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瀾音起來了,說好一起去看日出的,難得到了華山,你再不起來,下次咱們……”

睡得香香的,耳邊突然響起熟悉的聒噪,謝瀾音皺眉嘟囔一聲,微厚的飽滿紅脣嘟起,抱着被子朝牀裡面轉了過去,可那聲音不依不饒,又糾纏了一盞茶的功夫才消失。

耳根終於又清淨了,謝瀾音不自覺地翹起嘴角,從被窩裡探出腦袋,繼續愜意地睡覺。

窗外,桑枝鸚哥送完二姑娘,關好屋門擋住山風,重新回了外間。

鸚哥走到內室門口,掀開門簾瞧了瞧,見紗帳那兒靜悄悄的,她抿脣一笑,放下門簾,往榻前走時輕聲同桑枝說話,“姑娘起來還早呢,咱們再睡會兒?”

謝家三房六個姑娘裡,屬自家這位五姑娘最嬌氣,受不得一點累。就說此次去西安舅老爺家喝喜酒,一行人在華陰歇腳,夫人領姑娘們來華山賞景,顛簸一路纔到鎮嶽宮,姑娘就再也不肯往裡面走了,夫人只好改了計劃,決定在這裡住兩晚,明早就下山。

桑枝手裡正拿着一面小鏡子照妝容,從鏡子裡看她,“你眯會兒吧,我就不睡了,免得一會兒還得重新梳頭。你看,這邊早上風還挺大的,送二姑娘出去那麼一會兒,就把我頭髮吹亂了。”

說話時仔細理了理髮髻。

她行事一板一眼,平日裡衣裳有道褶子都不行,鸚哥習以爲常,到底精神頭不如桑枝,打個哈欠歪在榻上,閉眼打盹。

桑枝是勤快的性子,梳完頭就開始幹活了,輕手輕腳地將裡外桌子都擦了一遍。

天漸漸亮了,鸚哥揉着眼睛坐起來時,就見桑枝在往裡面端水,水還冒着熱氣。

“你去提來的?”鸚哥有些不好意思,趕緊起來收拾。

桑枝搖搖頭,“剛剛小道姑拎過來的,好了,你去叫姑娘起牀吧,姑娘煩我。”

鸚哥笑了,喊姑娘起牀得哄着來,桑枝只會不停唸叨“姑娘起來了”,姑娘不煩纔怪。

飛快擦把臉,抹了茉莉花味兒的香膏,鸚哥神清氣爽地去裡面喊人。

素色紗帳裡,謝瀾音依舊睡得香甜,烏髮散亂,黛眉如畫。白皙細膩的臉頰如塗了最好的胭脂,嬌滴滴似朵牡丹,紅紅的嘴脣飽滿豐潤,色澤誘人如新洗過的櫻桃。

伺候這樣天仙似的主子,鸚哥做什麼都覺得享受,挑起紗帳,俯身輕聲喚人,“姑娘,我聽小道姑說華山玉井的水可以潤膚美顏,昨晚特意吩咐她們燒玉井的水給姑娘用,姑娘快起來試試吧,水涼了效用就不好了。”

謝瀾音過了會兒才蹭蹭被子,睏倦地轉過身,睡眼惺忪,“真的?”

聲音輕柔嬌軟,說不出來的好聽,那嬌嬌的味道,誰聽了都狠不下心騙她。

鸚哥說的確實是真話,笑着點點頭,伸手扶牀上的美人起來,“我何時騙過姑娘?”

