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想見皇上。真是好笑,皇后宮裡的掌燈宮女,居然執意要見皇上。說來也奇怪,好像有什麼重要事情的樣子,在外面跪了許久了。”蓮波見雲離落起身,趕緊取來披風給他披上。
“哦?這樣奇怪的事,得出去看看纔好。”
“皇上身子剛剛恢復,還是莫要吹風的好。”蓮波關心着,脣角卻勾起得逞的隱笑。
雲離落沒想到會看到這樣的一幕,皇后那嫩嫩的小手裡抓着浮塵棍子,狠狠地劈頭蓋臉不管不顧毫無形象地對宮女大打出手。
那痛得滾在地上的宮女已渾身是血,滿臉淤青,苦苦哀求依舊得不到絲毫憐憫。
這樣毒辣的女子,還是他所熟悉的善良芷兒嗎?
他問着自己,腳步不由自主靠近。發現他之人,趕緊跪地拜見。
皇后沒想到他會帶病出門,輪着浮塵打人的手,就僵在半空,遲遲沒能落下來。
“落……你怎麼起來了?”待反應過來,皇后一把丟了浮塵,撲向雲離落。
他略顯陌生的眼神,蜇了她的心。脣角嚅動,站在他面前,卻是什麼話都擠不出來。
“皇上,皇上皇上……”翠竹已被打得神智模糊,伸着染滿血的手,掙扎着爬向雲離落。
“不知發生何事,讓皇后如此動怒。”雲離落淡漠的口氣,嚇得皇后臉色更白。
他居然稱她爲皇后,而不是親暱的稱呼芷兒了。
她不過打了一個毫不起眼的卑賤宮女而已,值得讓他對她如此陌生?
“我……”皇后一時間想不出合適的理由來,只能心虛地低下頭。
“皇上……奴婢有要事啓稟皇上……”翠竹努力擡起頭,她滿臉血污已讓人分辨不出她的模樣來。
“大膽奴婢!御前豈容你失儀!拉下去!”金鈴趕緊出言呵斥。
侍衛正要上前將重傷的翠竹拉下去,雲離落出聲阻止。
“讓她說。”他盯着皇后,字字清楚地吐道。
“落?她只是個卑賤的奴婢!”皇后不敢相信地望着他,完全想不到他居然當衆因爲一個奴婢不給她臉面。
“啓稟皇上,奴婢知道……知道人偶詛咒……”翠竹無力地說着,痛苦的聲音被急促的呼吸掩蓋。
皇后驚大美眸,臉色白如紙色,也顧不上雲離落對她的看法,大聲喝道。
“還不拉下去!讓她在此胡言亂語,還想衝犯皇上危害龍體?”
侍衛正要上前,發現雲離落陰冷至極的臉色,都嚇得渾身僵硬,再沒人膽敢上前一步。
就連皇后也嚇得倒抽一口冷氣,這些年,自從殘月被處以火刑後,她再沒見過他如此這般可怕的表情過。一時間,也嚇得她不敢多言語了。
“說下去。”他冷聲道。
“奴婢,奴婢在皇后宮中聽到……聽到皇后親口說,是……是娘娘指使金鈴姑姑做人偶……嫁禍貴妃娘娘。貴妃娘娘……是被冤枉的皇上。”翠竹艱難地說着,最後再無力擡起頭來,只能趴在地上。
“不!不,皇上,臣妾冤枉啊!”皇后“噗通”跪在地上,不住搖頭哭喊,卻只看到雲離落冰冷的眼神。
她已不敢再稱他“落”,亦不敢用“芷兒”自稱。只怕在這個緊要關頭,被他定個不分尊卑之罪。
他是皇上,終究是皇上。即便與他再親厚知心,也得時時刻刻記住,他是天威不可觸犯的皇上,睥睨天下的君主。
“皇上,娘娘是冤枉的!一定是這個賤婢嫉恨被娘娘責罰,懷恨在心,刻意誣陷娘娘。娘娘怎麼會做人偶詛咒皇上,她是皇上的妻子,深愛着皇上,怎麼可能做出有損皇上之事。”金鈴嚇得跪在地上,不住磕頭,磕得額頭一片血紅。
雲離落依舊沒有出聲,他沉冷的神色,幽寒的目光直嚇得衆人大氣都不敢出,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他們猶記得五年前那場大雨中,皇上不知何故忽然龍顏大怒,斬殺坤乾宮數百宮人,血流成河,橫屍遍地……那可怕又恐怖的景象,即便沒有親眼看到,只是聽人私底下訴說,就足以嚇得肝膽具顫。
誰也不知道,五年前的慘劇會在何時再上演一次。
每日戰戰兢兢地伺候,只盼望不要有人激怒皇上,以免殃及池魚。
