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覺得自己很幸運,母妃和父皇印象不深,姨娘雖待自己最好,可畢竟年紀小,大哭一場鬧點小脾氣,又抱着好吃的好玩的開心笑起來。
他呢?他用多久才走出對母妃的想念?
還有……那麼多的流言蜚語,當時年少的他,又是如何熬過來的?
舉頭看向墨黑天幕上的彎月……那晚,也是這樣的夜。
他就站在一片刀光劍影中,目光清冽地看着她,許是嚇壞了也許是被他璀璨的目光吸引,她就靜靜地看着他。
那夜,他問她的名字,她不語。
他看着天上的彎月,淡淡說,“以後,你就叫殘月吧。”
從那一刻起,他給了她新的生命。
不知不覺已走到坤乾宮宮門口,樹影遮住了她纖弱的身影,碧芙不知何時已站在她身後。
“不找寒刃大哥了麼?”碧芙的聲音很輕,輕得如這夜清涼的風。
殘月如夢驚醒,這纔想起來坤乾宮的本意,倉皇轉身,卻被碧芙攔住。
“娘娘……您還是喜歡皇上對吧。”碧芙專注的眼神,讓殘月直覺想逃避。
本想一口否決,可話到嘴邊卻擠不出來一個字。
“你找到寒刃沒有?”殘月毫無底氣地低下頭。
碧芙彎起脣角,好似在笑,眼中卻已氤氳一片。
“應該在殿後的賞月閣。”
賞月閣位於湖水中間,地勢較高,只有一條迂迴的長廊可以到達。這裡本名叫“萬荷閣”,因那池中有一大片生長茂密的荷花,如今入秋,荷葉已泛黃色。
雲離落登基後,將萬荷閣的名字改成了賞月閣。
殘月沒想到走進賞月閣這般順利,更沒想到真就看到了牽掛數月的寒刃。
他就躺在榻上,面色蒼白,雙眼緊閉,若不是看到他略微起伏的胸口,殘月真要以爲躺在那裡的是一具死屍。
她本想撲過去,可雙腳好像灌了鉛,根本邁不動一步。
癡癡地看着寒刃堅毅的臉龐,那毫無血色的俊臉……心痛如絞。
碧芙早已淚如雨下,手緊緊捂住嘴,只剩強力忍抑的嗚咽哭聲。
“寒刃,寒刃……”終於,殘月尋回些許氣力,一步步靠近。
在她的手指,觸摸到寒刃冰冷的臉頰,眼淚如刺滑過她的臉頰……
他到底傷到了哪裡?怎傷得這麼重?連有人來到身邊,都不能警覺地睜開他那雙冷漠的眼。
聽靈伊說,自從死士尋到他時,他就一直昏迷,至今未醒。
“他就……強撐着這口氣活着麼?”碧芙跪倒在寒刃牀邊,雙手無措地捂住臉,不忍再看他一眼。
殘月的手指拂過寒刃墨黑的發,淚水模糊中,她淺淺笑起。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只要活着就好啊。
抓緊寒刃的手,他的手是那麼的冷。淚水濺在他滿是老繭的手指上,可能察覺那滾燙眼淚的溫度?
“寒刃,寒刃……”殘月一遍遍呼喚他的名字,“你醒醒啊,我來看你了啊。醒醒啊。”
碧芙依舊神經警覺,發現清淺的腳步聲,趕緊拉着殘月離開。
有兩個太醫帶着內監過來給寒刃換藥,碧芙拉着殘月從長廊的另一頭離開。
殘月雙眼紅腫,目光依舊眷戀地看着賞月閣的方向,就這般離開,她不甘心!
一把推開碧芙,想去求雲離落讓她守在寒刃身邊。忽然,一抹白光閃過,一道頎長的身影赫然落在眼前。
忽然,一抹白光閃過,一道頎長的身影赫然落在眼前。
“難道雲國的女子都是這般毫無倫常?青樓女子可以爲妃,可以改嫁兄長,又可以眷戀別的男人。”白衣男子淡淡說着,緩緩轉過身,笑靨邪魅。
“何人如此大膽!”碧芙擋在殘月身前低喝。
殘月卻忍不住嚇得後退一步。
是他!祈瑞國使者!
可以潛入影衛設防嚴密的坤乾宮,武功定然不低。既然如此,當年爲何不出手救主?眼睜睜地看着她刺死他的主人!
“怕甚?白允只是來見見故友罷了。”一手環胸,笑意莫測地靠前一步。
碧芙全身戒備,已抽出腰間軟劍。
他不以爲然,目光緊鎖殘月,依舊靠近……
白允一步步向殘月靠近,背對月光,俊美的臉龐顯得詭異。
他周身瀰漫的蕭殺之氣,駭得殘月一步步後退。
就連手握軟劍的碧芙,亦被他眼中縈繞的寒氣束縛,一時間竟僵在原地不知反映。
他的武功遠遠在碧芙之上。
“這是皇宮!”殘月呵斥。
依舊無法阻止白允逐漸變得猙獰的目光。
他恨她,如今這恨已到了無法忍抑的地步。這一個月來,這個女人被皇上保護的很好,終於讓他等到她不在保護範圍的時刻了。
殺氣繚繞,長髮張揚,衣袂翻飛。
殘月倔強地仰着頭,準備迎接白允那一掌,忽然一道墨色的身影閃過,一股強勁的掌風捲過,白允那雪白的身體已飛了出去,最後翩然落地,勉強躲過突如其來的攻擊。
還不待殘月反映過來,白允已灑然一笑,“原來是皇上陛下。”
白允並未行禮,他端着一副祈瑞國至高無上的使臣架勢,讓人甚是生厭。
“朕尊重祈瑞國,並不代表祈瑞國的使臣可以在朕的皇宮肆意行兇。”雲離落一手負後,高頎的身影完好擋住殘月。
白允輕輕笑起來,“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這是何道理啊。”
他的口氣很淡,卻帶着不忿的怨氣。
是在爲他的主人抱不平?殘月緊張起來,到底……到底白允的主人是何人?
