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月近日精神恍惚食不飽睡不穩,前些天雲離落用強的傷口還未完全痊癒,下面隱隱作痛,哪裡有力氣拗過梅兒。眼見着梅兒拖她離開宮門,恐懼席上心頭,滿目無助語無倫次地祈求梅兒,“不……不要,我不要去,放開我。”
梅兒哪裡肯放手,認定殘月心虛不敢去,附在殘月耳邊啜笑,“錢公公放下話了,舉報有賞,到時我離開奴巷可就倚仗你這……”梅兒的手一把按在殘月尚不明顯的腹部上,“肚子了。”
殘月嚇了一身冷汗,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一把打開梅兒的手將梅兒推開,轉身就跑還是被梅兒追上,“你一定有事!不然幹嘛這麼緊張!”
“我與你無冤無仇何必刁難我!”殘月哭着聲音祈求,依然得不到梅兒的絲毫同情。
兩人的爭吵聲已引來不少宮人,殘月生怕事情鬧大不可收拾,放下驕傲軟聲祈求,“別再刁難我,求你……你想我怎麼做,我都依你還不行麼?”
從小到大,她何曾用過如此卑微的口氣,即便面對雲離落,她也照常自持一分清高……她曾是公主,即便已亡國,她的骨子裡依舊流淌皇族高貴的血液。
梅兒依舊不依不饒,殘月絕望搖頭,若被太后知道她有身孕……這是雲離落的孩子,太后一定用最卑劣的手段對付她。不!她不要孩子沒有出生就死在腹中。
殘月萬沒想到肖冀會出手相救,或者他的幫忙出於某種目的。她只能這麼想,肖冀恨她,恨她媚君惑主,恨她殘骸忠良禍國殃民……這些罪名在剛正不阿的肖冀眼中都是萬劫不復的大罪。
“梅兒姑娘再糾纏下去,在下只能稟告上頭說……”肖冀虎目微斂,神色冷峻地掃過殘月,“有人蓄意擅闖宮門出宮。”
梅兒被肖冀的話嚇得嬌容失色,怔愣地看向肖冀,脣角扯出絲難看的笑,“肖……侍衛是否想稟告她擅闖宮門?”
衆所周知肖冀是大將軍王,戰功家世顯赫,與當今聖上又曾是摯友。他如今雖被貶爲侍衛,但在衆人心中他仍是人中之龍,重返朝廷被皇上重用只是早晚。梅兒在稱呼肖冀時不禁有些遲疑,生怕一個言辭不當得罪了他。
“簇擁在宮門者皆有嫌疑。小小宮奴也敢在宮門附近大聲喧譁,成何體統!”肖冀面色一正,雖刻意掩飾偏袒也不言而喻。
殘月驚詫地看向肖冀,他威武的氣勢瞬間讓她無地自容,見梅兒怕了,她一把推開梅兒匆匆跑回奴巷。
夜裡,殘月再按耐不住。寒刃自昨晚一去再沒現身,不知打算用何辦法幫她,莫不是又要冒險做什麼事?她越想越慌,趁夜衆人入睡匆匆向棲鳳宮而去。
他今夜又是留宿在皇后寢宮,寒刃和靈伊負責他的安全一定在棲鳳宮暗處,若找不到寒刃也要找靈伊問個清楚,靈伊應該能知道寒刃的打算。
殘月在棲鳳宮外徘徊許久,夜色深沉萬籟俱寂,他……擁着新寵也熟睡了吧。緊閉的宮門她看不見裡面的任何一絲光線,好想越上宮牆向裡面偷窺一眼,忽覺自己這個想法可笑又可恥,何必自取其辱。
隨手摘了一片綠葉吹響影衛的暗哨,極輕極悠的一聲脆響,好似風吹過葉隙也似鳥兒啾鳴宛然掠過無聲消融在昏黑的夜裡……若不是武功高深者定察覺不到如此清淺的聲響。
過了稍許,殘月直覺後面襲來一股冷風,猛然回首,清冷的月輝下,風吟那張冷峭木然的俊臉赫然映入眼簾。殘月倒抽一口冷氣,猛地退後一步。
兩年不見他的模樣沒有絲毫變化,只是歲月吞噬了他精練雋爽的光彩,一對星眸深沉寂寥毫無神采,讓人猛然一望亦被他濃厚的憂鬱感染,不由得心情一悶。
殘月趕忙轉身欲逃,他卻率先出口問道,“你是誰?”
殘月的手不自主附上臉上面紗,恐出聲被他認出,只惶惶地疾步前行試圖避開,不想被他一個翻身攔住了去路,目光犀利地盯着她好似要將她看穿,她趕緊低下頭躲避。
“殘月?”他不確定地低問了聲。
殘月心下苦笑,也難怪他認不出她,以前的殘月都是高高的仰着頭傲慢得目中無人,何曾這般卑微地低過頭。
風吟又深看她一眼,已然認出她來。她的眼睛宛若瀲灩秋水般清冷倨傲,只看一眼便可深刻印象難以忘卻。
“原來你還活着。”他驚訝的口氣讓殘月疑惑,怎麼覺得她應該早就死了似的?
風吟突然出手,一把扯下殘月臉上的面紗。殘月趕緊捂住側臉,轉身背對他探究的目光。雖只是短暫的一瞥,他依舊清楚看到她側臉深長的傷痕,眸光譏誚本想揶揄諷刺一番,當看到她微微顫抖的雙肩,惶懼的身形好似疾風中搖曳欲墜的秋葉,不禁讓人心生憐憫。
這……還是當年那個嬌縱跋扈的殘月嗎?才兩年的功夫,是什麼將她磨礪得如此淒涼?
