痛?甚至何時受傷都不知。
雲離落的臉色難看到極點,嚇得皇后嬌脣顫抖,一個字也說不上來,只能不住搖頭。
“這是貓抓的傷口!娘娘可做過處理了?萬一感染……”蓮波驚訝的聲音插了進來,話說到一半又沒了動靜。
蓮波吃驚地看向雲離落陰沉至極的臉色,那表情顯然也跟雲離落想到了一塊,只是幫雲離落更進一步肯定了那傷口乃爲貓抓。
“落……”皇后早被這突發的變故嚇得不知如何解釋才能表現清白,更何況本就心虛。
雲離落抓着她手腕的力道猛然收緊,痛得皇后嬌容緊皺,卻不敢出聲求饒。
她不敢看他深邃又犀利的眼睛,恐怕努力掩藏的心事被他一眼看穿。她低着頭,不住搖頭,做足可憐兮兮的模樣,依舊難掩她心底的無措。
殊不知,越是這樣想掩飾,便越泄露她的心虛。
“你大可裝作懵懂不知,更讓人信服你的無辜。”他的聲音很低,卻是字字清晰,如利刺一般穿透皇后的每一寸肌膚。
“落……”她驚愕擡眸,正對上他冰冷如刃的眸,心頭驀然一怵。
“你已沒有資格,再喚朕的名字。”雲離落一把甩開皇后的手腕,皇后失去支撐,身子終於癱倒在地。
她不敢相信,他會對她說出這樣的話,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不住地撲撲滾落。
“落……”她剛出聲,又趕緊噤聲,“皇上……皇上……”
她爬到雲離落腳下,一把抱住他欲離去的腳步。
“皇上……臣妾冤枉啊!這傷……這傷根本不知如何來的。”她明明記得,當時用網緊緊捆住小墨,它根本傷不到她。
“皇上!臣妾真的冤枉,一定是……一定是有人想陷害臣妾!”她仰着滿面淚痕,仰視一臉陰霾的他。
“後宮的女人都妒忌皇上寵愛臣妾,她們都恨不得臣妾出錯失寵。如今……如今小墨死了,她們就巴不得此事與臣妾有牽連,故而……故而纔有了這個傷口,就是讓皇上誤會臣妾。”
“皇上,難道臣妾在您眼裡就那麼惡毒?連小墨都忍心傷害?那可是您心尖尖上的愛寵,臣妾愛屋及烏,疼愛都還來不及。這些年……這些年臣妾在小墨身上下了很多功夫討好它,您也是有目共睹的啊。”
她淚眼婆娑,聲聲悲悽,另見者聽者都不禁爲她甩一把同情淚。
蓮波站在一旁,見雲離落一直不語,暗自捏緊拳頭。她多希望,他的心硬一次,不再被皇后的淚水軟化。這些年,但凡皇后犯了錯,只要一哭,他都可以原諒。
他對皇后的容忍已到了蓮波無法形容和想象的地步。有的時候,蓮波甚至懷疑,如今日日伺候的到底還是不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雲離落。若說他已深深愛上了皇后,偶爾之中,她又能不經意捕捉到他眼底的疏遠與陌生。
只怕這一點皇后也已早就察覺,不然已獨寵六宮的她,爲何還那麼費力地不斷討他歡心。
“皇上皇上……臣妾真的是冤枉的啊……”皇后苦苦地哀求着,然話還未說完,只聽他低沉的聲音一字一頓吐道。
“朕以爲你率真純良,以爲你浪漫無知,殊不知你……”他低下高傲的頭,看向跪坐在地抱着他腿的皇后,繼續說道,“口蜜腹劍,蛇蠍心腸。”
皇后猛抽一口冷氣,徹底癱坐在地,抱着他腿的手也變得沒有力氣。
“不不不……”皇后不住搖頭,又一把抱緊雲離落的腿,“皇上……你誤會臣妾了,臣妾沒有啊!這些年來,我們朝夕相處,臣妾是什麼樣的人,你還不瞭解嗎?”