如今居然有人舉報皇后做過如此惡毒之事,即便皇后備受皇上寵愛,他們也不敢保證皇上不會震怒。
“皇上,皇上……”皇后見雲離落一直不語,嚇得臉色死灰一片。一聲聲哽聲呼喚,跪到他面前,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衫。
她那楚楚可憐的小模樣,真是讓人我見猶憐。
雲離落終於從沉默中有了反映,一對幽深的冷眸睨向皇后滿是淚痕的嬌容。他聲音很沉,平靜如死水,讓人分不清是喜是怒。
“原來是這樣?”他好像是在問,口氣之中又略顯嘆息。
皇后嚇得心底猛然一怵,不住搖頭,“不,不是的!真的不是那樣的,你聽我解釋,聽我解釋……”、
他漠然轉身,似乎已對皇后的解釋不再感興趣。
皇后模糊的視線裡滿滿都是他孤傲又冷漠的背影,淚水滾落臉頰,融入脣邊化作一片鹹澀。
“落……爲何不相信芷兒?”她悲聲哭泣,恍若受了很大很大的委屈。
“皇上……貴妃……貴妃娘娘是……是冤枉的。”翠竹生怕皇上被皇后的眼淚動搖,艱難地擠出細弱的聲音。
翠竹掙扎着想爬向皇上的腳下,那樣她奄奄一息的聲音,皇上可以聽得更清楚。她努力地使出全身氣力,依舊無法靠近他分毫。她只能勉強擠出聲音,做最後的掙扎。
“奴婢只是……只是掌燈宮女,人微言輕……也不曾與貴妃娘娘有過……有過交集……”翠竹大口大口呼吸,千言萬語也只能簡單言訴,“奴婢……奴婢只是不想……不想好人蒙受……不白……不白之冤。”
“閉嘴!我看你就是跟貴妃串通好了要害皇后娘娘於不義”金鈴怒聲怒罵翠竹,若不是雲離落在場,恨不得將翠竹當場碎屍萬段,讓她永遠閉上嘴。
忽然,誰都沒想到,已經遠去的雲離落轉過身來,一把抽出身側侍衛腰間大刀。提着明晃晃寒光乍現的大刀,殺氣騰騰地奔過來。
金鈴嚇得臉色雪白,張大的嘴本欲嚇得尖叫,卻發不出絲毫聲音。
皇后亦嚇得猛抽冷氣,蒼白如紙的臉色毫無生氣,一雙美眸瞪得恍若銅鈴般,三魂七魄彷彿被嚇走了一半。只覺得不消須臾,她便會在他的刀下,身首異處了。
在場跪地的宮人們,更是嚇得抖若篩糠,汗如雨下,更有甚者嚇得尿了褲子。即便如此,他們仍不敢發出絲毫聲音,生怕真就觸怒龍顏,成爲刀下亡魂。
誰也沒有料到,雲離落那一刀,居然深深刺入翠竹的胸膛。
翠竹滿臉血污,驚恐地看着給了自己致命一刀之人,那個人人敬畏的皇上……
“奴婢所言……句句……句句屬實……”拼盡最後一口氣,翠竹那混着滿口鮮血的嗓子眼裡,硬是擠出含糊不清的最後申辯。
血,沿着翠竹的身子,一直蔓延,染紅了坤乾宮殿前的白玉石磚。那胭紅胭紅的一片,像極了盛開在雪地裡的紅梅,妖冶刺目。
皇后身子一歪,癱坐在地。嬌容失色,餘驚未定,只能大口大口地呼吸,證明自己從鬼門關逃了出來。
金鈴亦是嚇得不輕,本想張口關心下皇后,怎奈打顫的牙齒,只能發出“咯咯”的聲音。
雲離落神色漠然,好像殺死的只是個微不足道的螻蟻。丟了染滿鮮血的大刀,他看也沒看皇后一眼,徑自回了寢殿。
蓮波看着嚇得早已失了儀態的皇后一眼,不屑地冷哼一聲,也跟着雲離落進了寢殿。
殘月當天就被放出來了。據說已抓到做人偶詛咒皇上之人,是一個嫉恨良國的老嬤嬤爲了嫁禍貴妃娘娘才做了人偶放在殘月的寢宮中。
對於這個只是給外界人的說法,殘月並不認同,但也沒說什麼。
朝華宮裡,尤其是她的寢殿,向來不讓外人隨便進出。那個人偶怎會輕易被塞在她牀鋪之下?若不是那日皇后的人在搜宮之時動了手腳,故意將人偶塞在她牀鋪下,否則怎會得手。
殘月回到朝華宮,夏荷和宮裡其他宮人也都被放了出來。這時她才知道,翠竹在坤乾宮前大鬧的事。
殘月沒想到,捨命救自己之人,居然是她爲了利用施以小恩惠的翠竹。愧疚之感填滿殘月心間,無暇傷懷,趕緊吩咐夏荷。
“你趕緊聯繫宮外頭的人,設法找到翠竹的家人,安置到安全的地方去。”殘月翻出一大包銀子,塞給夏荷。
“公主是怕皇后娘娘斬草除根?”
