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皇上醒來,轉告他,梨園的梨子熟了,摘下來放在窖裡,冬天的時候可以熬些糖梨水。他……一到冬天,嗓子不好。”
殘月說着,眼淚就落了下來。
肖冀遲遲沒有說話,過了許久才輕聲說,“原來……像你這種人,也有真情。”
這晚,註定是不安寧的一夜。
肖冀離去不到一個時辰,皇后盛裝駕臨。
獄卒哪裡敢怠慢,趕緊按照皇后要求,打開了殘月的牢門。
“都下去吧。”皇后一聲令下,衆人紛紛恭敬退下。
不大的牢房內,只剩下殘月和皇后兩人。
殘月望着她,一時無言……
“姐姐……”皇后呼喚一聲,上前抓住殘月的手。
殘月漠然掙脫,側身,看向昏黑的角落。
皇后清亮的眸子泛起一抹輕愁,“不想我們相別十二年,還能再遇。母后和我,都以爲姐姐在那場戰爭中……”
“母后哭了好久,好久,不管芷兒怎麼勸都勸不好。”說着,皇后的眼中泛起一層淚光。
“每年梨花開,母后都站在樹下仰頭看,自言自語說……婉兒最喜歡梨花,今年梨花又開了,婉兒會在哪裡看梨花?姐姐可曾也站在梨花樹下,這般情真意切地想念過母后呢?”
婉兒……殘月心頭一酸,淚水不經意間盈滿眼眶。
好陌生的名字,今天要不是皇后提起,她都快忘記自己還有一個名字叫長樂菱婉。
“不要說了!你現在對我說這些有什麼用?證明自己的清白麼?就是因爲姨母,我選擇放了你了啊!爲什麼還要對我提起這些!我不想聽,一點都不想聽!”
殘月抱住頭,不住搖。不管怎樣,無極的死,皇后都脫不了干係,這是不爭的事實。
雖然沒有確鑿證據,但大家都心知肚明。
就是因爲姨母,最後時刻,殘月寧可選擇殺害林嫣若,放皇后一馬。皇后如今提起這些,只會讓她的心對皇后產生一絲割不斷的情愫。
畢竟……皇后的姨母的親生女兒啊。
若她親手殺死了皇后,姨母該有多傷心。
而這些正是殘月不想面對的心痛,抉擇往往讓人的心撕裂的劇痛。
“姐姐,你知道我小時候有多羨慕你麼?你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而我……”
皇后的眼底漾起哀傷,“只是將軍府的小姐。姐姐你知道麼?他們都說我們長得好像好像,可卻在背後笑我們,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上。就像您的母妃與我的母后,明明是親姐妹,你的母妃當時是高傲尊貴的娘娘,而我的母后只是一介婦人。”
“後來……我的父親做了皇帝,你的父親成了敗寇,姐姐你不知所蹤,我成了公主。這就是命運吧,姐姐?不想十多年後,我們再見,我是皇后,你是貴妃,呵呵……我尊你卑的轉變,姐姐可習慣?”
皇后低聲啜笑起來,接着又落起淚來,“姐姐可知道自己的身世?知道爲什麼您的母妃和父皇從不待見你麼?爲什麼疼愛你的只有我的母后?”
殘月身形一晃。皇后說的沒錯,一直以來,她都爲此有所困惑。
父皇很愛母妃,宮門大破那日,父皇選擇帶母妃逃出皇宮,卻將她落在深苑,這不是身爲父母能做得出來的事。
幼小的時候,她就知道,父皇母妃對她,不僅僅是漠然,更有厭惡。
皇后不選擇說下去,似笑非笑地看着殘月,等待殘月迫不及待的追問。
殘月中耐不住心底的困惑,囁嚅開口,“爲……爲什麼?告訴我。”
皇后掩嘴輕笑起來,好似在嘲笑殘月的愚昧不知。笑了一會,才微擡美眸,端端地看向殘月,說。
“因爲姐姐和我是一個母親啊!當初姐姐口口聲聲喚作母妃的人,那纔是姐姐的姨娘!而那被姐姐喚作姨娘的人,纔是姐姐的生身母親。”
“不……怎麼會?”殘月難以相信,不住搖頭,“若姨娘是我的親生母親,我怎麼可能是公主!你騙我!姨娘那麼疼我,她不會騙我……”她不敢相信,最最相信的姨娘,居然隱瞞她如此之大的秘密。
一直以爲這個世界對自己最真實的人就是姨娘,萬萬沒想到,姨娘也騙她!
不!一定不是這樣,即便她不被父皇母妃待見,姨娘也不會是她的親生母親。若姨娘是生母,那親生父親……
難到這個世上就沒有一個人值得她相信了嗎?爲什麼都要騙她?
“姐姐,母后也是不得已啊。”
皇后抱住殘月,淚水撲撲滾落,“是長樂先皇酒後亂性,強要了母后……事後長樂先皇本想納母后爲妃,遭到你母妃的強烈反對,長樂先皇爲討你母妃歡心,便將母妃指給了我父皇,也就是當時的楚將軍。不想母后已有身孕,你母妃入宮多年一直無兒子,這纔將你過繼膝下。”
殘月推開皇后,“對我說這些做什麼?告訴我,我們是一個母親的親姐妹?告訴我,你傷害無極,也可以被我原諒?”