“朕以爲自己目光清明,不想……被你的純善面孔,矇蔽了雙眼。”他的聲音,忽然平靜如水,讓人更覺恐怖起來。
蓮波的心也猛地一緊,望着他高頎又高傲的背影,不知他下一秒會做出什麼樣的決定。但竊喜的心情,已填滿心房。
“皇上皇上……您這樣說,多傷臣妾的心啊。”皇后抓緊他明黃的衣袂,淚水染溼了一片。
“去罷,收起你的眼淚,回你宮裡去。”
他只淡淡地丟下這一句話,掙開皇后,徑自走下臺階去了。
“皇上皇上你聽臣妾解釋啊!”皇后哭着去追,卻不慎摔倒在臺階下,只能眼睜睜看着他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
蓮波走下臺階,親自攙起皇后。皇后一把抓住蓮波,哭着問。
“皇上什麼意思?什麼意思?是不是再也不想見本宮了?爲何讓我回宮?”
“奴婢……奴婢也不知道。”蓮波歉然笑笑,欲掙開皇后的手去追雲離落,不想皇后抓的更緊。
“姑姑姑姑……皇上最信你的話,你幫幫我,幫我在皇上面前說說,我真的……真的是被冤枉的。”
蓮波心下冷笑,這會知道求她了。以前稍有不快,就故意施以小計,害她被他懲罰時,那假惺惺求情的嘴臉,每一次都清楚記得。
“皇后娘娘,奴婢可不敢當。要不這樣,您先回宮,奴婢儘量在皇上面前替您說說。”蓮波讓雲燕送皇后回宮。
皇后哪裡肯走,當她看到半敞開的門內,殘月就站在門內,靜靜地看着她。當她看到殘月眼底隱隱的笑意,她終於明白,陷害她的人,正是殘月。
“姑姑容本宮和姐姐說幾句話。”
蓮波略微點下頭,皇后走向殘月的房間。她沒有進門,而是站在門外,紅腫的眼睛倔強地揚了揚。因爲方纔哭喊,她聲音沙啞,低聲對殘月說。
“別以爲你贏了。”
殘月淺笑,“很精彩。”
“終有一天,看戲的人,會是我!”皇后咬牙發誓,殘月又笑。
“我不會像個跳樑小醜一樣,苦苦哀求不可能的原諒。”
“你給我記住,我不會善罷甘休!”皇后目露殺光。
“你又不是無辜受害者,憑什麼理直氣壯一副遭人陷害有冤無處訴的可憎嘴臉。”殘月靠近皇后一步,聲音很低卻字字清晰地說,“古話有云,天罪孽由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皇后緊緊咬住下脣,隱現一片血痕還不知道疼。
“他是我的!休想從我身邊奪走!”狠狠丟下這句話,她一甩廣袖,憤然離去。
殘月眸裡淡淡含笑,一直看着皇后的背影徹底消失在坤乾宮外。她眼裡的笑意才漸漸凝結,隨即消散無蹤。
正要關上房門,重新回去躺着,蓮波一手阻止了她關門。
“你是怎麼辦到的?”顯然,蓮波已篤定此事是她所爲。
“什麼?”殘月明知故問。
“你最好安分點!”
“我可什麼都沒做。”殘月笑着關上門。門關緊那一刻,她臉上的笑容再一次消散無蹤。
她不擔心此事敗露最後將矛頭指向自己。她相信靈伊辦事,一定會不留絲毫痕跡。
只是沒想到,他居然沒有懲罰皇后,雖然那句“去罷”已說明皇后自此御前失寵,但也不是沒有死灰復燃東山再起的可能。
小墨不是他最在意的嗎?在以爲她是兇手時,他恨不得殺了她爲小墨報仇。如今所有的可能指向皇后,他居然只是淡淡地丟下一句漠然的話。
原來,在他心裡,皇后的份量已與小墨差不多了。
原來,他那麼愛皇后。
殘月閉上眼,躺在牀上,手緊緊抓成拳。
蓮波準備了參茶,放在雲離落的桌案上。他正在看奏章。今天的奏章有些多,他已經連續看了三個時辰,還沒有休息一下,也沒有說一句話。
“皇上……”蓮波聲音很輕地呼喚一聲。
雲離落好似沒有聽到,依舊極端認真的批閱奏章。這幾年,他已經很少如此認真又專注於國事了。
自從殘月嫁入後宮,他雖然沒有什麼別的太大變化,卻在國家大事上多了心思,不再一度沉迷與皇后的吃喝玩樂上。
每次只要在他旁邊看他批閱奏章,蓮波總有一種回到過去的感覺。看着看着就晃了神,生怕他一擡頭就問她,“月兒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