“皇后報復心重,不殺了翠竹全家,豈能消恨!”一個連自己親生母親都能痛下殺手之人,還有什麼是她做不出來的。
夏荷領命,匆匆去了。
按理,殘月應去坤乾宮謝恩。一番梳妝打扮,即便抹了厚厚的胭脂,依舊遮掩不住她青黑的眼眶。在天牢這兩天,她都沒有睡覺。
站在坤乾宮前,殿內遲遲沒有傳喚。即便已臨近傍晚,悶熱的殘陽依舊曬得她頭腦昏沉,有些難以消受。
厚重的殿門終於打開了,蓮波從裡面出來,緩步走向殘月。
“還以爲不會再見了呢。”蓮波冷笑。
“命不該絕,真是沒辦法。”殘月“呵呵”一笑,不將蓮波的諷刺放在眼裡。
“皇上現在正睡着,沒功夫見你。”蓮波冷哼一聲,正要離去被殘月喚住。
“有沒有功夫還得皇上定奪。”殘月向前一步,與蓮波並肩,擡首傲慢地看向不遠處的大殿,“你還是老樣子,總是替他妄下決斷。你知道,他最厭惡這一點。”
“我們在一起的時間,比你的歲數都大,不用你來教我!”蓮波甩了臉子,正欲快步進去,孫如一卻從裡面提着藥箱子出來。
“皇上有旨,宣貴妃娘娘進去。”孫如一恭敬傳話。
殘月彎起脣角,看着蓮波笑了。
緩步走上高階,在與孫如一擦肩而過時,殘月悄聲說道,“孫太醫料事如神的本領,有時間本宮定要好好討教討教。”
想到在天牢被孫如一看穿心思,她心裡就一陣不舒服。
孫如一輕輕一笑,“不是微臣料事如神,而是娘娘將一切都寫在臉上還不自知。”
殘月臉色一亂,瞪向他的目光更加犀利鋒銳,卻讓孫如一忍不住笑起來。
“微臣告退。”
孫如一遠去,殘月還遲遲沒有走進大殿。而是不自覺撫摸向自己的臉頰,望着那偌大威嚴的大殿,有點怯步。
真如他說的那樣,她所有的心事都在臉上?
雲離落披着薄衫斜躺着,身旁的矮桌上放着厚厚的摺子。
宮女伺候他用了茶點後,紛紛退下,殿內只剩下蓮波和殘月候着。
他似乎許久才發現殘月,只輕描淡寫地看了她一眼,並沒有說什麼,而是繼續看摺子。
殘月就站着,或者站得厭了也不經過他同意,自顧地坐下喝茶。他不對她說話,她也沒什麼話好對他說的。
一直到晚上用膳,他沒有邀她用膳,也沒有反對。
殘月便坐在大長桌子一角。這兩日,她都沒有用餐,餓透了的她吃起來盡力不做到大快朵頤,還是難免在人前失態。
她沒有看到,總是不經意掃她一眼的雲離落,見她吃得美味,脣角不自覺輕輕彎了彎。
飯後,他還是好像她不存在般繼續去看摺子,批閱奏章。蓮波伺候他服藥,在經過殘月時,很不待見又厭煩地哼一聲。
殘月不以爲然,全當沒有看到。
眼見着天色越來越暗,他也沒空出功夫來讓她謝恩。換言之,她完全有很多機會率先開口,跪一跪,謝一謝也就可以回去了。只是他不說話,執拗的她也不想討沒趣先開口。
索性,兩人就僵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