鎮嶽宮的玉井還是有些名氣的,謝瀾音沒有懷疑,懶懶地靠在牀頭,閉着眼睛等兩個大丫鬟來伺候。桑枝端水靠前,謝瀾音接過擰了水的熱巾子敷臉,溫熱的觸感瞬間驅散了她的睡意。輕輕嘆了聲,謝瀾音頂着巾子吩咐道:“鸚哥幫我揉揉腿,昨兒個走了半天山路,現在酸死了。”

這人聲音一好聽,抱怨起來就容易叫人感同身受,鸚哥心疼了,歪坐在榻上幫姑娘揉腿,從大腿揉到腳踝,熟練非常。桑枝早習慣自家姑娘的嬌氣勁兒了,伺候姑娘洗完手臉,取了兩個成套的粉彩花鳥紋香膏盒過來,打開蓋子遞了過去。

沁人心脾的玫瑰香嫋嫋飄散開來,謝瀾音用食指挖了些面霜點在額頭腮邊,邊揉勻邊滿意地誇道:“三表哥這次送的‘’,聞着香,塗在臉上也舒服,我打算以後都用這個了,一會兒就去跟他說。”

鸚哥馬上笑道:“三公子最寵姑娘,只要姑娘說喜歡,三公子肯定不會再賣給旁人。”

夫人一連生了三個女兒,一個兒子都沒有,舅老爺那邊倒好,連續生了三個公子,個個都是經商奇才。大公子專管絲綢茶葉,二公子精通古玩瓷器,三公子從小就愛琢磨胭脂香粉,哥仨分別接手一樣生意後,蔣家陝西第一富商的地位越發穩固,商人里人人都贊生子當如蔣家郎。

其中三公子蔣懷舟長姑娘五歲,生辰卻是同一天,都是十月初十,因此三公子尤其偏愛這個表妹,每次製出新東西,都會先給姑娘用,凡是姑娘喜歡的,那東西就專供姑娘了。就這一點,不知羨煞了杭州多少貴女,個個想方設法巴結姑娘,希望能分點好東西。

可惜三公子生性風流,要不然表兄表妹多配啊。

想到三公子玉樹臨風的俊逸模樣,鸚哥暗暗惋惜。

謝瀾音將貼身丫鬟的神色變化看在眼裡,伸手戳她額頭,“整天瞎想什麼,趕緊去外面瞧瞧夫人她們回了沒。”

她有堂兄,關係不親,幸好舅舅家還有三個表兄。舅舅舅母待她們姐妹如親生女兒,她也把表兄們當親哥哥,一點兒女私情都沒有。只要三表哥始終對她好,兄妹情分不變,他有多少女人同她有什麼關係?

目送鸚哥的背影,謝瀾音同桑枝哼了聲,“我看鸚哥是動了春心,等咱們回杭州了,我就給她挑個好的配了。”

桑枝知道她說的是玩笑話,低頭收拾香膏盒,“姑娘才捨不得,鸚哥走了,誰哄姑娘開心?”

謝瀾音撇撇嘴,瞧瞧窗外,期待地問道:“今天冷嗎?我想穿那條繡櫻花的褙子。”

桑枝連忙勸她,“姑娘還是換條厚的吧,雖然進了三月,這邊還是挺冷的,姑娘穿那麼少,夫人見了該罰我們了。”怕姑娘不高興,趕緊又道:“到了西安應該就暖和了,姑娘出門逛時再穿,山裡樹多,不小心劃破了姑娘準得心疼。”

謝瀾音想了想,悻悻地改了主意,“好吧,換繡蝶戀花的那條。”

都是新衣服,這條好歹厚點,桑枝應聲去取。

鸚哥回來時,謝瀾音已經打扮好了,上穿一身蓮紅色繡蝶戀花的褙子,下面是白底繡蘭葉的長裙,十三歲的姑娘個頭比同齡姑娘要高挑些,身姿曼妙。聞聲轉過來,小姑娘耳畔的紅瑪瑙墜子輕輕搖曳,襯得她肌膚勝雪,正被輕輕晃悠的墜子吸引,瞥見姑娘顧盼生輝的桃花眼,目光就再也挪不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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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真美。”哪怕天天陪着,鸚哥還是忍不住讚道。

“夫人回來了嗎?”謝瀾音輕聲問,眼睛又朝鏡子看去,隱含得意。

鸚哥笑着道:“回了,剛回來,姑娘快過去吧,別讓夫人派人來催。”