“風吟。”夜中傳來一道清冽的聲音,一抹青影閃過,靈伊已站在風吟身前將殘月護在身後。
風吟本無殺意,當下被靈伊這般懷疑對峙,不禁心升惱意,“讓開!”
靈伊不動,美眸微寒,輕輕流動的夜風中暗潮涌動。
就在此時,緊閉的宮門被人緩緩推開,棲鳳宮內滿院瑩黃的燈光兀地流瀉出來,一道高頎偉岸的明黃身影籠在一片迷離的昏暗之中……
殘月驀然看去,雲離落推開宮門,鳳目沉寂無瀾靜靜地看着她。她心頭一顫,察覺到一抹輕柔的目光深深凝望着他高頎的背影,她順着那道目光看去……只見一個身形曼妙的女子嬌弱無力地倚在殿門旁,長髮如瀑,面容姣好,眼波似水……那女子的容貌怎這般熟悉?這就是皇后!
皇后的臉……怎感覺那麼熟悉?真的只因她們相貌相似嗎?
清冷的月輝下,殘月短小的影不住顫抖。夜風很輕,柔柔地拂過臉頰,竟傳來如鍼芒劃過的刺痛……若風再大些,好似要將她隨那塵埃一併捲走。
皇后看到殘月的那一剎,亦如殘月般震住,半晌回不過神來。
空氣中隱約傳來牡丹醇香,那雍容的香扼住殘月可以呼吸的空氣。皇后的宮苑自是種滿花中之王,亦如皇后尊貴無比的身份,怎是一個卑賤宮奴可以貿然直視?只怕她的呼吸也會玷污這一方聖潔高貴的空氣。
殘月誠惶低頭,轉身欲走之際無意間看到雲離落微啓的薄脣,他沒有說出聲來,淺淺嗡動的脣形,她清楚看到他說的話“你瘦了。”
殘月的心好似針扎的疼,她笑……如他大婚那日漫天焰火般燦爛。貌似就這樣走了很不合規矩,她謙卑匍匐在地,恭順高呼……
“奴婢參見皇上,皇上萬福。參見皇后,皇后金安。”
她抓緊雙拳,皮肉的刺痛將聲音中的顫抖完好掩飾。額頭觸在堅硬的磚地上,她沒看到風吟驚愕的目光,沒有察覺雲離落怒意翻涌的深眸。
許久,她聽不到“平身”便一動不動地跪着,耳邊拂動的輕風傳來四更的更聲……
“皇上……”嬌柔細軟的呼喚,打破深夜的靜謐。皇后披着外衫緩步走到雲離落身後,翦眸清明如鏡,微一流傳好似能沁出水來。“夜深露重,還是讓她起來吧。”
殘月心頭驀然一酸,皇后那柔細的聲音清透悅耳,好似一個易碎的瓷娃娃,就是女人聽了都不禁心生憐意,何況那些憐花惜玉的八尺男兒。
“起吧。”雲離落的口氣極其不耐,好似不得以才赦免她。
殘月聽得狼狽,咬緊嘴脣磕頭謝恩。如若以前她肯定不屑祈來的恩賜,寧可倔強地跪上一夜。而今她就是跪死在這裡也博不到他絲毫憐憫。好想化作一片落葉,隨風飄走,讓所有悲苦傷痛如浮華一夢驚醒般釋然……這隻能是她的奢望,依舊得格格不入地站在這裡,忍受他與皇后審視的目光。
“她是誰?”皇后細聲細氣地問。
“奴。”他的回答乾脆離落,深深扎入殘月的心底深處。
“哦。”皇后點點頭,細聲細氣又問:“落哥哥,她怎與芷兒這般相像?”
落哥哥……殘月悽痛擡頭,只見皇后笑得純美崇拜又傾慕地看着雲離落凝漠的俊臉,嬌憨的樣子煞是惹人憐愛。雲離落在觸到殘月驚痛目光的那一剎,轉眸看向皇后,那寵溺而璀璨的目光,好似站在他眼前的皇后才他生命裡最閃亮的那顆星,專注而灼熱的目光再看不到其他任何事物。
殘月身子一晃,若不是靈伊伸手拉了一把,她只會在他們面前更加狼狽地摔倒。
“落哥哥,就要早朝了,先回去睡會兒,芷兒爲落哥哥準備早膳。”皇后深深凝望到雲離落的眼底深處,粉脣彎起能膩到心底的甜美弧度。
“這裡有個奴隸,何必芷兒勞神費力。”雲離落摟住皇后的肩,兩人濃情蜜意地回了寢殿。
四更剛過,天已濛濛放亮。
棲鳳宮的廚房早已有宮女內監忙碌起來,張公公帶着殘月進來屏退衆人,留下一張食譜也退了出去。偌大的廚房只剩殘月一人,拿着食譜一片迷茫。唯一一次興起學側妃們爲雲離落做美味,卻差點燒光寧瑞王府的廚房。
他無疑是在刁難,他明知她只會野外求生的煮野菜烤野味,哪裡會做飯!心下氣惱又不得不從,抗旨不尊的罪名她擔不起。一手覆在腹部上,雖不懂醫術依然明白絲絲墜痛是胎氣不足小產之症,絲毫懲戒都可能讓她失去這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