現在終於明白了,爲什麼母妃和父皇那麼厭惡自己。她是父皇酒後亂性的結果,是恥辱啊!
從沒想過,一直自認爲高貴的生命,居然如此卑賤。
“我沒有!姐姐,相信我,我真的沒有!我沒有害無極啊!姐姐是你誤會芷兒了啊!”皇后緊緊抓住殘月冰冷的手。
“芷兒今天來,是想幫姐姐逃出這裡!姐姐會武功不是麼,用我做人質,刀子我都帶來了,爲今之計,能救姐姐的只有這個辦法了。”
說着,皇后從懷裡掏出刀子,握住殘月的手,比在自己纖細的脖子上。
“姐姐,那個叫寒刃的人,他說會在宮外等你。”
寒刃!
殘月終於找回了靈魂,抓着匕首的手一緊。
逃出去……寒刃在宮外?
“真的?”殘月目光一凌,凝視皇后。
“不管怎樣,我們都是親姐妹啊!母后臨終前,一直念着姐姐的名字。難道姐姐就不想去母后的墓前看看母后嗎?”
殘月死死咬住嘴脣,脣上一抹殷紅的血珠子赫然醒目。
通紅的眼眶噙滿淚水,一把揪住皇后的衣領,將皇后帶入懷中,匕首緊緊逼住皇后的脖頸。
“來……來人,救命……救命啊……”
皇后的呼喚引來衆人,一幫人看到皇后被擒在殘月手中,均嚇得面如死灰。
殘月壓着皇后出了天牢,沿着宮牆一路奔走。
沒有看到寒刃,卻看到白允一身白衣,遙遙等在前方。
後有追兵,前有攔路。
一見這情況,殘月心下一怵,還不待更多反應,只覺胸口吃了一記重力,渾身再動彈不得。
吃驚地看向懷中的皇后,皇后的手指在停留在殘月的胸口,皇后笑得燦若嬌花。
“姐姐,忘了告訴你,我這輩子,最恨的人就是你。”皇后壓低聲音在殘月耳邊。“憑什麼你一出生什麼都比我好?母后也最疼的是你?宮門大破那日,母后想去找你,是我哭着拽住了母后。”
皇后低笑着,聲音微獰,“將軍的女兒怎麼了?母后是被先皇強迫指婚又怎樣?這都與我無關,憑什麼母后因爲這些不是我造成的原因而不待見我?我好恨。”
殘月驚得眸若銅鈴。雖然那時的記憶已經多數模糊,但猶記得當時,她對這個小妹妹打心眼喜歡。
萬萬沒想到,這個妹妹對她……
“惡毒。”殘月吃力地擠出兩個字。
“是。我承認,我惡毒。可我這種惡毒的女人,最後卻成爲了勝者!姐姐,我現在可是名正言順的公主,更貴爲一國之母。而你呢?什麼都沒有。”
最後幾個字,皇后一字一頓,慢慢吐出。
“姨娘是個善良的人,怎麼會教出你這樣的女兒!不,應該說,你與你的父親是同一種貨色,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雞鳴狗盜之徒。”
“呵呵……隨你逞一時口舌之快。”皇后也不惱。
白允見皇后得手,當即飛出銀針,一邊刺傷殘月,一邊解開了殘月的穴道。
“公主,可有傷到你?”白允飛過來,關切地上下打量皇后。
皇后卻厭煩地推開白允,瞪向倒在地上痛苦的殘月,低聲諷道,“這是天意,怪不得你我。是老天不允許這個世間你我共存,不然事隔多年,我們不會再相見。”
“公主與她果然認識?”白允神色困惑。先前還以爲姐妹相稱只因共侍一夫。
皇后並未理會白允,而是蹲在殘月身邊,小聲說。
“姐姐,母后會在地下等着與你母女團圓。”皇后一手按住銀針。刺入殘月穴道的銀針插得更深,痛得殘月汗水淋漓。
“不如殺了她,以絕後患。”白允不明白,爲何皇后不下殺手。
“我要讓皇上親自下令殺了她!毒害宰相之女,如今又來一罪挾持皇后,看皇上還用什麼理由偏袒你!”
就在這時,官兵追來,皇后趕緊柔弱又可憐地倒在地上。
官兵擒住殘月,皇后還做足了悲切不已,爲殘月苦苦開脫的嘴臉。
次日,就在殘月要被押去斬首時,突下聖旨。
皇上親筆御書,罪妃殘月,處以火刑,午時行刑。
坤乾宮內。
雲離落靠在龍榻上,望着窗外飄零的景色,心底翻涌的那股莫名情緒,讓他幾近無法掌控。
祈瑞國的使者白允,跪在外面咄咄逼人,非要他做出決定,爲皇后討回公道。
雲離落心知肚明,白允是想新仇舊恨一起算清。可不管是新仇還是舊恨,他都註定輸的一敗塗地。
“皇上……”張公公輕輕呼喚他一聲。
雲離落回神,看向好像又老了許多的張公公。
“什麼事?”見張公公一臉爲難,他問。
“朝中的大臣聽說……”張公公頓了頓,“皇后被劫,紛紛跪在宮門外,求皇上……”
雲離落第一次感覺如此疲憊,傷口隱隱作痛,他換個姿勢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