謝瀾音點點頭,留桑枝在屋裡看着,她領着鸚哥出了門。

前院堂屋,蔣氏品了一口熱茶,朝侄子蔣懷舟感慨道:“沒嫁給你姑父時,每年夏天我都會來鎮嶽宮避暑,爲的就是玉井水,甘醇清冽。”

嫁過去了,身爲官家夫人,不能再像做姑娘時隨心所欲,得端莊守禮,輕易出不得門。上次回孃家還是母親過世,如今故地重遊,想到做蔣家女兒時的逍遙快活,蔣氏不禁對着茶水出了神。

蔣懷舟見姑母緬懷舊時,聯想他在謝家遭遇的輕待,心裡突然很不痛快,揚聲道:“姑母喜歡喝,咱們就多在這兒住幾日。離我大哥娶親還早,我會派人送信兒回去,讓父親不必擔心。”

憑蔣家的財勢,姑母想嫁什麼樣的人不行?偏偏被一個武夫騙走了心,從陝西遠嫁杭州,孤身在外。其實姑父還好,真心喜歡姑母,也不嫌棄姑母生不出兒子,姑父繼母陳氏卻是個惡婦,嫁進謝家前就與表哥有了苟且,勾得謝定不喜原配,原配死了陳氏進府,更是處處看繼子不順眼,婦人家磋磨不得姑父,就改成找兒媳婦的茬。

侄子心疼自己,蔣氏欣慰道:“不住了,幾年沒回來,我想快點回家看看。”

一旁男裝的二姑娘謝瀾橋重新給母親添了杯茶,爽快道:“娘,咱們先去看舅舅,回來時再到這邊歇陣子,那會兒正好涼快,反正咱們出門前爹爹說了,讓娘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不必着急回去。”

“娘才捨不得呢,”謝瀾音在外面偷聽了會兒了,此時嬌嬌俏俏地走了進來,望着母親笑,“姐姐別聽爹爹說的好聽,你沒看到爹爹的眼神嗎,分明在求娘早點回去……”

“你給我閉嘴,連我都敢打趣了,這麼大的人,也不怕你表哥笑話。”蔣氏就是有再多的回憶,看到俏皮的小女兒也散了,狠狠瞪了小女兒一眼。

謝瀾音一點都不怕,轉身坐到蔣懷舟下首,親暱地撒嬌,“三表哥纔不會笑話我。”

蔣懷舟用摺扇點了點她額頭,轉身時聞到熟悉的香,笑問道:“這香膏用着如何?”

他愛搗鼓胭脂水粉,可惜家裡沒有姐妹。姑母家大表妹天生一張冷臉,送香給她蔣懷舟怕捱打,二表妹雖然愛笑,卻也是男人的性子,整天琢磨做生意,因此他有了精心調製的好東西,只能送最美也最愛美的小表妹。

“很好啊,我以後都只用這套‘’了。”得了好東西,謝瀾音笑得格外甜美。

謝瀾橋嗤了妹妹一聲,“我看你是喜歡那個美人的名字吧?整天就知道臭美,一點正經事都不做,你倒是把琴棋書畫都學了啊?”大姐習武,她經商,都不是長輩們喜歡的乖乖女,自己不想學那些,謝瀾橋就希望妹妹替母親爭口氣。

謝瀾音不服氣,斜眼回道:“說的好像你都會似的,我好歹針線比你強。”

謝瀾橋呵呵笑,“是,你比我強,那你往後別來找我討錢花。”

“就不,你是我親姐姐,我不找你找誰。”謝瀾音最沒骨氣,登時挪到姐姐跟前,一把抱住自己的搖錢樹,“我二姐姐最有本事了……”

主位上,蔣氏笑吟吟看姐妹倆玩鬧,心滿意足。

爲何非得生兒子?她就喜歡女兒,別說三個,再生一個她也照樣當寶貝稀罕。