祈瑞國使者,祈瑞國……
忽然想起兩年前猝死在雲國京都的祈瑞國太子……難道真是的他?
那個曾經在嫣紅樓說對她一見鍾情,此生只愛她的那個男人,真的就是太子?
不!怎麼可能!
若她只憑一時任性殺了祈瑞國太子,雲離落只需將她交出去便可!何必又有後來雲意軒願娶祈瑞國公主一說。
雲離落更不會讓得來不易的江山,輕易送出十座城池爲聘禮。
“你國國主都不追究的事,何須你個小小使臣諸多不滿!”雲離落聲音微寒,氣氛當即變得壓抑。
這時,靈伊和風吟略顯倉猝地在不遠處落地,一見雲離落兩人齊齊跪地。
“主人,屬下不利。”
“呵呵……皇上培養的高手武功的確不錯,可惜白某用了一手金蟬脫殼。”白允含着陰冷笑意的眸,掃過殘月,道了一聲“告退”便飛身離去。
“主人……”靈伊詢問地看向雲離落,見雲離落示意,便沒有去追。
“送皇貴妃回去休息!”雲離落回頭看了殘月一眼,只見他臉色蒼白,似有不適。
“不!我不回去!求你……”殘月艱難地開口,“讓我去守着寒刃。”
雲離落愣了許久,他沒有回答,只是不耐煩地擺擺手。
殘月知道,他是勉強答應了。
掩住心下歡喜,卻又不免憂心起來,他……到底隱瞞了她多少事?
她不敢想,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她,但總覺得,跟自己有關。
好不容易得了雲離落的恩准,殘月守在寒刃身邊便不肯離去。
寒刃多處經脈震斷,太醫已爲他接好,但人就是不醒。腹部還有一道已經癒合的傷口,看向傷口的情況,顯然是寒刃自行處理的傷。
殘月守了三天三夜,寒刃終於有了甦醒的跡象,先是手指可以動一下,之後連眼睫也開始有了微小的顫抖。
殘月高興得差點哭出來,緊緊抓住寒刃冰冷的手,又開始在他耳邊不斷地說着話。
“你答應過我……給我買紙鳶,跟我一起去放……”
“明年梨花開的時候,我們一起賞……梨花,好不好?”
“你不是說……要一輩子保護我麼?”
“一輩子很長的,你不起來,誰護我?”
淚珠砸在寒刃的虎口上,那泛黃的老繭,是他常年握劍而致。
殘月不知,她這般像情人般許諾的言辭,每一字都好似針般入了某人的心。
他就站在屋外,瀲灩的湖光映在他明黃的龍袍上,勾勒出他臉龐憂傷的弧線……
楊晚晴站在他身側,癡癡地望着他,輕聲說:“皇上……回吧,您傷口未愈。”
漠然離去的身影,只留下一片湖光靜寂。
寒刃甦醒時是在午後,一見殘月面色憔悴地守在牀邊,他一把將殘月攬入懷中。
殘月的淚水打溼了他雪白的內衫,她不敢亂動,恐怕傷到他虛弱的身子,任由他逐漸有力的手臂,收緊的力道讓她呼吸有些困難。
寒刃居然抱她!
這麼多年來,在她的印象裡,寒刃從不敢有如此過激的舉動。
殘月詫異地推開寒刃,擦乾眼淚,趕緊去喚太醫。
寒刃卻一把拽住她的手,虛弱的眼神逐漸變得明亮,“我在夢裡聽到你對我說話。”
他的聲音沙啞得讓人心疼。
“都算數麼?”他期盼地看着殘月,弱弱地問。
殘月脣角微動,不知怎的就是說不出話來。
寒刃的目光逐漸低落,無意間看到殘月已然平坦的腹部,他眼底驚現的疼痛只怕比他受傷時瀕臨死亡的痛苦更甚。
殘月被他的目光蜇了一下,雙眼一熱,趕緊轉身,強忍住奪眶而出的眼淚。
“如果……我讓你跟我走,你……答應麼?”寒刃的聲音很輕,很沉,卻如狂風驟雨襲過殘月的心。
一陣秋風捲過,落葉紛飛。瀲灩湖影,映了一室流光,涼風送爽。
殘月呆立在原地,本想去喚太醫,可當看到寒刃不能再認真的樣子,大腦一片空白……
一起走。
一起走?
真的一起走……
離開這裡,已是她不敢奢望的夢。猶記得那夜,蓮波端來一碗墮胎藥,她哭着跑向宮門,想要逃脫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城時,雲離落不期然出現,無情打破她可以做夢的權利。
還能走嗎?她以何種心態離開?
殘月笑笑,側臉的傷痕已逐漸癒合,卻更顯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